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重伤失忆后》拈花见道

6、蚀毒三

　　他母亲只有元婴期修为，是东湖城众多修士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且为人洒脱大方，乐善好施，生平只交友，从未与人结过仇怨。

　　这样阴险而又代价高昂的毒，必定不会是刻意针对他母亲。

　　思忖时，杜廷轩又想到了方才仙尊说的话。

　　蚀毒颇有灵智，极会隐藏伪装自己，身中蚀毒的人大多都不会感觉到任何异常，毒发之际，就是彻底异化堕妖之时。

　　杜蘅之所以能得救，是因为她身上佩戴的那块平安玉上沾有仙气。

　　仙气刺激了杜蘅的神魂，导致蚀毒提前发作。

　　与杜廷轩身上那块的玉佩相同，杜蘅的平安玉也曾送去城中道观求福。

　　想到这里，杜廷轩突然记起，太冥山中，林随见他第一面时问的也是他的玉佩。

　　心底忽然有了猜测，他连忙问道：“仙尊当初问我玉佩从何而来，可是这玉佩与仙尊有何渊源？”

　　林随没有隐瞒：“你的玉佩上有我之气息。”

　　原地怔住，杜廷轩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愣了好半天，才神情骤变，手忙脚乱地拜向林随。

　　能被建庙立观，那可不是一般的仙！

　　杜廷轩万万没有想到，此次进太冥山，他竟会有这般机缘，能遇到他此前只能在观庙里跪拜的仙！

　　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待杜廷轩说完，林随才扶起他道：“东湖城中究竟发生何事？”

　　心底还十分混乱，杜廷轩站起身时，忽而瞥见眼前那一片光秃秃的土地。

　　蚀毒、蚀毒、毒……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声冷汗，杜廷轩旋即问道：“仙尊可知雪腐病？”

　　雪腐病？林随回忆了下，点头道：“是一种巫毒诅咒之术。”

　　叹了口气，杜廷轩颇为沉重道：“四百多年前，景国曾爆发过一场瘟疫，正是雪腐病。”

　　雪腐病发生在宁和118年，自那年立冬开始，到宁和119年的惊蛰结束。

　　最开始时只是景国都城中下了一场雪，雪后不少人发起了热，头脑昏沉，高烧不退。

　　初时人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一时修炼有误而已。

　　但紧接着，高烧一天后，发热的人眼睛逐渐发生变化，有道道轻浅扭曲的黑线覆盖眼底。

　　那黑线越长越多，也愈来愈长，最终会连眼白也一齐覆盖，邪奇可怖，诡异瘆人。

　　第二天，黑瞳人的瞳孔会愈来愈凸，似一汪浓稠黏腻的黑水，自从眼眶中溢出。

　　而那黑水竟有腐蚀性，能将人之血肉也同化为黑水。

　　于是，黑线同化眼珠、眼珠腐烂血肉、血肉腐烂骨骼、骨骼又腐烂神魂，一环嵌套一环。

　　第三天，最迟不过三更，染病之人便会彻底断气，□□与神魂皆化成一滩纯黑色的血泥，顺着城中各支流，流入月河。

　　因下雪而染，腐血腐骨腐魂而亡，这种瘟疫被称为雪腐病。

　　又因其得病后瞳孔异化，三日而亡，三更而死，也称黑瞳病、三日亡、三更死。

　　瘟疫一出，天下皆惊。

　　最开始是沾过那场大雪的人，后来便扩散到了接触过雪腐病病人的人，再后来，瘟疫便传播得毫无道理，有些于洞府中闭关数百年的修士，也会于三日间，突然化作一滩黑泥。

　　雪腐病爆发的第四天，仙盟便派了医谷十二医仙前来景国都城医治。

　　十二医仙设仙阵、炼丹药、熬仙汤，分发于民。

　　初时，确有奇效，雪腐病的蔓延速度被大大遏制，病期也从原本的三天放缓到了十天。

　　但也仅仅只是延缓了死亡时间。

　　第十天，三更一过，染病的人照样化成一滩黑泥。

　　民心惶惶之际，冬至那日，景国都城中竟又下了一场雪。

　　景国共踞六十六城，分西三十三城与东三十三城。

　　最开始雪腐病只在景国都城，很快便蔓延至东西二十四城中。

　　等到冬至那日，就连东三十三城中最远的东湖城都有人感染了雪腐病。

　　景国人人自危，玄洲岛上其他国家的人亦陷入恐慌。但仙盟控制之下，无论景国人还是玄洲岛人，都出不了城池半步。

　　正当此时，人们发现，那医谷十二医仙中，竟也有三人，瞳孔变黑！

　　杜廷轩：“那三人可是谷主苏秋水，副谷主林逸、徐清疏……是医谷中医术最为高明的天三仙！”

　　时至今日，杜廷轩仍能回忆起那日的绝望。

　　坏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他那时刚听说景国都城中三位医仙感染雪腐病，紧接着，回府之后，就发现他母亲与妹妹也接连发起了高烧。

　　作为这场瘟疫的亲身经历者，杜廷轩曾亲眼目睹太多人间惨事，还有不少知交故友死于雪腐病的折磨之下。

　　忆及旧事，他难免哀伤悲恸，一时难言。

　　他讲不下去，林随也没说话，只静静地垂下眼去，若有所思。

　　苏秋水、林逸、徐清疏……十分熟悉的名字，他于心间无声念过，甚至隐约回忆起了这三人的面容。

　　同为医仙，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此间事了，他还没记起自己是谁，或许可以前往医谷一趟。

　　至于这场肆虐景国的巫毒瘟疫，他也大概有了想法。

　　既然景国仍然存在，杜家人也还活着，那就证明仙盟最终还是解决了雪腐病。

　　雪腐病，明显是以雪为媒介的巫毒诅咒之术。

　　凡是沾染雪的修士都会被巫者锁定，与巫毒载体冥冥之中建立关联，从而沾染诅咒。

　　诅咒内容便是神魂骨肉寸寸腐烂，化为血泥，三日而亡。

　　最开始雪是媒介，后来沾染诅咒的修士成为媒介，再后来，一草、一花、一树都将成为媒介。

　　要解巫毒诅咒，只有两个办法：一者，杀了巫毒载体；二者，杀了巫毒背后的施咒人。

　　巫毒载体和施咒人有可能在一处，也有可能在两处。

　　能污染一国修士的巫毒载体，必然倾注了施咒人极大的心血。

　　彼时彼刻，他又将此一事闹得那般沸沸扬扬，甚至公然与仙盟对抗，其背后的巫者一定设下了万全之法，极力掩盖或保护巫毒载体真正的藏身之所。

　　巫毒载体毕竟是一种剧毒之物，顺着毒性浓度便能找到，而想要掩盖与保护，无非阵法结界与空间之术。

　　阵法结界，极易察觉、破坏，但可守株待兔，相较而言，空间术则更为稳妥。

　　医谷十二仙，九位负责控制诅咒蔓延与传播的速度，三位负责诛杀巫毒载体。

　　林随垂眸，思忖：若他是施咒人，提醒吊胆，不如引君入彀。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设阵法结界引医谷三仙上钩，解决医谷三仙后，再将巫毒载体转移至虚空内。

　　此事于仙盟而言，应当并不难破，就算动用空间术，诅咒之源的空间灵气波动都会同别处有着细微的差别。

　　但一旦被延误时机，那就正中了施咒人的陷阱，凶多吉少。

　　杜廷轩方才所言话中，还有一点十分重要。

　　那就是中诅咒者，肉身魂腐烂后，都会自发地流入月河。

　　这无论是不是诅咒的一环，都说明雪腐病绝非单纯的屠杀，而是一场别有目的的诅咒仪式。

　　仪式的目的并不清楚，可能是为了炼成一种更毒辣的诅咒，也可能是巫修的升阶破境手段。

　　甚至……复苏合成什么上古怪物。

　　死于雪腐病的人既成了仪式的一环，那么在摧毁仪式之前，就绝无转世轮回的可能。

　　更何况，雪腐病毕竟是作用于神魂之上的诅咒，就算摧毁巫毒载体，已生效的诅咒也不会逆转。

　　在摧毁诅咒仪式后，若想无辜被害之人神魂得以往生，就得再设大型阵法驱除诅咒，复原死者生魂，引死者之魂赴幽冥。

　　是故，仙盟要想完美解决雪腐病，就得先杀巫毒载体，再摧毁诅咒仪式，最后设净化阵与神魂复原阵。

　　前两步虽然复杂，但还算有法可循。

　　但神魂复原阵……

　　虽然他也能引自身灵力替杜蘅修魂净魄，但修魂净魂，是修非补更非复原，只能用在神魂异化程度较轻微时。

　　雪腐病下，神魂与血肉骨骼融为一体，这样极端的异化情况，修魂术已无济于事。

　　那就只能织魂。

　　垂眸抬眼间，林随便想通其中关窍，也明白了杜廷轩提及此事的用意。

　　巫毒和蚀毒，相仿的手段，会是同一人的阴谋诡计吗？

　　他觉得，或有联系，但不会是同一个人。

　　巫毒与蚀毒，虽都是毒，但却是极不同的毒。

　　立冬、大雪、月河，精心挑选的时间、媒介、地点，都说明策划这一切的巫者不仅十分擅长巫毒诅咒之术，还十分喜欢。

　　就好比一个喜爱剑术、并且于剑之一道上了悟深刻、登峰造极的人，不会突然弃剑，赤手空拳。

　　“抱歉，一时情难自禁。”

　　杜廷轩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林随也自沉思中回神。

　　拭去面庞滑落的泪，杜廷轩长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医谷天三仙染上雪腐病后，城中自然绝望至极。有人闹事，有人想逃，有人自杀，有人杀人……总之，什么人都有。

　　“没染雪腐病前，人们还来得及自杀，一旦染上，就算割首剜心焚身也难死。吾修士死则死已，万不愿死得那般生受折磨，形状可怖，死后尸骨神魂还要为歹人利用。是故，一时间城中还未染病的人里，想要自杀的人极多。

　　“但是，不过一天人们便发现，自杀之后，尸体也会寸寸腐烂，化为黑泥，流入月河。

　　“医谷十二仙曾说雪腐病是一种巫毒诅咒。诅咒……确实是诅咒，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无论生死，都摆脱不掉。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景国？无数人日夜怨过恨过千百次，也求不来一个答案。

　　“真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际，人总是还愿意寄希望于神灵，就如百年之前还是凡人之时一般，入庙观，虔心跪拜，祈祷。”

　　虽已过去四百年，杜廷轩却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是除夕，岁末年终，祭祖守岁之日。

　　祭祖，祭祖，人族共同的祖先，乃是创造“人”之一物的诸天神明。

　　诸天神明究竟是哪些神？姓甚名谁？又分别掌控着怎样的神力？凡此种种，关于神的细则问题，皆无人知晓真正的答案。

　　神的一切都是谜题。

　　另一方面，仙盟在“神”相关的事情上也管控极严，民众既无法从任何渠道上获取到关于“神”的信息，更被严令禁止私造伪神。

　　因此，避开“神”之一字，东湖城中有一座太祖观，供奉着一尊太祖像。

　　那天，东湖城中有未染病的人，一步三叩首，拜上太祖观。

　　最初只有寥寥数人，叩着拜着，人便越来越多。

　　杜廷轩那时也在人群中。

　　随着人群，一步三叩首，虔诚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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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林随用灵力凝成的手帕，杜廷轩再度拭泪。

　　他语带哽咽，但由衷感激道：“这一拜，竟然还真拜来了……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