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教令院书記官助理记事簿》翁草

79、愚人船（八）

　　我想，生者是深渊，死者是太阳。
　　——《愚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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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卢克走在实验室的地下楼道内。

　　用于存放实验体‘全知之卵’的仓库被尽数打开，内部的人却没有逃脱的迹象。

　　他们大多都失去了行动能力，有的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嘴巴里依旧含混不清的喃喃着什么，仿佛一个痴呆的老人。

　　而赞迪克——那个男人是这么对迪卢克做的自我介绍——只是冷漠的扫过这一切，大步走向前。“她果然来了这里。走吧。”

　　“这些人……”

　　“只是一群替代品罢了。”赞迪克耸了耸肩。“如果她不离开我，我根本不需要在这群猪猡身上浪费时间和资源，重新制造一个‘全知之卵’。”

　　迪卢克清楚他口中的‘她’指代女孩。

　　“既然你需要她，那为什么还要杀死她？因为她破坏了你的实验室吗？”

　　赞迪克嗤笑了一声。“怎么会？如果这样能让那孩子满足，我并不在乎。如果她想，我可以亲手帮她把那些实验室全部按她希望的方式关停。”

　　他像是在演奏提琴般拉动嗓音，但说出的词句和那柔和声音完全不符。“烧毁，砸烂，沉没……如果她认为人类都罪无可赦，那么就让她将我们的神经全部从皮肉里抽出来，把我们的心脏和大脑尽数捣烂，让试验品和实验者一同溺死在枫丹海底的最深处……只要她想，什么都可以。”

　　迪卢克冷眼睨着这个扭曲的家伙。“但你现在做的事和你说的话完全相悖。”

　　“相悖？不。我爱她。我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她也是唯一能理解我的存在。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不，你不会明白的。这世上只有她才是我的同类。我恨不得将我自己全身都奉献给她。她可以剥开我的脑壳，吃掉我的脑髓，吸干我的血液，我心甘情愿让我的一切知识、智慧、思想、感受……全都属于她。”

　　赞迪克的声音陡然跌落了一整个音阶。

　　“——但她变了。她违背了和我的‘契约’，选择了一对夫妻，天天在为那两个无聊的人的逝世而忏悔。”

　　“但没关系。我还是爱着她的，我会永远爱着她的，她和你们这群蠢货可不是一路人，她现在也只是被那对夫妻困住了而已。我会如她所愿帮她解脱，然后，我会亲手制造出一个更完美的她，那将是真正的智慧之神——只属于我的神明。”

　　就像有两套系统在这个人体内运行一般，一旦提到女孩，赞迪克一瞬间抛弃了刚才为止那种蔑视一切的态度，精神状态变得十分古怪。

　　迪卢克忍住想要立刻给这个疯子一刀的冲动，分辨着至今为止赞迪克的话语里传达的信息。

　　‘全知之卵’是为了创造出能知晓世间万物起源和人类未来的人而开始的计划，而根据赞迪克的说法，女孩本来是他已经培养成功的‘全知之卵’。

　　事实上，与女孩交流过的迪卢克也很清楚，她脑袋里的知识容量早已超过了普通同龄孩子应有的储备，她的确符合‘全知之卵’计划中预期想要创造的成果。

　　而赞迪克之前说，他受某位女皇的命令，为了提瓦特将面临的比五百年前的‘大灾厄’更加严重的祸端而在进行这些实验。
　　这个即将面临灾难的信息，或许就是作为‘全知之卵’的女孩提供的预言或推导出的可能性。

　　为此，男人创建的实验室、进行的实验规模恐怕远不止迪卢克见到和破坏的那些。甚至，他可能在西风骑士团内部也安插了地位不低的眼线，才能那么笃定的许诺为迪卢克的父亲正名。

　　而这之中投入的资源和消耗的金额，那是连作为酒庄继承人的迪卢克都觉得可怕的天文数字。

　　能有这种资本进行研究……能够对提瓦特产生这么大规模影响……在遥远的北国之后掌控一切的操盘手……女皇……
　　——冰之女皇。

　　思绪戛然而止，皮鞋踏入实验室最深处的大厅。

　　大厅正中央，女孩就在那里。她怀里抱着那只破旧的兔子玩偶，和最初迪卢克见到她那样流畅的操纵着大量精密机械，即使注意到了进入大厅的迪卢克和赞迪克，她也没有分出更多的注意力。

　　赞迪克没有制止，他平静的看着少女将整座设施无力化，销毁资料，切断除了给实验体供能外的其他电源。

　　然后，他开口。

　　“这是第二十九栋实验室。”

　　像是点评学生作业的老师般，男人缓缓说道。

　　“奥米希恩斯，你总共毁掉了二十九栋实验室，没有杀死一个实验者或试验体。

　　你很清楚，这群除了蜗居在实验室内的家伙没有其他本领，他们都会因为你的行为而失去工作、背上骂名、被无数人唾弃而露宿街头、死在枫丹寒冬的大街小巷。而我则会因为丢失了前人的牺牲换来的珍贵实验数据，不得不再重复一遍过去五百年以来的罪恶。”

　　赞迪克的唇角溢出笑意。“开心吗？满足吗？我的奥米希恩斯，你如愿审判了他们，审判了我……但为什么你还是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呢？”

　　被称为‘奥米希恩斯’的女孩微微抬起头。“……我没有资格审判你们。”

　　“那为什么你要毁掉这里呢？奥米希恩斯，你从不做多余的事。你曾经对我说‘仅为单个目的而进行实验是低效的’，但现在，你却做着这么无意义的破坏工作……来，告诉我吧，我的‘爱’，你想要做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疯子的声音堪称温柔。但女孩依旧只是垂头抱着玩偶，如同前面每一次在实验室里一样。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轻的仿佛自言自语。“我明白这么做毫无意义，只是单纯的增加维修成本。只是，只是……他说‘恨’的时候，我……身体无法控制，呼吸不过来，脑袋一片空白……”

　　“我不在乎恨意。摩拉克斯恨我，那些和我交易的人类大多都会恨我，他们一厢情愿的将他们的意思加注在我身上，认为只要我有办法，就应该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让所有人得到他们想要的结局，却从不思考他们自己又做了什么样的蠢事，犯了什么样的大罪。

　　可是，当他说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明明我可以辩解，我有无数办法为自己脱罪……但是……我……”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字眼，竟然也能有这么强大的杀伤力。

　　女孩的呼吸逐渐急促，这让她没有力气在维持发音。细小的颤栗将声音拉出不确定的音符，未尽之处只留下气音作为休止。

　　沉默。

　　诡异的沉默。

　　在不知多久的沉默后，一阵低沉的笑声逐渐从赞迪克的胸腔涌上喉咙，划过嘲讽的声带，钻入悲恸的鼻腔，最终发出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音调。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可怜的奥米希恩斯，我没想到他们把你荼毒到这个地步。但我应该恭喜你，你又学会了一种感情——这世界上最无用的感情。”

　　赞迪克走向女孩，他蹲下身，手指怜爱的抚摸着孩子的脑袋。

　　“奥米希恩斯，那是‘罪恶感’啊。”

　　“你对曾经你做的一切感到罪恶，感到后悔，所以你想消除过去你做过的所有痕迹，是吗？因为这些过往会被你最珍惜的那个小家伙讨厌，你就认为那是错的，应该老实安分的遵守世俗的戒律，是吗？”

　　那双从面具后穿透而出的红眼，正酝酿着疯狂。

　　“——奥米希恩斯，你也认为我是错的，是吗？”

　　……听不下去了。

　　努力压下心中对这扭曲言词和情感的反胃感，迪卢克看着赞迪克慢慢向女孩走去，他悄无声息的后退几步，将距离拉到有利地位，手上的‘邪眼’闪过一道暗色的光。

　　邪异的黑火顿时绽开，化为锁链从空中伸出飞向狂信徒的背后，直指赞迪克的心脏。

　　——但回馈给迪卢克的不是锁链爆炸的热度，而是心脏被寒冰攥在手里的窒息感。

　　黑炎在冰层间无力的挣扎，却被坚冰牢牢锁住，火种在剔透的冰棱间跃动，最终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落下。

　　随即，以心脏为起点，每一根毛细血管蔓延到每一个细胞组织内的‘水分’都尽数被这份寒冷节节吞噬，这种缓慢的蔓延无疑是一种酷刑。

　　“唔！”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被寒冰吞噬全身的剧痛中，迪卢克只能听到那个疯子淡漠的声音。

　　“别急，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

　　——这家伙……他知道——！

　　“来吧，奥米希恩斯。让我们遵从你的感觉。你想被正义杀死，被这个男人杀死，不是吗？所以我把他带过来了。既然你被罪恶感淹没，想要走向一切虚无的终点，那么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审判，我会用他的手杀了你……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随着赞迪克的话语，迪卢克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寒冰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般活了过来。它们举起了他的双臂，不受迪卢克控制的活动起五指和关节。

　　……快点跑啊。
　　快点逃走啊。

　　微弱的抵抗没有任何效果，身体内的血液循环系统无法正常运转而产生的晕眩和反胃感越来越强烈，迪卢克依靠还剩知觉的腿部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僵硬，但很快，连双腿都被夺走热度，它们一步一顿，慢慢的走向女孩。

　　“……”

　　手指再度覆上女孩纤细的脖颈。视野明暗间，那道迪卢克曾不知该如何回应的视线再度传来。

　　——那是他很熟悉的感觉。

　　“来吧，奥米希恩斯。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既然你想要被断罪，我就以你想要的方式为你送终……”

　　疯子还在低语着他的爱意，但迪卢克已经听不清了。脑部的供血不足让他正逐渐失去意识，但他还能感受到那股视线，那股熟悉的视线。

　　——那是父亲的视线，是凯亚的视线。

　　他知道父亲心中一直对一生没有获得‘神之眼’而感到介怀，他知道凯亚每每欲言又止的表情下隐藏着的葛藤从未缓解。

　　他知道的，他明明都知道的。但每次那些视线传来，他却只是盲目的表演着一个值得父亲骄傲的孩子，一个可靠的哥哥，沐浴在众人的称赞和欢呼中，自以为是的当着小丑般的骑士。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缓解他们心中的痛苦，而从未思考过根源。

　　一直都是父亲和凯亚在保护着他，而他却没能保护好他们。

　　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
　　直至最后一丝火星，将他燃尽为止。

　　如果神明投射的目光带来的火焰太过微弱，如果这世上已经没有能传承火种的东西。

　　——那就把他也变成薪柴吧。

　　回答他的是将坚冰尽数烧毁的黑炎。

　　“——怎么会！这枚‘邪眼’的设计应该没有办法放出这种程度的力量——”

　　疯子的声音无法穿过火焰回馈到迪卢克的耳中。但仅仅一瞬间，由至冬国的女皇赐予的属于神明的力量，被这黑色的火焰轻易压制了。

　　能够彻底冻住一整条川流的寒意在这短短一瞬被抹消。那并非物理常识上的‘融化’，而是单方面的吞噬和摧毁。

　　‘邪眼’的力量几乎倒灌般涌入迪卢克的身体。他感觉到自我意识逐渐融化在高温中，而自己的——名为‘迪卢克·莱艮芬德’的个体的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分成了两半。

　　世界天旋地转，它在劫火中游荡，在那舞台幕间般的回旋中，偷偷告知了一个迪卢克无法理解的、关于他们的——关于‘人类’这一种族的秘密。

　　心脏开始发芽，苏醒。它被置于这心与脑的秘密之间，合二为一的鼓动在胸腔内剧烈的膨胀和收缩。

　　那鼓动没有实体，没有边界，它在跳动，在燃烧，在距离星球25光年之外，在提瓦特的整部历史之外。

　　它是黑夜的凤凰，它亦是燃烧的炼狱。

　　它是这枚‘邪眼’的真正源头。

　　地上太阳的残骸，火焰与混沌的化身，象征毁灭与复仇的活火，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伟大之物，旧日的支配者，其真名为——

　　“——克图格亚。”

　　似乎有谁说出了这个名字，但迪卢克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

　　他看着那个疯子在不断爆破的火焰中发出痛呼。他的面具被高温融化，铁水流淌在脸上，将他的皮肤烫出一块块可怖的伤痕。

　　男人面具下的红色眼珠还带着直面古神的癫狂，但很快那也被灼穿，烧毁，干涸的眼眶里只剩下一团失去水分的皮质。

　　他很快的死了，连灰都不剩。

　　——但迪卢克感受不到快意。

　　没有复仇后的喜悦，也没有杀人后的恐惧，心中的空洞只是不断灼烧他，让他燃尽生命，燃尽一切。

　　而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或许这场大火就是他旅途的终点。

　　但这也有了一点价值。
　　至少，那孩子不会再被威胁到性命，以她的聪慧，肯定能得救吧。

　　他闭上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但就在意识即将放手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

　　然后，是女孩一如既往地的声音。

　　“为什么要来这里？”

　　迪卢克勉力睁开眼睛。

　　面对全身都变为火焰的迪卢克，白色的少女捧起他带着‘邪眼’手套的左手。

　　迪卢克想要后退，但手却被女孩牢牢握住。

　　她的手指被高温灼烧出水泡，很快，女孩那还带着孩童的肉感的手掌迅速干瘪，肢体内的水分瞬间被火焰抽干。

　　他想要试着控制这股劫火，但显然，被燃烧的薪柴没有指挥跃动的火焰的权利。

　　……别靠近他。
　　他控制不了这些火焰。
　　快跑啊。

　　那道火焰迅速沿着她伸出的手臂一路蔓延，烧遍了她的全身，但女孩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依旧握着迪卢克的手。

　　“你会死，但你依旧不愿杀死我。你明明恨我。为什么？”

　　……是啊。

　　不知是泪水还是火星正从眼眶一路烧下脸庞。

　　“我恨你，啊，是啊，我当然恨你啊！”

　　“但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允许你这么轻易的死了。”

　　“活着就是罪，你必须受罪。”

　　“这就是我恨你的方法。”

　　火焰灼烧着喉咙，迪卢克在全身的剧痛中，将那句话一同吼出。

　　“——所以，给我活下去啊！”

　　女孩惊讶睁大的无色的眼中倒映出熊熊燃烧的火种。

　　迪卢克无法确定她到底听懂了多少，但他能感受到那个鼓动愈发清晰，愈发绵长。

　　呼吸变成火焰，话语变成火焰，思考变成火焰。仿佛宇宙般，仿佛群星般。

　　他即将回归，祂即将降临。

　　然后，他看见女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嗯，我知道了。”

　　但她没有后退。她靠近迪卢克，轻轻抚摸着那只‘邪眼’。

　　“既然这样，那我也应该恨你——我应让你活下去。”

　　被美露莘贴在‘邪眼’上的卡通贴纸，正和女孩手背上的贴纸一起，在火光中静静的反射着细微光辉。

　　那光辉最初只是细小、摇曳的仿佛幻觉般的光点。但逐渐，那光芒愈发清晰，愈发明确。
　　最终，纯白的光芒包覆了火人。

　　那是迪卢克本不应听懂的话语。
　　那是迪卢克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请您离去。]

　　[消耗？？？ 克图格亚送神术 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