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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风月局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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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海上四灵阵的阵眼,正是神魔冢。
此四灵阵,说到底其实是五灵阵。
还有一灵,是神魔冢中埋葬的神。
神的骸骨就是阵眼。
要效仿这个阵法,北海之中,只有一地适合做阵眼。
那就是乱尸冢。
神识笼罩四周,姜忘朝着怨气最浓重的海域飞去。
危月的虚世倒是离乱尸冢不远,飞了不一会儿,姜忘就抵达了乱尸冢的边缘。
现实中的乱尸冢,一直都是乱尸冢,从未变做过水月城。
无数尸骸堆叠冢上,好似连绵起伏的海底山脉,无边无际地蔓延了出去。
无形的阵眼正落在这巨大的尸骸冢间。
其中什么种族的尸骸都有,有些骸骨甚至已在此陈尸数十万年。
恢复记忆后,姜忘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危月并没有屠杀鲛人族。
此乱尸冢早在上古时期就形成了,上古至今四千年,乱尸冢一直无人处理,也不断有人横死于乱尸冢中。
堆叠的尸体越来越多,积攒的怨气也就越来越大。
无比庞大的怨气,深恨整个世间,更恨北海生灵。
正好被危月利用,成了四灵阵阵眼。
说是“四灵阵”,但此阵只是类似于混沌海上的言灵阵,本质却极不同。
言灵咒术,只有修到至高至灵、定慧无边的无上境界,才能言出法随。
利用怨魂怨气设成的阵法,只会是诅咒阵法。
破言灵咒术难,但要破诅咒之术,倒是容易得多。
手持随心剑,姜忘飞入乱尸冢中。
乱尸冢中的海水仍是深蓝的,没有漩涡,也没有面貌狰狞的妖魔鬼怪,只有无边无际的怨魂,纯然一片死寂,阴冷瘆骨至极。
感受到生人气息,这些怨魂才躁动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怨魂,潮水一般涌来,呜呜咽咽、伸手伸爪地想要拉扯姜忘。
立于乱尸冢之上,姜忘一动不动,身上却突然发起了光。
银白的光晕,柔和的光芒与温度。
如月之辉,如日初升,平静包容,清圣灵澈,充满生机。
渐渐地,整个乱尸冢都被姜忘身上散发出的仙光笼罩。
阴冷与死气一扫而尽,所有怨魂都被定在这股银白的光芒中,哀鸣与悲泣渐渐休止,甚至连怨气都在逐渐消退。
一片静谧安详中,危月却忽然闯入。
危月的剑,也叫危月,是一柄深蓝色的剑。
这柄剑,穿透姜忘的仙光而来。
冰冷的剑气,引动了乱尸冢上的诅咒阵法,受阵法影响,海底怨魂的怨气再一次地被激起。
如何也摆脱不尽的怨恨,逼得怨魂尖啸不休,再一次前仆后继地涌向姜忘。
可它们只要靠近姜忘,就会被姜忘的仙光定在半空。
凝固的怨魂汇聚成数道静止的巨浪,危月便乘着巨浪来到了姜忘面前。
四目相对,姜忘没有动手,危月也没有动手。
静了一瞬,还是危月先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屠杀鲛人族?”
“你并不嗜杀,”姜忘道,“更不会做没必要的事。”
要使鲛人公主相信,只要设下一个极其逼真的幻境就好。
鲛人公主不了解危月,因此很容易被危月所骗。
正因鲛人公主信了,被鲛人公主污染的他才会相信。
身中化妖,姜忘的判断一直在被鲛人公主残留的意识影响,甚至连自己的本能都不再相信。
再加上他醒来的第一天,危月就给他戴上了一枚定魄珠。
那定魄珠的确是定魄珠,所以姜忘一直没有生疑,妥帖地戴在了身上。
可定魄珠定到最后,实际上定的却是他中的化妖。
这颗所谓的“化妖”,其中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夺舍。
鲛人公主,一直想夺走他的身体,只是因力量太弱,才始终没能成功。
危月闻言,不禁一笑道:“果然,对你来说,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因为姜忘足够了解他,也因姜忘足够了解自己。
话音一转,危月又道:“但妙无仙尊,我必输无疑了吗?”
走到今时今日,姜忘也早已明白了过来。
危月设风月局,除了想要骗他,还为了拖住他,设成真正的四灵阵。
想必下在白殷身上的血傀儡咒并不顺利,所以危月才会给红俏下血傀儡咒,又想借他的手杀白殷。
白殷若死,红俏便能借白殷化龙,顶替白殷设四灵阵。
但他没能杀死白殷,危月也只好继续给白殷下血傀儡咒。
白殷咒成,危月才会给他看剑。
同为剑修,危月早就知道,只要看到剑,他就会记起一切。
但欺骗他、拖住他,并非危月的主要目的。
危月最根本的目的,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再同他比一次剑而已。
分散走所有人,再无人干扰,光明正大的一次剑比。
只是为了一场剑比。
想到这里,看向危月,姜忘不禁问道:“你脑子里只有比剑这一件事吗?”
同危月当初问红艳魔一般的语气,问得危月不禁一怔。
“是又如何?”怔了一瞬,危月才道,“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吗?”
“你道家有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姜忘还未回答,危月又道,“无论我什么目的,今日之祸事,难道不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四目相对,他看着姜忘道:“还是说,妙无仙尊,你还没记起来当年事吗?”
姜忘当然记起来了。
分离鲛人公主生魂时,他就记了起来。
他当年要在北海中设均灵阵,顺便净化掉乱尸冢的怨气,但白龙、鲛人、玄龟三族却如何都不同意,偏要留着乱尸冢。
乱尸冢中怨气横生,导致方圆万里内灵气衰退,甚至枯竭,但白龙族占据离乱尸冢最远的北龙渊,乱尸冢再多怨气,也与白龙族毫不相干。
鲛人族与玄龟族也皆是如此。
此三族得天独厚,享受着充沛的灵力的同时,又不约而同地把海妖族压制在了乱尸冢附近。
海妖族,天才之族,即使不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族中也总是人才辈出。
关于上古,大家虽然记不太清,但总还记得,乱尸冢中的诞生,正因海妖族征战北海四方所致。
因海妖族诞生的乱尸冢,反而害了海妖族。
也全靠乱尸冢的怨气,白龙等三族才能镇压得住海妖族。
北海灵力一旦均衡,海妖族必会卷土重来,再次将北海搅得天翻地覆。
那时,姜忘倒觉得此一事也好解决,只要四族一齐对天道起誓就好。
可惜,各族有各族的计较与顾虑,此事一直没能推进下去。
僵持间,东州又出了事,姜忘也无暇顾及北海的均灵阵。
此事一拖再拖,拖到最后,反而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白龙等族越忌惮越压制,反而刺激得海妖族愈发丧心病狂,最终培养出了危月这么个偏执到极致的怪胎。
可这也不该成为危月作恶多端的理由。
姜忘道:“你既明白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就该知道,你再不收手,就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吗?
危月忽而一笑,心想:偏偏他这个人,最爱干的就是找死。
不再多言,危月执剑与姜忘相杀。
乱尸冢上,他能借助这无边无量的怨魂诅咒,干扰姜忘恢复灵力与魂力的速度。
如此一来,也算一场公平的对决。
但这一次,真打起来时,却与以往任何一次同姜忘比剑都不同。
立在乱尸冢上,姜忘一动不动,只有银白的光泽,蕴含着剑气,充盈于海水之间。
每一道剑气,每一丝剑意,都是危月从未见过的。
很熟悉的剑意,但究竟是什么,危月却又难以形容。
什么言辞都不够准确,他索性摒弃了言辞,也摒弃了思维,只专注感受。
这剑光看似柔和,落在身上却剜肉刿魂一般,锋利至极,奇痛无比。
纵使乱尸冢上的诅咒阵法截断了姜忘的回灵,但姜忘神魂内积蓄的灵力与魂力仍比危月要浩瀚千百倍不止。
不过一会儿,危月便抵御不住姜忘的剑气,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血肉模糊,伤可见骨。
但沉浸在这浩渺的剑意中,危月神魂激动至极,一时间竟连痛也感觉不到了。
满心满念只有剑,他浑身浴血,愈战愈兴奋。
打到最后,血肉消失殆尽,危月变成了一具骷髅。
但骷髅的胸腔之中,还能看到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他的本命剑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也因魂力耗尽,摇摇欲坠地要散。
纵使危月有心护着心窍,他也无力再护。
接二连三的雪白剑气穿透了危月的心窍,将那颗血肉心脏粉碎成齑。
危月的剑彻底散了,骷髅也被姜忘银白的剑气完全笼罩。
立于怨魂凝成的巨浪上,姜忘仍一动不动地看着危月。
五百多年前也是如此。
他那时还没有随心剑,修为也尚轻,一剑洞穿了危月的心窍后,便以为危月已死。
危月断气前,他就守在危月身边。机缘巧合下,他看到了危月一生的记忆。
他那时相信了,当真以为危月是被海妖族逼迫,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所以在危月死后,他还为危月立了个冢。
那个冢就在乱尸冢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