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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吃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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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饼子的汉子听到笑了:“郎君说笑了,我们穷人家,平时哪吃得上白面?逢年过年的时候能吃上白面掺杂面就算是很不错了。”
楚继鸣盯着手里的饼子不语,楚维声心中叹了口气。
他如何不知百姓生活不易,即便如今是太平盛世,却依旧有许多平民吃不饱饭。
楚维声见两人将糕点小心翼翼收起,继续啃干饼子,便问道:“为何不吃?”
其中一人说道:“这糕饼珍贵,给我们吃浪费了,拿回家给爹娘媳妇孩子吃。”
另一人也点头,说道:“这东西虽好,却不顶饿,我们还是吃饼子的好。”
楚维声注意到二人长相相似,刚才给他饼子的人说旁边的人是他三弟,不禁心生疑惑。
“两位大哥是亲兄弟?”楚维声问道。
两人一起点头,楚维声诧异道:“看你们年纪也不算大,上面还有爹娘在,已经分家了吗?”
这年头,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能不分家就不会分家,尤其是父母俱在的情况下。
就拿服役来说,一户只需出一个役丁,若是分家,每家都需要出一个。
而且这种小农之家是很脆弱的,一场天灾人祸轻易就能击垮一个家庭。家中人口若是多,大家齐心协力互帮互助,抗风险的能力也会提高。
看这二人也不像是有矛盾的样子,反而兄友弟恭,关系很好。
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分家才是,可现在二人都来服役,显然不正常。
二人听到这问题都不太开心,他们家好好的分家做什么?
不过眼前的公子刚给了他们几块点心,也不好发火,做哥哥的摇头道:“没有。”
楚维声追问:“我看过县衙发布的役令,一户只需出一丁,为何你家来两个人?”
两人面色缓和了一些,原来是好奇这个,并不是在咒他们家。
二人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做哥哥的开口回答:“我服的是我家的役,三弟是替我们村刘老爷家服役。”
“还可代人服役?刘老爷家无人可服役吗?”楚维声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立马问道。
汉子已经吃完了饭,距离开工还有一段时间,便耐心与他解释。
刘老爷是他们村里生活比较富裕的一家,说是老爷,也是对于他们这种贫农来说的,放在那种呼奴唤婢的大户人家面前压根不够看的。
刘老爷家也就能用得起几个小丫鬟童子而已。
服役这种事,做主子的不想去,也没有合适的下人可以充当,便只有出钱来雇旁人去了。
服役辛苦,此次又是需要下水的活儿,刘家出的价钱要比平日里做工所得高出一倍。
所以这活儿还很抢手,若不是这人的三弟干活儿肯卖力气,经常给刘家做短工,还抢不到呢。
这种事情是很司空见惯的,既是你情我愿的事,便在县衙的允许范围内,上到县令,下到衙役都不怎么管,只要有人来服役即可。
“大哥意思是,愿意替役的有很多?”楚维声问道。
汉子点点头,说道:“夏收已经过去,距离秋收还有很久,刚好有机会可以赚钱,还比其他活儿赚得多,都愿意干呢,就是这机会不多。”
楚维声明白过来,那些比刘家有实力的自然有自家仆从来服役,用不着另外找人,也只有像刘家这种不上不下的才需要如此行事。
几人又说了几句,基本上都是楚维声问,汉子回答。
没多久就到时间上工了,那两个汉子起身和楚维声告别。
楚维声叫住他们,提醒道:“天热,糕点明日就会放坏,还是尽快吃了吧。”
二人闻言面上都有些心疼。
楚维声又说:“后日我派人来给你们送些,这些就别放了。”
二人面上闪过一丝喜意,随即就是不好意思。
楚维声摆摆手道:“无妨。”
到时候派个人过来一趟即可。
又问了二人的姓名,约定好后日中午派人来给他们送点心,之后注视着他们跑去河边的背影。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该说刘家不是吗?但正如那汉子所说,刘家出高价雇人,他们也愿意出力赚这份钱,你情我愿的事情似乎并无可批判之处。
可家里若宽裕,谁愿意为了这点钱来服役呢?
他渐渐长大,也开始了解一些政事。
大虞自开朝以来实行均田制,可人丁一代代繁衍下来,许多地方早就无田可分,只能耕种祖辈传下来的田地。
此外,许多有权势的大族还常行侵地之举,使用各种手段以极少的代价获得大量的土地。
而土地原来的持有者过不下去,被逼着佃他们的田耕种,或者背井离乡做流民,然后被另一个地方的世家大族收拢去做隐户,从此生死皆在别人一念之间。
如此不仅对百姓不公,对朝廷也不利。
世家大族纳税极少,原本该收的税收不上来,长此以往,国力逐渐衰弱,距离覆灭不久矣。
楚维声对这种现象很担心,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心中涌起无力感,再一次对远在长安高高在上的皇帝起了怨恨之心。
当今少年天子,起初还是很有抱负的,勤政爱民,天下也的确被他治理得很好,政通人和。对于这种侵地之举是极力打压的。
但近十几年越来越荒唐,不理政事,将权力下放给宠臣,整日只有玩乐,听不进去谏言。
这种状态,已经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但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他又如何甘心放下手中的权力。不仅如此,猜忌前太子,一天之内陆续处死包含前太子在内的三个皇子,引得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后立新太子,也依旧疑心重重,三不五时找由头训斥。有了前车之鉴,现太子自保都来不及,哪还有心力放在政事上,即便心有丘壑也丝毫不敢展现。
楚维声静立了一会儿,楚继鸣站在他身后,察觉到兄长情绪不对,大致猜到他在想什么,犹豫再三还是没说话。
最终还是林二郎过来喊他们,才让二人回神。
“先生说,白县令需要几人明日到县衙帮忙整理此次河道清淤的卷宗,丁兄可愿一起?”林二郎问道。
楚维声将纷杂念头抛诸脑后,欣然应下。
能去县衙里做事,即便只有一两天,对于学子们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人人都想前往,但名额有限,只能根据平日表现和成绩来选人。
毕竟是去官衙里,学院先生们也不敢随便送人过去,做错了事罪责就大了。
甲班学生年纪最大,学问也最好,先紧着这些人挑。
楚维声的学业还是极优秀的,就算平平无奇,若是想去,林易也会给他开个后门的。
次日林易带着有楚维声和林二郎在内的几个学生赶去县城,其余的继续参观,而楚继鸣则被送到了林五郎所在的服役点,那里有知道他们身份的唐先生在,会多照顾些。
于是林安澜这日下学后就在家里见到了从服役点回来的三个哥哥和楚继鸣。
他们要在家里吃顿晚饭,住一晚,明日再去书院。
林五郎见到她,立马将自己画的服役现场给她,林三郎和林四郎也找出自己的递给她。
“二哥去县衙帮忙了,没有来得及为你画画。”林四郎解释道。
林安澜表示没事儿,从他们三个的画里已经能够看出些东西了。
虽然三人画的都是相似的场景,但风格却不尽相同。
林三郎并不注重人物的塑造,而是对河道、役丁使用的工具和材料等物件刻画仔细;林四郎则是写意风格,重在意境。
至于林五郎,规规矩矩的写实派,就是画功一般,看上去不太美观,也就是没什么风格特点。
不过三张图一结合再加以想象也足够林安澜了解现场了。
“谢谢哥哥。”林安澜将画收起,高兴道谢。
就是没控制住,说话声音不自觉地有点夹,听到后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五郎夸张地搓着胳膊:“澜娘,一幅画而已,你不用这样。”
林四郎笑道:“我觉得很好啊!澜娘这个年纪这般说话很正常。”
林三郎虽然没怎么听过林安澜这样的声音语气,却也很受用,在林四郎说完后默默点了点头。
林五郎停下动作,说道:“别人这样正常,但是澜娘这么说我还没听到过,很不习惯好吧!”
林安澜白他一眼,哼道:“那我以后经常说,就让你难受。”
林五郎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道:“对嘛!这才是我知道的澜娘。”
林安澜:好气哦!装小孩儿谁不会,她就是装的不那么夸张而已。而且她也不是不会撒娇什么的,只是很少对着几个哥哥这样,对周佩宁和吴月皎这两个女性长辈,她还是时常会特意作出这种姿态来博她们一笑的。
林安澜虽然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但还是故意略过他对其他几人说道:“三哥四哥,还有呃,丁公子,你们今天回来正好,家里得了些牛奶,我让厨房做了冰酪和冷圆子,吃了正好消暑。”
林五郎一听有好吃的,虽然名词有点陌生,但林安澜让做的美食定然不差,连忙问道:“什么是冰酪和冷圆子?”
林安澜当没听到,迈开步子往里面走。
林五郎急道:“哎呀,我错了!快告诉我吧!”
林安澜自顾自走,依旧不理会,林四郎哈哈一笑,说道:“五郎,你的道歉太没有诚意了。快把澜娘哄好,不然一会儿我们吃美食,你只能在一边看着了。”
林五郎一听立马窜到林安澜面前拦住去路,装模作样地作揖道歉,就是用词太夸张肉麻,林安澜直呼受不了。
而林五郎并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反而继续口若悬河地说那些溢美之词,林安澜没办法,赶紧说有他的份儿这才作罢。
一行人笑闹着往里面走,楚继鸣落在后面嘴角也不自觉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