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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祠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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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祠堂上香?
韦焱瞧着外头渐黑的天,又联想刚刚陆纪名的那些话,心里头觉得越发诡异。
“好,你先下去吧,跟父亲说一声,我一路风尘,恐扰了先祖清净,换个衣裳就来。”陆纪名开口 ,声音听起来多了些许疲惫。
家丁应声离开。
韦焱感觉到了陆纪名拼命隐藏的紧张情绪,不自觉地跟着捏了把汗,问道:“不要紧吧?”
陆纪名摇头,也看不出是在说不要紧还是要紧。
“这院里有伺候的丫鬟仆役,刚刚陆关关走前把他们叫出去了,你若是想要洗漱,可以让宁嘉把人都叫回来。”陆纪名捏了下眉心,明显调整了语气,显得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韦焱点头:“这你不用担心。”
陆纪名看了看衣柜,又看了看韦焱,想了想说:“你介意我在这儿换件衣裳吗?”
“当然不会,这本来就是你屋。”韦焱说着,心想自己此刻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才更合适,但私心不想出去。
他想了想觉得,反正自己现在“并不爱慕”陆纪名,两个男人间,看着换个衣服又能怎样。
再者说,全天下都知道陆纪名是他即将成婚的太子妃,换件衣裳而已!
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纪名已经脱下了外衫,只留着白色里衣。
他腰很细,在单薄的里衣勾勒下更显得不过一握。
陆纪名是念书人,又加上生长在明州这种温润养人之地,皮肤白得透净,在白衣的衬托下,非但没有变得显黑,反而多了些许出尘气质。
韦焱喉结上下滚动,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陆纪名发现韦焱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于是有意朝韦焱笑了下。他太清楚韦焱过去曾经喜欢自己什么样的表情,于是试探着露出来,猜想他会不会仍旧喜欢。
但韦焱注意到陆纪名后,也似乎没什么特别反应,只跟着笑了笑:“光换衣裳?不沐浴再去?”从商船入海后,他们就几乎没怎么好好清理过自己。
“来不及,父亲叫得急,再多凑合一夜,明日晨起再说吧。”陆纪名说。
说实话,韦焱的反应令他有些失望,陆纪名又心里嘲笑自己,芯子一把年纪了,竟还想着拿年轻的容貌讨曾经的恋人欢心。
只不过看起来,韦焱始终不为所动。是他们之间跳过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契机,还是出了别的偏差?
“辛苦尹公子帮我拿件外衫来吧。”陆纪名说。韦焱替他挑的衣裳,似乎穿上也能像韦焱陪着他一起去面对了父亲一样。陆纪名想,或许这样能让自己更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未知。
韦焱应声,过去陆纪名方才打开的衣柜里瞧了瞧,清一水的素色衣衫,只是款式用料有些许不同,拿哪件似乎都没什么差异。
但韦焱私心觉得,陆纪名穿鲜亮的颜色更好看,无论是他在东宫时的绿色官服,还是前世做相时的朱红色,都衬得他明艳非常。这些灰扑扑的常服,穿起来像个学究,将他的好容貌悉数遮掩了。
日后到了东宫,定要他常穿些绯色、妃色,韦焱暗暗想着,随手拿了件浅灰色的道袍递给了陆纪名。眼下入了秋,夜里寒凉些,既要出门,还是穿得厚些为好。
陆纪名道谢接下,却感觉手指隔着衣袍布料被韦焱抓住。
韦焱脸上情绪不明,只说道:“我等你一个时辰,若是未回来,我就派人去寻你。”
“放心。”陆纪名没将手抽离,而是轻轻回握了一下。有个瞬间,他以为前世那个曾眷恋过他的韦焱似乎回来了,但也如同幻影,陆纪名看不真切。
君心难测,他从未看透过韦焱在想些什么。总是错估着韦焱的爱恨,前世那么多年,不知道他仍爱自己,也不知道他恨着自己。
陆纪名穿好衣袍,走到院中,宁嘉过来,询问是否要自己跟着。
陆纪名摇头,对她说道:“嘉儿,义父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做,从今日起,你去盯着陆家上下,若有情况,立刻告诉我。”
宁嘉有了事做,便欢欢喜喜离开了。
夜色已深,有下人瞧着陆纪名出来,便挑灯迎上来。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陆纪名说。
下人递出了手里的灯:“夜深露重 ,少爷拿着这个,看路也仔细些。”
陆纪名摆手没接,独自随着月色往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烛火都亮着,陆父已经在里头等着,陆纪名进去的时候,正瞧见陆父点了三根香,在对着先祖牌位行礼。
“父亲……”陆纪名开口。
陆父没理他,兀自上完了香,而后眼神扫了陆纪名一眼,说道:“跪下。”声音冷冰冰的,连今日早些时候在家门外纰漏百出的虚假慈爱也维持不下去。
陆纪名心想,终于没有外人了,老爷子也装不下去了。
他老老实实跪下,就像从小到大陆父每一次训斥管教他时一样。
不用抬头,陆纪名就知道父亲手里必然已经拿起了收在祠堂供桌后头的戒尺。陆家教育子弟,无非抄书、责打、跪祠堂。这些陆纪名都见识过。
并非他生性顽劣,正相反,陆纪名自小又聪慧懂事,对长辈的教导几乎是言听计从,素来规规矩矩,鲜少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但因他是长房长孙,备受族中长辈看重,因此身上的担子更重,陆父对他的管教也更加严苛。
陆纪名觉得自己早都习惯了,可未免又觉得心寒。
他前世就想过如果父亲知道自己同韦焱的关系后会是什么反应,却想不到,即便是圣上赐婚,名正言顺,父亲依旧对自己百般责难。
“父亲……”
“闭嘴!我不是你父亲!”陆父本就是因病致仕,这些年沉疴愈重,生气起来也声音不大,听起来声音发虚,“我教养不出你这种儿子!”
陆纪名觉得好笑,无论是前世同韦焱越界的关系,还是今生突如其来的圣旨,都不是他所能左右,而父亲却连辩解机会也不给他。
陆纪名乖顺地低着头,语气平静谦恭:“儿子犯了什么错,让父亲动这样大的怒?”
这话惹得陆父更气,拿起戒尺在陆纪名背上狠抽了几下。
老爷子身子骨不好,但这几下下了死手,威力不轻,打得陆纪名身子颤了颤,几乎跪不稳。陆纪名暗中庆幸韦焱给他挑选的袍子略厚,还能挡下些力度。
“父亲身子不好,有什么误会,好好说出来就是,何必跟儿子置气。”
陆纪名每一句回得都听着表面乖顺,细琢磨却又着实有点不阴不阳,字里行间透着不服气。
陆父更加气恼,又几戒尺抽下去。
“我叫你攀附圣恩,身为东宫侍讲,却勾搭上太子,以男儿之身去做妇人之事,颠倒阴阳,罔顾人伦。你还敢问我为何生气!长房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陆纪名听得只想笑,连抽在身上的戒尺都似乎没那么疼了。
什么叫妇人之事?什么叫颠倒阴阳?这话放在三四百年前兴许还是正理,如今连太子都是皇帝生的,老爷子这是气到极致连避讳都顾不上了?
好在陆父体力着实大不如前,在陆纪名忍受不住倒下前,陆父先撑不住收了手。
陆纪名失望地闭了闭眼,心里头觉得委屈,但很快他压抑住了不甘,重新睁开眼时,又是一副谦卑孝子模样。
“父亲教训得是,但此事也不是儿子所能掌控。陛下要给太子选妃,命国师推演,算出儿子的生辰与太子相和,因此才突然降旨。
“这些年儿子在东宫侍奉,太子仁善,儿子向来将其视为君主,从未有过二心 。父亲如今这样说,儿子委屈。”
说完弯身重重给陆父叩了几下头。
见陆纪名这幅样子,陆父犹豫起来:“当真如此?”
毕竟他也就陆纪名这一个孩子,木已成舟,总不能真把他打死在祠堂里。况且他身边还有太子心腹和仪鸾司侍卫跟着,若是闹得太大,被那些人知道了,也解释不过去。
“东宫选妃由国师一手操办,连太子都无法左右人选。此事京城人尽皆知,父亲找京中之人一问便知,儿子就算再年轻荒唐,总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父亲。”
陆父这才放下戒尺,发觉许是自己错怪了陆纪名。
可身为长辈,陆父不会拉下脸来朝小辈承认错误,只是和缓了语气说道:“圣上旨意传来,你那几个叔父表面恭贺,私底下说了些很是不入耳的话,让我怎能不气?
“你也知道,你高中探花,又入东宫做了太子近臣,前途一片大好,眼瞧着我走后,陆家就是你当家,你叔父们全指望着你一个小辈提携,焉能不有所嫉妒?登高易跌重,你有什么错处,他们岂不……”
陆父把话断在了这儿。毕竟仍旧是一家人,陆纪名又是小辈,没有当着小辈的面编排长辈们的不是。
“父亲,圣旨已下,此事并非我能做主,难道父亲还能有旁的办法?”陆纪名问。
陆父没话说,毕竟陆纪名说得没错,即便真是他与太子私相授受得来的婚约,圣旨已下,就没再有转圜的余地。今日将人叫来祠堂,不过也是气急了泄愤而已。
“此事我再同你叔父、耆老们商议,你先在明州住些日子,照看好跟着你来的那些人。特别是尹公子,别得罪了他,以防回京后他仗着与太子亲厚,挑唆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陆父又说:“今晚的事,你知道轻重,在祠堂多呆一会儿,不要被旁人瞧出来异样。”
陆纪名一一应声,待陆父离开,才起身要走。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着,陆纪名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祖宗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