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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愚人船（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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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年前的往事。
十八岁的迪卢克和这名约莫十来岁的女孩辗转于枫丹的各个角落，穿梭于与‘邪眼’相关的大大小小的实验室。
他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也不知道女孩的目的，只是在他搜寻‘邪眼’的消息时，偶然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将实验室彻底催毁。
而他寻着幸存者的信息找到的，是一个苍白的少女。
当时她正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须弥服饰，站在迪卢克好不容易查出了具体地点的研究所内，对着一大堆莫名的机械敲敲打打。
而即使见到了闯入室内的迪卢克，她也只是轻飘飘的瞥了一眼迪卢克后，又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就仿佛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女孩浑身散发着似乎随时会离开尘世的超脱感。
“你是谁？”
为了防止女孩听不懂，迪卢克用通用语询问了一遍，又用有些蹩脚的枫丹语说了一遍。
但女孩没有丝毫反应。
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在这里？她又在做什么？
这些问题迪卢克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的视线被可能与‘邪眼’有关的资料先一步吸走。
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女孩儿，确认她没有表现出威胁性后，开始翻阅资料。
然而，这里的实验室记载的大多都只有一个框架性的概述，没有针对‘邪眼’的更详细的内容。
还没来得及让迪卢克感到失望，爆炸声和震动随着慌乱的脚步一同响起。
迪卢克收起资料，看着结束了对机械敲打的孩子慢吞吞的走向出口。作为西风骑士的本能，他下意识的将眼前的孩童单手抱在肩头，抓起资料冲出这将倾的建筑楼。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放弃当一名骑士的眼下，他还会想着去救下这么一个孩子，一个不是蒙德的孩子。
大剑，神之眼，名誉，构成西风骑士的迪卢克的一切物品都被他舍弃了。
但看到了，不知为何，还是放不下。
[——迪卢克，你要恪守骑士精神，保护弱小和无助的人，给妇人与孤儿帮助]
[你要努力学习，成为骑士，守卫蒙德]
[我的孩子，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儿时听惯了的教诲和称赞萦绕在迪卢克耳边。
但视他为骄傲的人已经不存在了，骑士精神也早就被现在的西风骑士团丢下水道冲走了。
他抱着这逝去的虚幻与怀中的孩子，跑出了实验室。
……也不知道这种放不下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迪卢克叹了口气，看向孩童。
孩子安静的被他环在臂弯内，没有任何挣扎或反抗的动作。他不确定孩子是不是有失语症或是天生哑巴，所以对他的问话没有回应，但他还是继续问道。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我带你回去。”
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听不懂他的话，或者是孤儿吗？或许应该带去枫丹廷，他们应该有这类孩童的收容措施和机构吧——
“——那个‘神之眼’，你还是尽快丢掉为妙。”
忽然，他听到脖颈边响起了女孩青涩的声音。
她说的是通用语，语速不紧不慢，咬字清晰，仿佛贵族家庭出身的那些孩子，没有半点面对大人时的胆怯。
迪卢克放慢脚步，看向搂着他的肩膀的女孩。
她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被迪卢克系在手套上的那个仿佛‘神之眼’般的球形物件，视线游弋于资料与‘邪眼’之间。
“你知道什么吗？”
“……”
迪卢克能感觉到，她知道这个‘邪眼’的来历，但她还在判断迪卢克询问这些信息的意图。
他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如果你知道这是谁制造的，或者任何信息都好，告诉我。这对我而言很重要，这个东西……”
——它杀死了父亲。
——它摧毁了莱艮芬德。
如果没有这个邪眼的话，没有这个邪眼的话——
——他家就不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女孩看着迪卢克，仿佛看着一只站在悬崖边缘、随时都会摇摇欲坠的囚鸟。
然后，她垂下眼。
“是我制作的。”
耳朵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信息。
而像是要证明迪卢克没有听错般，女孩改用蒙德语，缓慢地、清楚地说道。
“你手中的这个‘邪眼’，是由我改良设计后的产成品。”
；
迪卢克带着从偏僻小店买回的两份普通千层面来到他们扎营的地点时，女孩已经换回了那套发旧的须弥衣服，又给自己裹了一层毯子，脱下的松糕鞋和泡泡裙被放在一边，上面盖着一张签过字的捐赠单。
“想要的话你自己留着就可以了，没必要在我面前这么演戏。”
迪卢克语气冷淡的哼了一声，将手中的一份食物放在对方面前。
而女孩像是听不到迪卢克的冷嘲热讽般道了声谢，平淡的接过食物，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是我做的。
迪卢克本以为这只是语言不通产生的误解或是什么枫丹玩笑，但眼前的孩子只是对着陷入混乱的迪卢克，平淡的阐述了一遍邪眼的整体研究流程。
研究方向，实验目的，初步方案，样品外观，预计功能设置，初步实验效果，产生的副作用……
怎么听都不应该从一个十来岁小孩口中说出的艰涩字眼顺畅的从女孩嘴巴里蹦出来。而她的口气不像是在说一个涉及人命的事物，仿佛只是在向导师展示一篇已完成的开题报告。
而等到她将‘使用者如为无神之眼者，预计将大幅度缩短使用者的器官寿命’说出口时，迪卢克听不下去了。
闭嘴。
“根据使用者的年龄层次及器官年龄分类，利用邪眼抽取的元素当量超过一千时，大部分三十岁以上实验员均因心脏衰竭死亡，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实验员出现症状不一的器官衰竭，包括肺部损伤、肾衰竭、心肌衰弱——”
快闭嘴。
“——利用邪眼抽取的元素当量超过两千时，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实验员均死亡。唯独一例利用邪眼转换元素当量超五万的案例，是一名父亲为了替代孩子走上实验台——”
“闭嘴！”
等到迪卢克回过神时，他已经俯身掐住女孩的脖颈，将她狠狠砸向地面。
白色的孩童因为被扼住了气管，她呼吸困难的张大嘴，小腿不断地抽搐蹬着地面。她眼里有生理泪水慢慢上浮，但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你在杀人。
意识到这一点，迪卢克几乎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他听到女孩在呼吸通畅后忍不住发出的呛咳声。
他近乎呆滞的看着那过分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的指印。
他的指印。
他在杀人。
脑袋乱成一团，面前的白色人影模糊成一团雾气，融合变化，成为那已逝去的倒影。
——那是被他亲手杀死的父亲的模样。
明明只隔了数月却变得过于久远的话语再度在耳边响起。
——迪卢克，你要恪守骑士精神，保护弱小和无助的人，给妇人与孤儿帮助。
——迪卢克，你要努力学习，成为骑士，守卫蒙德。
——迪卢克，你是我的骄傲！我的孩子，你获得了神明的注目。这是我一生未尽的心愿……
——迪卢克……
——迪卢克……
——迪卢克，你在杀人。
他保护不了父亲，他成为不了骑士，他在杀人。
眼泪模糊了视野，他无力的看着被他砸在地上的女孩，她的眼瞳里倒映着一个无助、懦弱、痛哭流涕的落魄男人。
他听到少女因为声带受损而微哑的声音。
“你也恨我吗？”
“……”
没有得到回应的女孩微微歪过头，然后，她轻轻抓起迪卢克的手，放回她的脖颈边。
“……你在干什么。”
迪卢克听着嘶哑的嗓音从他喉间发出，仿佛一头怪物的低吼。
“我得到的知识告诉我，人类会想要杀死憎恨的东西，这样他们的憎恨就会消解了。”
女孩像是背书般语调平板的说到。“你刚才的行为可以让我机械性窒息死亡，这样既不会因为尸体的血液造成营地被破坏，也可以减轻后续处理的工作量以便投入下一项工作。这是明智的选择。你应该继续。”
她的话语中带着仿佛死水般的平静，那像是放弃了一切的声音，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心中的一切都在呐喊，就是这个，就是她。
杀了她就可以为父亲复仇，杀了她就是杀了罪恶。
但迪卢克感觉到周遭的景物在颤抖，女孩在颤抖，大地在颤抖。
——最终他发现，是他自己在颤抖。
他在杀人。
……
迪卢克将手放开，有些不稳的直起身。
“……反正这又是什么实验吧，我才不会成为你们想要的杀人狂。”
吐出脑袋能想到最恶毒的话语，他胡乱的将抹了一把脸，瞪向还在地上的女孩。“既然你说你是‘邪眼’的设计者，那么，就告诉我所有邪眼相关的实验室，我会利用你——把这些地方全部毁了。”
女孩默认了这份‘利用’。
那之后，他在无名的女孩提供的信息帮助下，的确在枫丹的各地找到了各种实验室。
实验室的背景各有千秋，有的是本土承接的外包工作，有的则是从须弥、璃月等地跨国注资成立的研究机构，人员配置也是五花八门，让人难以摸清背后到底联系着多少利益脉络。
迪卢克没有询问女孩，他不完全相信女孩的话，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女孩让迪卢克看到了她那惊人的演技能力。
她可以是枫丹贵族家天真无知的小公主，也可以是一个下水道里饥不果腹的可怜虫，她可以在害怕紧张时展露微笑，在绝境中游刃有余。她最擅长的就是诱导对方误认她的小动作，不是对方注意到了什么，而是她让对方注意到了什么。
她能根据目标的过去和性格来决定她的模样，那天晚上她那放弃生命的模样也可能只是她的伪装之一。
不能信任她，他必须自己根据现有的实际情报信息独立做出判断。
女孩吃完饭，收拾完残渣，很快就钻进了自己的帐篷。迪卢克看了一眼，很快发现除了那条连衣泡泡裙和松糕鞋，营地外多了一个有些旧的兔子玩偶。
他记得这个玩偶是女孩的东西。女孩和行李带在身边的东西不多，这个玩偶她没有在行动时带过，只有临睡觉才会拿出来，似乎是安心毛毯一类的贴身物品。
迪卢克想了一下，在帐篷外敲了三声。女孩儿过了一会儿打开了帐篷的一条缝。
“你的东西。”迪卢克把玩偶递给她。
“……谢谢。”
女孩声音昏昏沉沉的，发出的音节很快就融入了枫丹的水里。
迪卢克顿了顿，补了一句。“别想晚上找借口离开帐篷，要是你有什么谋划和打算，最好都给我收起来。”
“嗯。”
回应警告的声音依旧软趴趴的。
虽然那之后迪卢克一直都用这种极度不友好的态度，但他感觉每次自己吐出的恶言恶语都只是在做不断用拳头打棉花的蠢事。
而事实上，他的警告的确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当晚，女孩就发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