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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和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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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信仿若赤足站在冰天雪地里,一直以来幸福之下隐含的忧虑在这一刻破冰,对于失去的恐惧结结实实地到来了,沿着脚尖一路攀升而上,一直渗透进周身骨髓。
他定在原地,呼吸都停住,分明有什么东西攥着他的心脏不肯撒手,他疼得面无血色。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请殿下...不要舍下我......”
是无可奈何的乞求,詹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哑。黎元仪像聋了一般,面上半丝波澜未现,只喉间轻轻一跳。
不知从哪个瞬间,她唇舌喉间的水分消弭得无影无踪。像行走在沙漠里,因缺水生命岌岌可危的行者,笼在裙裾下的双腿也愈发颤得厉害。
她不能再与詹信说下去了,她就快要坚持不住......
黎元仪转身,朝门边径直走去。
在指节触上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裙裾和双腿都被环抱住。
詹信沉默着膝行着抱住她,不让她离开。
黎元仪扬着下巴,轻道:“放手。”
詹信肩膀随着这几个字愈发塌落下去,却还是沉默着不肯挪开手。
黎元仪终于垂眸:“我叫你放......”
她没能说下去,仰面看着她的詹信眼里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泪水沿着他已然备受矛盾焦虑折磨的瘦削脸颊无声无息地淌落。
在意识来临之前,她已然强撑许久的腿软了下去,稳稳跌进詹信的怀抱。她的手不觉间抬起,指尖颤巍巍地轻轻落在詹信的面颊。
他的眼泪还带着未散去的暖意,濡湿了黎元仪冰凉的指尖。
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她的心有那么一瞬感受到了彻底的妥帖和安稳,奈何...彩云易散琉璃碎,这场好梦已经做得太久。
黎元仪铁了心肠,将手从眼前人面庞上挪开。
她方挪动,詹信就跟了上来,握住她的手腕,将脸颊复又贴上去,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黎元仪默然不语,垂眸一眼,却再没能狠心将手抽开。
詹信喃喃低语,“是我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把梦当真,如今让殿下为难。梦只是梦,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殿下可以安心。”
黎元仪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说起自己的经历。
她只是问:“若梦是真的,你如今又该当如何?”
梦中情节如走马观花从眼前闪过,詹信抬眸从黎元仪眼中看出悲悯的绝望。他突然直觉到,她或许比他更确定这个梦的真实性......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么?
罢了,就算有,她既不愿讲,他亦不会去追问。
在她愿意说时,他随时洗耳恭听。
“若果真之后如梦中一般...”
詹信自言自语般呢喃,心中却已静静做了决定:“能在殿下身边,就算一死,我也认了。”
“你说什么胡话。”
黎元仪怀着未道明的隐秘心思,掩住了詹信的唇。
詹信攥住她的指节,收拢在掌心,突然有些心安,她还是在意他的。
这就够了。
他别无所求。
屋内安静的这一瞬,黎元仪想了很多,末了,只轻轻叹气。
前世的一切会是注定的么?至少现在来看,他们在一起了,有了变化,那再后来的事,也许根本不是无可挽回的,难道不是么?
起码,她明白自己的心,她也明白詹信。
她和他其实都不愿放开彼此。
他们还想有更长的以后。
黎元仪沿着詹信的脖颈慢慢伸出了手臂,小心翼翼地收拢,直到他们的额头贴在一处。
也好,她在他身边的话,母后和陛下的猜忌是不是能稍稍减弱些呢?
他们不喜欢他,可若是顾及她也在一旁,总不会再诬陷他什么莫须有的投敌罪行了......
就算还是会百般为难他,也不至于步步紧逼,到将他逼上绝路的地步罢......
待日后她和詹信有了孩子,念着血浓于水的情份,母后和殿下也会慢慢接纳詹信的罢...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么?
黎元仪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然埋进詹信的脖颈深处。
两人依偎着,紧贴着。
咫尺距离,脉搏和呼吸的交融。
“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的。”
黎元仪的声音传出来是闷闷的:“你的命是我的,我会护着你。”
詹信默然不语,只是更用力地回抱怀中人。
“西宁在你梦里的兆头不好,那你就索性不去。”
黎元仪的声音低下去,其实她并没有把握,但即便皇命当头,她为了詹信,也大可以豁出去求一求收回成命...他不去,梦就一定会改。
至于会变成什么样,却只能到时再说。
她还是多想了一种可能:“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还是被推着非去不可,我也会随你一道。”
“我倒要看看,谁能在我眼下算计到你头上来。”
詹信有些浑厚的笑透出胸腔,震地黎元仪抬头看他,有些不解:“你笑什么,我是说认真的!”
詹信已然轻松许多,他看着黎元仪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听到黎元仪郑重的嗔怪,甚至忍不住又笑了几声。
“我自然知道殿下待我的一切都是极认真的,我不敢也不会有半丝轻慢的意思。”
“那你笑什么呢,还笑个不停......”黎元仪撅着嘴气不过,在他胸膛上锤了两下。
“我是高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能被殿下这般着想,这般考虑,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黎元仪本杏眼圆睁,露出一副看他怎么解释的娇憨模样,未料听君一番话,没忍住先露了羞赧的意思。
一时不知如何遮掩应对,她红着脸又钻进詹信的怀里。
他前世那么冤,那么苦,这辈子上天让他和她在一起了,也许也是希望他们能彼此取暖,彼此对对方好罢。
那她就对他更好一些罢......
尘埃未落,前途尚且迷惘,那就更该珍惜此时此刻的平静。
黎元仪暗暗想,她会日日祈祷,前世不好的事这辈子不会发生。
*
两人重归于好后,平静的日子悄悄溜走。
再有些时日,便是黎元仪的诞辰了。
今一早,宫里派人来探黎元仪的意思。
往年长公主的生辰宴都是由太后掌眼亲办的。
今次是她建府以来的头回诞礼,太后派人来一是告知身子困乏、精神不济,便由她自己做主在府上宴客。
二来,也提到若是组织宴客不得门道,可调几位宫中女官到公主府襄助。
黎元仪本有意瞧一瞧母后派来传话的是不是那个玉楼,若是他,自当探探他的深浅。
却不是那玉楼,来的只是个寻常的小太监,瞧着也很是面生。
她随意点头应承了传话,把女官之流的襄助也顺道推却了去:
“母后身体抱恙,本宫的诞辰也无心铺张,实在不需大费周章再调来女官们。
且本宫只打算宴请几位相熟的宾客来同乐,府上人手绰绰有余了,也该让他们经事历练历练。”
那小太监点头称是,俯首行礼间就要告退。
“慢着。”黎元仪顿了顿,她藏在袖中的指节紧紧扣在掌心,有些疼,到底还是遏制住了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现在还不能问,还不是时候。
装得再无心提起,只要“玉楼”二字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一瞬,就意味着有极大的可能打草惊蛇。
黎元仪淡淡笑了笑,“妥帖伺候好太后和陛下。”
“是。”
“退下吧。”
正是红日升起的光景,金灿灿的光一点点洒进院落,眼看那小太监迈着小步走远,黎元仪的脸色愈发淡了。
按驸马的梦,前世去亲传御命、夺帅印、出其不意擒杀他之人便是玉楼。
由此可断,前世玉楼也攀上了母后。
他走了谁都没能料到的捷径,像跗骨之蛆般隐秘地趴在了权力的最高之巅。
他会只是母后和陛下用得顺手的刀刃么?
作为心腹的他,也许是当仁不让要去执行那次处决的御命的......
这其实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最糟糕的是......
黎元仪揉了揉眉心,没有再让自己无止境深思下去。
玉楼与詹信,一人生长在宫内,一人谋生在宫外。
怎么想都无冤无仇,根本不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她关心则乱,反倒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