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Ｊａzz'

3、秋水（3）

　　掌下的人突然停止了颤抖，她俯身察看，却看见从他的眼角溢出一行晶莹的液体，她微微一怔，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这般模样，绝对不是邵秋厥清醒之际看得到的。
　　他也会哭么？她以为他早就封住了自己的情感，从此不再让人汲取，也不再让它流出。沈璃烟一死，他大概再也没有敞开过自己心里那片最深的田野吧。
　　飞蛾扑火，她突然想起这样一个词，美丽的双瞳里流离着温和又怜惜的光芒，行医多年，她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有遇到过执着的，可是痴狂如他这般的，她从未遇到过，他就像精卫填海一样，像要用自己投身修罗门的代价一点一点填补那些往事，想靠着折磨自己来缓解自己心里的歉疚。而这样，到底痛苦了谁？又取悦了谁？亦或弥补了谁呢？
　　似有似无的，从她口里飘出一声叹息，聪明如他，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怎会不了解这逃避似的徒劳？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种懦弱的方式呵。她仰头看苍穹，月光流泻进了窗栏，月色如水如沙，如前尘，似旧影，铺天盖地，罩定人动弹不得。也许命运如此，那盘盘交错的轨迹就这样纠缠着，挣不脱，逃不得。
　　“堂主，朱砂阁的病人醒过来了，说是想见您。”正弥留之际，晴空在门外通传道。
　　“知道了。冬仪，准备好浴桶药材，先让他浸泡一会，等药力渗入，我一会儿回来拔箭。”她一边吩咐着，拂袖起身，迈出两步，又回头瞥了一眼榻上的人，敛眉间脸上一副沉寂的清光转瞬即逝，随即转头离开。

　　这里是？梁汉卿睁了睁眼，他只记得昏迷之前看到邵秋厥突破了苏秦的气剑，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深吸一口气，鼻间充斥着清新脱俗的气息，若有若无的飘来一股药香，他转头，看见床边桌上摆着一盏药。对了，四哥？他跟苏秦后来到底怎么样了？是否拿到了解药？是不是已经安全呢？
　　“公子你醒了？”梁汉卿闻声抬头，一个绿衣少女从门外探出身在来，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这里是？”
　　“这里是墨春堂。是我家堂主救你回来的。”织蓝说着，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梁汉卿。
　　墨春堂，那不是江湖上最富盛名的求医圣地？传闻现任堂主江菱苑年纪轻轻，却深得前任堂主的真传，医术更是登峰造极，颇有回春再世的能力。
　　“那，姑娘可曾见过另一个和我一起，身受重伤的青衣公子？”
　　“你说那个魔头邵秋厥？堂主是把你和他一起救回来啦，真不知道堂主救他干什么？他杀过那么多人，扔在那死了不更好？”织蓝撇了撇嘴，随口抱怨了一句，却看见床上的男子突然眼神一冽，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抹肃杀，只好讪讪闭了口。
　　“能否通报一下你们堂主，说我想见她。”梁汉卿敛回目光里的杀气，平静莫测的黑瞳扫向织蓝。
　　在那个绿衣少女悻悻然退出门外后，梁汉卿深吸了一口气。他在东瀛待了数年，不想现在人们对邵秋厥的印象，如此不堪了，中原里，个个听了邵秋厥的名字就是恶语相向，冷言热语，都唾弃着这个叛出风华楼转投修罗门的叛徒。就连在这中原边境的青丘山上，这个只有医者父母的墨春堂里，谈起邵秋厥，也是流露着不屑。可是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般举动？就连自己，现在也对这么多年来那些根深蒂固的所谓正邪不两立的言辞产生了怀疑。四哥啊四哥，这天下之大，哪里有得你容身的地方？
　　“梁公子身体感觉尚好？”一个泉水般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潺潺流过鹅卵石一般，清脆生灵，梁汉卿抬头，便看见一袭蓝衣缓缓踏进门来，细长的柳眉高挑，如大理石般光滑的肌肤，精致的唇线，那双狭长却不失高贵的双眸，让眼前的女子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优雅的气息，一颦一笑间，好像不属于这个世间。
　　“多亏江堂主妙手回春，已经好多了。想不到墨春堂的江堂主这么年轻，真是失敬。”梁汉卿微微一笑，伸手抱拳，“江堂主出手相助，梁某万分感激。”
　　“梁公子不必客气，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职。何况早就听闻莫问剑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也不同凡响。”江菱苑欠身一笑，坐到了桌旁。
　　“江堂主过奖。”梁汉卿掀开被褥，想要坐起身来，“江堂主，是否也救下修罗门的邵秋厥？”
　　“邵公子就在堂内兰芷轩疗养。”江菱苑转身端起茶盏，“梁公子脚上有伤，还是不要下床为妙。”一杯清茶，送到梁汉卿面前。
　　“多谢。”梁汉卿愣了愣，迟疑一会还是伸手接过了杯子。
　　“梁公子刚从东瀛回到中原，就来到这云溪荒原寻邵秋厥的麻烦，真是侠肝义胆。”江菱苑看向梁汉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浮动的神情却变化莫测。她明明听得邵秋厥说是去寻白云派陈萧索一物，可救回来的人却多了个梁汉卿。
　　“只是会会故人罢了。”梁汉卿嘴角一咧，唇边带起一个苦笑。他听得二楼主一说邵秋厥在云溪荒原附近，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谁想到半路上杀出个不速之客。”
　　“哦？怎的还有第三方？”江菱苑随意地笑了笑，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不想江堂主对江湖中的事也颇感兴趣，梁某本以为堂主在这世外之境是为了图个清闲。”梁汉卿一扬嘴角，笑意里透着意味深长。
　　“邵公子是墨春堂的旧客了，六年前带着一个沈姑娘来这求医。之后归入修罗门，每逢御敌身上受创之后都会秘密的来小女子这里寻医。”江菱苑停下手上的动作，将玉簪插回发髻，“小女子只是好奇，在外只会逢人拔剑的邵公子，何故这回带了个人回来让我救？要知道，梁公子可是那个沈姑娘之后，邵公子第一个带回墨春堂的人。”顿了顿，江菱苑的眼睛闪过片刻的光华，“更何况，你是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