《仙尊重伤失忆后》拈花见道

7、蚀毒四

　　除夕那天，杜廷轩在太祖观中跪了整整一夜。

　　他应是要回家的，毕竟母亲与妹妹都染上了雪腐病，他得在旁照顾。

　　如今见一面就少一面，在雪腐病彻底夺走家人性命前，他更应该常伴左右，不离片刻。

　　可是他不敢。

　　太祖观中，檀香深沉旷远，抚平伤悲，经声声声入耳，化去怨尤。

　　大殿之上，太祖像垂眸，神圣庄严肃穆之余，不失仁慈悲悯。

　　杜廷轩忽而想起了这世间广为流传的上古神话。

　　数万万年前，混沌初分，创世神身殒，神力分散世间各处，形成诸神。

　　再之后，神明造人，一部分人又因得神偏爱，吃仙丹而羽化登仙。

　　长久以来，神、仙、人、妖、鬼、巨人等诸多种族，都混居于大荒之上。

　　直到神中有一部分嗜杀好斗的邪神堕而为魔，神魔之战，一触即发。

　　这一仗打了足足有数百万年之久。

　　打到大荒碎裂，裂为不周大陆与漂散海外的六座孤岛，打到大荒之上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死伤无数。

　　除却神、魔外，其他种族一度濒临灭绝。

　　神魔之战，说到底仍是神与神之间的战争。神力无极，整个世间都灾祸无尽，满目疮痍，摇摇欲坠。

　　终有神灵怜悯众生。

　　神魔最后一战，决于东海之上。神主动向魔发起攻击，以自身血肉神魂为媒介，于尸骸上刻下的封印阵法，永生永世，禁锢天魔。

　　最终，神魔一同陨落，巨大的神骸与魔骨混乱堆叠于东海之上，形成幽冥死地神魔冢。

　　东海受神魔冢影响，变为混沌海。

　　神魔冢则贯穿不周大陆，将原本的不周大陆一分为二。

　　从此，神魔冢之西仍是不周大陆，居人、妖、仙三族。

　　神魔冢之东则为东庭巨岛，居魔、鬼、巨人、上古大妖。

　　神话传说中，诸神其实并没有完全陨落，一部分神以身魂为牢禁锢天魔，另一部分神则飞升星界，永世不出。

　　这是杜廷轩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太祖观虽未冠以“神”之名，但一直都暗指诸天神灵。

　　因为人们一直都相信，万物有灵，神爱众生。

　　那么，这么多人日夜祈祷，这么多人日夜渴望，高居星界的神，可有听到半分？

　　他麻木而又机械地伏身，叩首，虔诚却又绝望。

　　再抬头时，太祖像之上，垂眸肃穆的神像手中，竟突然出现了一朵白花。

　　不止神像。

　　分明隆冬腊月，观庙之外却好像春回大地一般，雾开日莹，春风乍起。

　　突然之间，苍茫萧瑟的山野之上，冬雪消融，绿枝萌芽，各色仙花次第盛开，万物于刹那间竞相生发。

　　清淡好闻的草木之香，随风徐徐拂过，吐纳间，疏瀹经脉，宁灵肺腑，澡雪神魂。

　　那是，生之气息。

　　大殿之内，人群忽而激动，有人语带泣音，大声叫嚷道：“诶！你、你眼睛变回来了！！”

　　“我、我好像不发热了！！”

　　“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我们有救了是不是？！我们终于有救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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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并非神明显灵，而是一个仙灵阵法。

　　“阵法名为万物复苏。万物复苏，生而有灵，大量萌发的生灵气息，能有效抑制与抵抗景国之中肆虐的诅咒之毒与冥气。

　　“阵法运转下，许多沾染诅咒不深的人都得到了治愈，我回家后，母亲与妹妹果然也都恢复如初。

　　“很快，便有消息自景国都城内传出。大家说，仙盟这次又派了一仙尊，来自逍遥宗，道号妙无，妙无仙尊已登天仙位，心道通天，乃是这世间最强的仙者。”

　　妙无，天仙，心道通天。

　　一旁，安静倾听的林随忽有所感，于刹那间记起了什么。

　　之前他在太冥山中审问三妖时，三妖皆言他有天仙之能。可他那时并没记起来，金仙究竟修到什么程度才算登天仙之位。

　　直至此刻。

　　神魂二字中，神乃修士化神期时修炼出来的元神，魂乃先天之魂魄，元神自元婴中凝结，乃道者心、念，灵力凝练而成，与魂魄一体。

　　这意味着，化神期后，修士的主要任务便从体洽玄元转为炼神合道。

　　神者心也，心者神也，因此神魂也称心魂，炼神即为炼心。

　　于修士而言，心道总共分为六境，分别为无忧怖境、无嗔痴境、无尘妄境、无我境、逍遥境、通天境。

　　心道通天，意味着解自然道法，与天地同感。

　　因此，通天境又名通神境、破仙境。

　　渡劫期后，仙以心道论高低。

　　破尘妄，登灵仙境；悟无我，登玄仙境；心道逍遥，登金仙境。心道通天，登天仙境。

　　心道唯有通天，才可化出心剑。

　　如此说来，他确实是天仙无疑。

　　除了想起心道，他还对“妙无”二字分外熟悉。

　　这份熟悉不同于方才听到苏秋水、林逸、徐清疏这三人名字时，他能肯定他与苏秋水等人相识，还能模糊忆起这三人面容。

　　听见“妙无”时，他什么都没记起，可他就是倍感熟悉。

　　就好像，他从前也听过许多遍。

　　林随一边有所猜测，一边听杜廷轩接着道：“妙无仙尊果然有通天之能。自他来景国起，景国便再无一人感染雪腐病，更无一人亡于雪腐病。

　　“他究竟做了什么，当时无人知晓。也是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妙无仙尊一面维持着万物复苏仙灵阵，一面去寻巫毒载体的藏匿之所，与此同时，竟还调查着黑血泥流入月河之谜。

　　“最终，妙无仙尊声东击西、巧施妙计，逼出了这桩血腥瘟疫真正的幕后主使者，竟是前任仙盟副盟主——巫衡。

　　“阴谋败露后，巫衡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提前开启血祭仪式。他故布疑阵，既设下一伪阵，又不着痕迹地暗示错误的时间地点，妄图混淆视听。

　　“不仅如此，那血祭仪式竟然还是个阵中阵，他妄想让妙无仙尊顾此失彼，左右支绌，错失良机。

　　“但妙无仙尊何等无上妙慧，岂会被他拙劣计谋轻易愚弄？仙尊自是看穿了他所有徒劳无功的算计，不仅提前一步摧毁了巫衡晋升巫神的诅咒仪式，还寻到了巫毒载体真正的藏身之处，诛灭巫毒载体。

　　“只可惜狡兔三窟，巫衡最终以巫蛊代命，竟从妙无仙尊剑下逃走。他后来也不知藏匿到了哪里，竟躲过了仙盟的连番追杀。

　　“好在巫衡虽侥幸逃走，但这四百年来都未曾露面，想来是被妙无仙尊仙剑重伤，境界下跌不少，难以再为祸苍生。

　　“又过了一个月，惊蛰那天，妙无仙尊于景国都城内设下巨型神魂复原阵，复原了所有死于雪腐病下的亡魂，并引亡魂赴幽冥，转世投生。

　　“景国得以解除此次雪腐病瘟疫之祸，许多仙者功不可没，但论及逆转乾坤、不世之功，自然非妙无仙尊莫属。

　　杜廷轩话音一顿，忽而抬手，用灵气凝出一朵兰花。

　　“神魂复原阵需以上古灵虫织兰蝶入阵为阵灵。一者，织兰蝶有织魂造魄之能；二者，织兰蝶因生在东海无归地而身负冥气，能引亡魂赴幽冥。

　　“但东海又称混沌妖魔海，常年被风暴笼罩，怒海滔天。东海里的妖魔皆是上古护守于东海天魔宫外的大妖大魔。

　　“神魔之战时，东海妖魔被埋骨于神魔冢的神灵以言灵之术诅咒，其形其魂，永囚东海，再不能出。

　　“自那以后，妖魔海就成神魔冢护卫，危险至极，寻常法器根本无法进入东海。纵使渡劫为仙，也难御剑穿越重重妖魔横越东海。而孕育织兰蝶的无归地就坐落于茫茫东海之上，无人知其具体方位。

　　“传说，无归地是这世间最接近神魔冢的所在，正因其有进无出，形如冥间，才被冠以‘无归’之名。

　　“纵使希望极其渺茫，但人们还是愿意相信，身为这世间唯一的天仙，妙无仙尊便总能为他人所不能为之事。”

　　……这世间唯一的天仙。

　　纤长的眼睫轻颤，林随心有疑惑，但他并未开口插话，继续听杜廷轩道：

　　“果然，半月后，仙尊就自无归地折兰而返，布下仙阵救万万无辜亡魂。

　　“正因如此，人们总习惯称他为‘那位折兰蝶的仙尊’。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此尊号在景国倒比‘妙无’二字更流传广泛。

　　“为纪念仙尊旷世恩德，景国都城也从原来的‘和城’改名为‘折兰城’。景皇还将惊蛰这天定为了折兰节。

　　“折兰节，也称妙无节。景国人会在折兰节当天用各种兰花簪发、织衣、泡酒，并相信这种行为能沾福辟邪、增长修为、澡雪神魂。

　　“或许是因为寓意美好，渐渐的，不止景国，不周大陆的修士也纷纷过起了折兰节。我听说此节日甚至流传到了南海的瀛洲去。”

　　将灵气凝成的兰花簪于鬓间。杜廷轩顿了顿，忽而抬眸，眺向北方，眸光一时间无比怀念尊崇。

　　沉默一瞬，他忽然道：“其实，我七岁那年就曾见过妙无仙尊，比雪腐病还早一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