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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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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夜白载着谢无眠,一路向北,不多时,赶回滂沱寺。
此时天光大亮,滂沱寺少了昨晚的阴森,多了些古朴厚重。二人先后入院。柳夜白在香炉旁边站定,道:“我在此处等你。”
谢无眠应了一声,缓步走入大殿。
柳夜白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昨晚之事,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过得半刻,谢无眠换好衣物,从殿中走出,那柄白纸折扇重又挂回腰间。
柳夜白与他对视片刻,低下视线,就扫到他颈上包裹的绷带,有些心虚,再往下看,就望到他的白袍,衣袍下摆少了一段,是被师兄给斩断的,顿觉头晕目眩,当场有些站立不住了。
柳夜白心想,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身世如此凄惨,好不容易结交自己与师兄,以为有了朋友,却不曾想自己出心不纯,只是为试探他是否为万金楼杀手,这才答应让他入伙。
柳夜白想到此处,更觉无地自容。谢无眠见她一直低头,关心道:“柳姑娘,你还好吗?”
柳夜白想抬起头,却觉头颅有千斤重,当下忍不住道:“谢无眠,你觉不觉得,我可能有点克你?”
谢无眠呆了一瞬,道:“柳姑娘何出此言?”
柳夜白继续道:“姜府那日,你若不赶来寻我,就不会被五花大绑。昨夜,你若不是听了我的话,去头前探路,就不会受伤。我的意思是……对不起。我没预料到红绿二童当时会绑了你,我当时应该想到的,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昨晚过后,她知谢无眠不是杀手,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道歉,单独的道歉。
谢无眠道:“柳姑娘,你没有对不起我。姜府那晚,若不是你出言替我解围,我不知还要被绑上多久。昨晚头前探路,那是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过去探路。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反,我还想谢谢你,谢谢你能给我这个帮忙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呼吸有些急促,眼睛依旧亮闪闪的,道:“昨晚能帮到你,我很高兴,我特别高兴。”
柳夜白见他开心,反而更是难受,沉默良久,终于道:“如果这一切的开始,是源于一场虚情假意的试探,你还会高兴吗?”
谢无眠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虚假是指什么。我只知道,你是真的,宋仙长也是真的。你递给我的鱼是真的,你对我的关心不假。危难时刻,你与宋仙长出手相救,也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了。”
柳夜白道:“不,你不知道。我答应让你加入我们,仅仅是怀疑你可能是万金楼的杀手,想抓到你的小辫子,拿你去仙门换赏。我贪财,所以试探你,你因此才受伤的。”
谢无眠听到这里,道:“柳姑娘,所以你试探出什么了吗?”
柳夜白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昨晚我听到你的身世,当时就想和你道歉,只是,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正巧凌平赶来,就更没机会开口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可当下的柳夜白,给不出更多的补偿。她除去师兄、师父与剑,一无所有。
谢无眠眸光闪烁,道:“柳姑娘,我的身世,不干你的事,也不是你的错。至于你试探我,我方才转念一想,也知是怎么回事。那晚,我们萍水相逢,你出言替我解围,又怕放跑了坏人,是不是?”
柳夜白点了点头。谢无眠微笑着肯定道:“你做得很对。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柳夜白道:“你不生气?”
谢无眠摇了摇头,有些不解道:“为什么要生气?”
柳夜白道:“我那样骗你,你以为抓住的是情谊,实则不过是一个贪财之人的无情甚至有些无耻的欺骗而已,你不该生气么?”
谢无眠不答反问,道:“柳姑娘,你贪财吗?”
柳夜白想了想,她与师兄出山揭仙门通缉榜,缉拿恶贼,便是为财,于是点头。
谢无眠却径自摇了摇头,道:“不,你不贪财。你若贪财,现在背上负的,便是乌木楼中的金银细软,而不是区区几个苹果。”
柳夜白不假思索道:“那些金银都是不义之财,我才不要。”
谢无眠闻言笑了起来,整个人都神采奕奕,道:“我看人一向很准。第一眼见到你,就知你可交,所以死皮赖脸跟着你,想交你这个朋友。”
柳夜白道:“可我先前骗了你。”
谢无眠凝视着柳夜白,缓缓道:“我不在乎。只要能与你一起走,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夜白听到这里,目光一沉,道:“可我许你加入队伍时,曾与师兄有言在先,若你是杀手,把你绑了换钱,若你不是,便分道扬镳。”
谢无眠定定看着她,良久,道:“倘若我不愿就此分开呢?”
柳夜白如实道:“谢无眠,我不想瞒你。当初我就想过,若你不是杀手,便将你甩开。”
“甩了我?”谢无眠眸中涌出一丝伤感,缓缓道,“是啊。一个没用的多余的尾巴,你想甩掉我,轻而易举。”
柳夜白听他这么说,更愧疚了,道:“谢无眠,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多余。只是……只是我与师兄有言在先,况且,我们独来独往惯了。”她说完,不敢去看谢无眠的眼睛。
谢无眠沉默片刻,终于道:“柳姑娘,我想知道,我们还有多久?”
柳夜白道:“什么多久?”
谢无眠道:“离你与我分开,还有多久?”
他很聪明,总是能辨出别人的言外之意。柳夜白方才带他来滂沱寺时,说要取了衣物,再一起出发。那就还有时间,用来告别。
柳夜白道:“两天。”
“两天,两天也好。能同走一段路,就很好。”谢无眠面上勉强一笑,道,“柳姑娘,我们走吧,别让仙长与凌公子久等。”
柳夜白跳上剑,心中五味杂陈,载着谢无眠往回赶。
此时此刻,哪怕谢无眠骂她几句,她都会觉得好受些。可谢无眠什么都没有说,就欣然接受了一切。
柳夜白不禁想,他是不是总是这样,被他人毫不留情抛下,再一个人默默接受所有。
就像凌平,总是习惯性跟人道歉,哪怕他根本没有任何错处。
往南走出二里,柳夜白忽然停下,酝酿半刻,道:“谢无眠,你生气的话,别憋在心里,骂我几句也行,我绝不还口。”
谢无眠见她说得一本正经,道:“柳夜白,你这是在……愧疚吗?”
他先前总是称她为‘柳姑娘’,现在,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柳夜白道:“是。”她望着谢无眠那双平静的眼睛,却只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悲伤。
她不知道,那是从谢无眠的眼底传出的悲伤,还是来自于她内心的悲伤。
这时,谢无眠突然道:“你真的想弥补吗?”
柳夜白点头,道:“此事是我有错。只要不是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去办。”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月亮,”谢无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柳夜白,两天太短,我想跟你一起,再走一段路。遇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这样想,现在,我依旧这样想。我不想强求,可是,我现在偏偏要强求,哪怕是凭借你的愧疚之情,哪怕是以一条多余的尾巴的身份,我都想要再多同你走一段路。”
柳夜白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心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横冲直撞,胡飞乱舞。
她无法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她心知她不想也不愿谢无眠就此离去。于是,她道:“好,我去求我师兄,让你留下。”
二人御剑神速,片刻返回乌木楼。
四人出发,一路南行,午间赶到一处镇子。
凌平路上吹了些冷风,再加上没有公务缠身,心情已大好,入城时,嘴边叼着一根枯萎的野草,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喉咙间断断续续哼着歌谣。
宋溪山头戴斗笠,依旧冷着脸,没有太多表情,只偶尔给谢无眠飞去一记眼刀。
谢无眠则从没接收到这些眼刀。他的视线望着正前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柳夜白脑海中思绪纷杂,一会儿想着该如何跟师兄开口,劝他留下谢无眠;一会儿又想,要如何帮前面那个哼着歌儿的少年寻找兄长;过了一会,又想温玄到底有没有追到乌玉琴;想着想着,就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
是的,她与师兄此次出山,还分文未赚呢。
柳夜白想到此处,顿时精神抖擞,环视一圈,准备拉个当地人,问问此处的仙门通缉榜设在何处,就见有两个白衣修士,从远方朝着他们直直奔来。
此地名曰青泥镇,依旧是邙山地界,有明月阁修士在此间行走,倒也不足为奇。
那两位修士奔到近处,对着凌平缓缓施了一礼,交谈几句,递给他一个袋子,又径离去。
街道上贩夫走卒,人声嘈杂,那两位修士说话声音又低,柳宋谢三人走在后方,还不知发生何事,就见凌平转过身来,嘴边的野草已不见了,变成一抹笑容。
凌平回身,大跨几步,到了三人身前,兴高采烈道:“柳姑娘,方才几位门中弟子来报,说红绿二童榜上有名,这是酬金。”说着,将手中钱袋递给柳夜白。
柳夜白接过,掂了一下,足足有十两银钱,瞬间什么烦恼都忘却了,道:“真是困了就来枕头。走走走,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