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月月胡

1、引子

　　在渐渐合拢的晚暮之下，寒意透骨，寒霜栖息在寒枝桠上。小幺从床榻上拾起披肩，缓缓走到门外。只见绮夜赤着上身，坐在石凳上，抬头凝望着那高悬的明月。小幺走上前去，轻轻牵起绮夜的手，只觉那指尖潮湿，伴随着柳间雾气中传来的嘈杂声响。小幺将披肩搭在绮夜的身上，目光却投向眼前那一片十里桃林，不禁叹息道：“当初您亲手种下这片十里桃林，将它们孵化出来，却没想到，最终它们还是成了这世道的祭品。公子，终究是这世道容不下它们，如今它们去往归墟，也算是遂了它们的心意吧。小幺见您日日以泪洗面，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绮夜的脸色陡然一变，猛地转身，瞪大了眼睛盯着小幺。小幺自知说错了话，一个踉跄便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说道：“公子息怒，小幺不过是担心上三界的众神灵知道您……”

　　“住嘴！小幺，你从出生起便跟在我身边，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当初那十个家伙沦为祭品，灰飞烟灭，去了归墟，这背后到底藏着多少诡计，多少阴谋，我岂会不知？你要是害怕了，趁早离开便是。你跟我这些年积攒的运道，足够你进入灵界了。”绮夜怒声呵斥道。

　　小幺听闻绮夜有驱逐自己的念头，急忙上前抱住绮夜的腿，啜泣着说道：“公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说了。请您不要赶走我，我从出生就跟着公子，这世上唯有公子您是我的至亲之人啊……”

　　绮夜根本听不进小幺的话，用力拂开他，大步离去。小幺瘫坐在地上，神色慌张。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十大魔兽沦为祭品，灰飞烟灭。创神绮夜不顾天地规则，强行撕开了另一重空间，将魔兽们的最后一丝魂魄打入归墟。可这归墟是绮夜与天地神定下的对赌之术，一旦强行闯入，绮夜就会被天地彻底吞噬。所以在六界众神灵看来，这归墟之境，既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也是唯一的劫难，这世上只有绮夜能解开，却也只有绮夜不能解。

　　当初神灵创造天地，划分出六界。万万年间，众神归于混沌，留下一丝神魄集结幻化成了创神，名为绮夜。绮夜开创天地之初，偷学人间的播种之法，培育出了十里桃林，又散去半身神灵孵化出了十大魔兽，分别是：九尾狐、朝歌、钦原、鸳鸳、相柳、虞墨、计蒙、扶师、鬼车、九焰、蜚、温温、祸斗、行云、朱厌、白忍、长右、玲玲、鲛人、子鱼。

　　绮夜耗费了千百年的时间教化这十大魔兽，让它们各司其职，各归其位。期满之后，绮夜放它们入世，去体验世间的百态，各自修道、修仙、修魔。怎奈，百年前，扶师惨遭魔界中人追杀，逃到了桃林，正巧碰上前来送酒的朝歌。二人联手斩杀了魔界百余人，魔界大怒，上诉到神界，怒斥十大魔兽本不属于六界生灵。神界忌惮绮夜创神的身份，迟迟没有回应。却没想到，两日后，行云在瑶池山误斩了上仙姜华。姜华乃是天地共主的爱骑，天地共主痛失姜华后，向神界施压。一纸缉书上传神界，下达魔界，十大魔兽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小幺还记得，那日，十里桃林的结界突然出现异动，绮夜躺在石椅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小幺察觉到绮夜面色骤变，立刻幻化成狸猫，躲在自己的结界里，大气都不敢出。

　　没过多久，虞墨背着受伤的朝歌倒在了院中。绮夜上前想要探望二人，还没等靠近，二人便在他眼前瞬间化为灰烬。

　　那是小幺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绮夜，它甚至不敢看此时绮夜瞳孔中散发出来的，那想要毁天灭地的怒意。

　　绮夜散去了空中的结界，剩余的八人纷纷被各界强大的灵力震慑在地。绮夜甚至还没来得及施展神力，八人便纷纷被抽走了神灵，祭奠在了暗黑之渊的灵眼之上。

　　“不……”

　　绮夜一声长嚎，十里桃林瞬间灵力消散，滋养了这世道的众生。

　　原来，他们盯上这十大魔兽，归根结底，不过是看中了他绮夜创世的灵力。万万年前，他们便打着用他的身躯，唤醒他的灵力去修补暗渊之境的主意。可他刚成型，正贪恋这世道最好的年华，便布下了这么一张网，分散自己的灵力培育出这些魔兽。到最后，它们却还是成了这世道的祭品。绮夜望着眼前的众生，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拥有毁天灭地的神力，可他的存在是为了替上神守护这创世的六界，他不能，也不敢，毁灭这世道。那他自己又算是什么角色呢？

　　绮夜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最后一丝怒气，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六界众人便看到，绮夜散尽全部神灵，用自己的鲜血在创世书上不知写了些什么。顷刻间，天地之间被一股超越六界之外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绮夜一根根折断自己的手指，将魔兽们的最后一丝神魄注入进自己的手指中，然后将它们扔进了归墟里。

　　天地瞬间颠倒，地动山摇，海水倾覆。六界所有的神灵都在那日见识到了所谓的创世力量，也在那日，绮夜不再是从前的绮夜。此后，他的力量将永远、永远被封存在那片归墟的世界里，伴随着他的十根手指，他的十大魔兽，以及他所有的希望。

　　一百年过去了，小幺陪伴着那个早已失去神力的主人度过了一百个年头。这些年，他唯一的爱好便是酗酒，桃花酿的酒，最为甘甜，那也是朝歌最爱喝的酒。小幺知道，在十大魔兽中，绮夜最偏爱朝歌。那日，朝歌提着三壶新酿的桃花酒来找绮夜品尝，酒还没送到，人却先亡了。许久未曾相见，小幺甚是思念。不知何时，小幺在绮夜的纸笺上偷看到了朝歌的名字，一字一字，娟秀美丽却又透着沉沉的凉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绮夜滋生的情愫，被那海棠、梅李，一年又一年地梳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