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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城 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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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星如影。尖叫、鼓掌、嘶吼、悲鸣纷至沓来,像粉笔划过黑板,像唢呐误入会场,不和谐的奏鸣曲愈演愈烈,直至小提琴高昂的音调划破夜空,如绷紧的弦终于迎来了断裂,结束了开场。
别洛格勒有句诗词——眼睛是爱人的情话。
安娜此刻与韩书白四目相对,寂静的夜晚,昏暗的路灯,他们离得这样近。
近到安娜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打量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说实话,韩书白与四年前并无太大变化。“黄种人无论多少岁都显年轻,”母亲骄傲地说,毕竟她就是中别混血,在同龄的别洛格勒人面前,母亲总是显得格外小。
韩书白穿着白色的休闲风衣,面容沉静,目光在初遇安娜时透着惊讶,但只是一瞬,如今也已缓过劲来,显得从容不迫。
他弯腰,轻轻敲了敲安娜的车窗。
“这样开车很危险,小安娜。”
似呢喃,似叹息。
“小安娜,不要走上面,危险。”韩书白皱着眉,小声警告她。
“你想听我讲什么故事呢,小安娜。”韩书白无奈地边写着作业,边笑着望向捣乱的安娜。
“小安娜,你的作文写得太糟糕了。下学期你要是语文还不及格,就不要说是我教的。”韩书白捏着泛红的试卷,严肃告诫,又无奈地认命批改。
“……”
“我走了,小安娜……你照顾好自己。”
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韩书白唤她的名字,支离破碎辨不出情绪。再闻故人声,一晃,四年。
直至刺耳的喇叭划破天际,伴着凛冽的初春寒风,才堪堪把安娜的思绪拉回。陆征他们并不在这条道,但隔得不远,他们一行人的起哄和玩闹声,在路过时也能听个大概。
安娜太过震惊,呆坐在位良久,韩书白也不催促,似乎也在等安娜缓过神来。
他并不着急,或者说,他很享受此刻静谧的月色下,只有他们二人。没有陆征,没有郭天玉,没有过去荒唐的岁月,没有长达四年的冷战,只有他们。
“你……你怎么会开陆征的车?”
安娜憋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韩书白没有回她,而是转移话题,“半山腰上有个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要不要去坐坐?”
咖啡厅不大,但视野极佳,从上往下俯瞰,几乎能把整个南城之景遍收眼底。
安娜低头搅拌着热牛奶,时不时转头看向山下的风景,思绪放空。
韩书白去柜台接了杯热咖啡,缓缓走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在南城上大学?”韩书白问。
“嗯。”
“会不会很热?”熟稔的笑意从眼底流出。安娜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眉目温和,一如往昔。
“……还行。”安娜暗暗给自己打气,尽量维持着成年人的礼貌从容,有些局促地靠在椅背上,学着陆征同那群狐朋狗友寒暄的样子,“纽约冷吗?”
“挺冷的。”韩书白笑着点头,“跟京市差不多,但降雪要厚些。”
“……”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韩书白对此情此景并不习惯。过往的四年,常常都是安娜说,他听。安娜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初到京市,对什么都很新奇,语言也不好,总是缠着他解释各种各样的成语,再不停地造句,让韩书白纠错。
他们从未这样无所适从。
“还生气吗?”
没头没尾的,韩书白忽然问。
生气是指什么呢?他的不告而别吗?
安娜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那是你的人生,你的决定,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为什么断了联系?还把我的邮箱都拉黑了。”韩书白问得很平静,似乎只是聊起天气般。
“……”
有吗?
安娜下意识地质疑,她当初有删得这么果决吗?
她微微歪头,韩书白看出了她的疑惑,气笑了,“有,所有能联系上的方式,都删了。”
“那加回嘛,多大点事。”
安娜理直气壮地出示手机,表示陈年往事,别再追究了。
“……行。”
聊天软件、工作邮箱、手机号码、就连通讯地址,韩书白都通通备注了下来。
在安娜从寥寥无几的黑名单里一个接一个的找到韩书白,她暗自称道,韩书白真没冤枉她。
甚至在购物软件上,安娜都把韩书白拉黑了个彻底。
安娜高举手机,不让他看见自己在各种各样的软件黑名单里找到韩书白的名字,解禁,再重新加回好友,一气呵成。
“你真的只是气我不告而别吗?”韩书白问,目光中带了些受伤的探究。
安娜端着热牛奶的手微微一滞,偌大的杯沿隐去了她的表情,再抬头,已经如常。
“对啊,”安娜认真地点头,“你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城市一走了之,这很严重,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
沉默片刻,韩书白郑重又严肃地道了歉。
蓦的,安娜鼻子忽然泛酸。
“没关系,”安娜收拾好心情,笑着说,“那是十六岁的女孩子生的气,又不是我,你不用道歉。”
“是吗?”韩书白笑得有点苦涩,“十六岁的小安娜真记仇。”
气氛有些微妙,虽褪去了尴尬,却带着陈旧的苦涩。
像旧书摊的小人书,装着幼时的美好回忆,再翻阅,却扑面而来一股腐朽的灰尘味。
“伤好些了吗?”
韩书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摁灭了郭天玉的来电,反扣手机,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
手机边缘的亮光忽明忽灭,连带着韩书白也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看起来,他们已经结束了。
然后呢,安娜要去找陆征了吗?
他们会回到独属于他们的小家,一起做饭,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就像他们曾经的那样。
韩书白忽然不能接受。
他一直在避免听到陆征这个名字,他不想聊起他,不想从安娜的嘴里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名字。
韩书白听得够多了。
唯独,不能从安娜这里听到。
……他根本无法忍受。
韩书白指节发白,他尽量对着安娜和颜悦色,不让她发觉此时他脑子里闪过的各种阴鸷又不堪的想法。
也因此,错过了安娜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
韩书白会一直关注她的信息,即便安娜与他分离多年,她依旧非常笃定这件事。
“快好了,过几天去医院复诊一下。”安娜声音闷闷的。
“还滑冰吗?”
“……”
安娜喝完最后一点杯子里的牛奶,仰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轻轻的“嗯”了一声。
韩书白笑了,仿佛又回到四年前,自己问她作业写完了没有,安娜也是这样,把脸埋在碗里,咕噜咕噜地逃避着问题。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韩书白发出满足的轻叹。
其实,他说得一点也不准确。
安娜变了很多,客观上。
她在十七岁那年迎来了发育关,长高了些,肌肉也紧实了,看上去不再像瘦弱的一摔就倒的小女孩,而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染了头发,打了耳洞,把以前家人不让做的事情通通做了个遍,属实跟韩书白口中的“一点也没变”搭不上边。
安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忽然,韩书白却凑近她,小声地问道:“有没有兴趣,选我做你的赞助商?”
语调平稳,盛情邀请。
安娜退后半步,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考量真实性。
“说真的,Von.D旗下很多产品都正在找中华区的代言人。”韩书白意有所指,“你很合适。”
“大半夜谈生意?”
韩书白轻笑,浅浅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安娜。”
“我会找你经纪人的。”
韩书白又强调,“不会很久,尽快。”
安娜没有排斥。
他们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随意闲聊着一些琐事,大部分时间是韩书白在引导,安娜简单回答,却也有来有回,尴尬不再蔓延。
以前安娜就觉得,韩书白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他能让一切朝他希望的推进,能让一切不安都顺理成章地被解决。
直到安娜的手机铃声响起。
却又忽然中断。
安娜没有在意,她起身说道,“晚了,走吧。”
“我送你。”
“不用,”安娜笑了笑,“我是来逮人的。”
韩书白的笑意冷在脸上。
他们并肩着推开咖啡厅的大门,却迎面撞上了郭天玉和陆征。
陆征举着手机,先看到安娜,余光却又扫到站在她身后的韩书白。
郭天玉靠了一声,同陆征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你俩怎么在这?”
“这话,是我问你们吧。”
安娜冷笑了一声,她站在台阶上,比他们俩高出一截,这高低差一错,兴师问罪的气势便出来了。
陆征知道安娜向来不喜欢他玩赛车,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又不是什么生死赛,只是几个哥们聚一聚,找找刺激,算不得什么“危险运动”。
先前答应的,不过是安娜在气头上,应了几句,他以后躲着点玩就是了。
结果,被抓了现行。
“郭天玉,你把陆征的车开回去。”
安娜幽幽地说道,“反正你凌晨五点的飞机,正好,我现在送你去机场。”
郭天玉一直盯着韩书白,他对他俩同时出现于此非常敏感,但他没有多问。听到安娜叫他,郭天玉难得没有心情跟她叫板,随便应了声。
陆征冷笑了声,话语间也带了气,“行啊,有劳你。”
韩书白盯着二人的暗流涌动,忽然有了想法。
他目光收回,却同郭天玉撞上。
郭天玉目光幽深,欲言又止。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