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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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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夜白看凌平常日里,一副斯斯文文、从不逾矩模样,现下竟违逆师父,偷跑出山,轻声道:“我还当你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事儿呢。”
凌平听罢,只当柳夜白是在揶揄自己方才对谢无眠多有冒犯,行为失当,挠了挠头,道:“抱歉,实在是今晚事出紧急,唐突了谢公子,还请谢公子海涵。”
谢无眠瞧他又低下头,似在反思过错,走上前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凌平,我没事,也不觉唐突。你别放在心上啦。”
凌平抬眼,见他脖颈间缠着绷带,且附有血痕,道:“谢公子,你的伤严重么?要不要去明月阁医馆看看。”
谢无眠拭去嘴角血迹,道:“不用,不用,就是些皮外伤,柳姑娘帮我处理过,现已大好了。”
“那就好,”凌平说着,往窗外看了眼天色,见还是漆黑一片,道,“三位,你们今晚在哪里夜宿?”
柳夜白环视一圈,道:“我看这小楼就很好。你们觉着呢?”
宋溪山此时荷包比脸还要干净,有这小楼遮风,总好过夜宿荒野,自是点头。
谢无眠见他二人同意,也跟着点头。
凌平从腰间摸出一颗门派信烟,递给柳夜白,道:“柳姑娘,你们明日醒后,燃了这信烟,自会有明月阁弟子前来收拾残局。”
他所说残局,是指红绿二童此间尸首。虽说这两小童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但若无人收敛尸身,吓到过路之人,总归不好。
柳夜白接过信烟,系在腰间,问道:“凌平,你要听你师兄的,回山去么?”
凌平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山了。”
柳夜白听完这话,又吃一惊,道:“那你去哪儿?”
凌平昂首道:“往南去。”
柳夜白从今晚见到他起,便觉出他状态有些不对,未免他遇到什么不测,追问道:“往南去做什么?”
凌平目光炯炯,缓缓道:“去寻人。”
柳夜白面上惊奇,道:“寻谁?”
凌平道:“一位故人。”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了,攥紧手中寻踪符,冲着三人微一俯首,转身便要下楼离去。
谢无眠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说寻人,你知他在哪儿吗?”
凌平顿住脚步,道:“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又是一惊。谢无眠走上前去,将他拉住,道:“凌小公子,人海茫茫,若不知在何处,又如何寻得到?”
凌平闻言愣了愣神,悲伤起来,眼睛浮出一层薄雾,泪水转眼就要决堤。
柳夜白抢上前去,道:“既不知所寻之人在何处,那便只能靠缘了。”
她虽不知凌平所寻到底何人,但见他实在伤心,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递出安慰道:“凌平,有缘驱不散,夜不赶路,明日再走吧。”
凌平见她出言宽慰,心头一酸,眼泪滴落下来。
他为了掩盖那些丢人的泪水,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一头扎进谢无眠肩头,开始呜咽。雷声小雨点大。转眼之间,泪水就已将谢无眠的肩头打湿一大片。
谢无眠立在原地,由着他伏在自己肩头,低声哭泣。
柳夜白看凌平流泪,想将还未递出的手帕塞在他手中,奈何他紧握双拳,根本塞不进去,急得手忙脚乱。
他们三人,一个哭泣,一个呆若木鸡,一个左右腾挪干着急,简直乱成一锅粥了。
宋溪山没心情喝粥,将视线撇去一边,见红绿小童双目圆睁,碍眼之极。走到窗边,扯下一片帘布,将他二人尸首盖住,如此再看去,顿觉顺眼多了。
凌平混混沌沌哭了一会儿,将体内储存的眼泪哭干,清明过来,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人肩头,偷偷瞥了一眼,见是谢无眠。
他与谢无眠不过几面之缘,如今竟伏在他肩头哭泣,当下心头一闷,觉得更丢脸了。
谢无眠听到呜咽声停止,低头俯视,见他匆忙瞥了自己一眼,又飞速将头撇开。伸手接过柳夜白的手帕,递给凌平,道:“哭够了么,哭够了就擦擦脸。”
凌平拿过手帕,面上一红,跑到一面墙壁前,对着墙擦拭脸颊。他脸上原本白白净净,现在却泛出红色,也不知是哭得,还是羞愧难当、心里悔得。
等擦干了眼泪,脸上的红消减了些,这才有勇气转回身。
一转身,发现除去宋溪山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外,柳夜白与谢无眠二人都正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关怀之意,心中暖极。
柳夜白手中端着盘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点心,见凌平转身,走上前去,道:“凌平,你饿不饿,吃一块。”
凌平见到食物,肚子咕噜一声。他自回山后,进到禁闭室中,因为心中内疚,至今粒米未进,所以当柳夜白的糕点进入眼帘,肚子马上战胜了意志,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柳夜白塞了一个点心到他口中,道:“凌平,尝尝好吃吗?”
凌平嚼了几口,细细品味,正欲咽下,再发表看法,就听柳夜白道:“这是我从乌玉琴的桌案上拿的,怎么样,吃着还行吧?我的意思是,里边没有被下毒吧。没有被下毒的话,我也吃一块儿。”
谢无眠微笑,眼睛弯成一道,跟着道:“没毒的话,我也要吃一块儿。”
凌平听说点心可能有毒,面上红白交接,喉咙上下滚动,正要将点心全部吐出,就见柳夜白一手端着点心,一手捧腹,大笑。
柳夜白边笑边道:“别别别,逗你玩呢。我刚吃了一个,绝对没毒。”说着,又从盘中拿出两个,塞到他手中,道,“多吃点,正长个儿呢,饿着肚子可不行。”
四人吃饱喝足,已是深夜。柳夜白从三楼箱笼中翻出几床被子,在二楼打了三个地铺,给他们男子睡,自己则独自躺在三楼。
她心中沉沉,全无睡意,好奇凌平到底为什么会那么伤心,看二楼的灯还没熄,低声道:“凌平,凌平,你睡着没?”
凌平低声道:“柳姑娘,还没有。”
柳夜白道:“我能问你个事吗?”
凌平很快答道:“可以。”
柳夜白道:“你要寻的故人是谁?”
凌平听完,愣了半晌,没有答话。
柳夜白见他一直未回话,只当他不小心睡过去了,又低声道:“凌平,凌平,你睡着了吗?”
过了半刻,终于听到凌平道:“我寻我哥哥。”这道声音很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他痛苦的过往。
他本出身浔阳凌氏,祖上创飞花门,门人皆着红衣,以扇为器,练就一身拂袖飞花之术。门派历两百余载,门主之位传至其父凌肃时,已成为可与邙山明月阁、青城竹月宗并举的仙门大派。
他与兄长凌阔出生在这样的鼎盛之家,可谓天子骄子般的存在,引得浔阳人人艳羡。
然而,十年前,在冥都万金楼楼主任枯荣之子任啸天于浔阳当街杀人,并被当时的飞花门门主凌肃抓入大牢并按律斩杀后,一切就都变了。
任枯荣痛失爱子,携冥都全境出击,一夜屠了飞花满门。
那晚,飞花门血光冲天,嘶喊不绝,犹如人间炼狱。
凌阔与凌平在其父母拼死庇护下,仓促出逃。凌平当时还只七岁,伏在兄长的背上,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姑母所处的邙山了。
兄长到邙山后,只呆了月余,便径自离开,至此生死未卜。
转眼十年过去,浔阳因靠近青城,已并入竹月宗版图。可那段痛苦的回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弭殆尽。
这段事在仙门算是件不可追忆也不可提及的往事,可在民间却传的沸沸扬扬。柳夜白对此早有耳闻,只是当时与凌平尚不熟悉,只当个惨痛的故事来听。
听到凌平说要去寻他兄长,柳夜白心神一滞,道:“你哥哥有什么特征?我们也帮你找。”
凌平道:“我离开哥哥太久,已渐渐忘记他的模样了。不过我记得哥哥左下臂上有一道疤,约一寸长,是被贼人砍得。”
柳夜白低声道:“我记下了。一定帮你找。”说完,又对宋溪山和谢无眠道,“师兄,谢无眠,你们两个也记一记,好帮凌平找他兄长。”
宋谢二人也都嗯了一声。凌平低声道:“谢谢你们。”
第二日一早,几人先后醒来。凌平朝窗外放了一颗信烟,不多时,附近的十来个明月阁修士闻烟赶到,将红绿二童的尸体收敛带走。
凌平特意嘱咐,要他们尽快查对仙门通缉榜上是否有此二童,如有,须将赏金速发给柳夜白几人。
柳夜白见此事已决,在楼中环视一圈,撕下一片帐布,将二楼剩余的苹果花生红枣打包在内,团成一个包裹,负在肩上。
再看一圈,发现谢无眠还穿着昨日那件喜服,便道:“谢无眠,你身上的衣服,要换回来吗?”
谢无眠低头看了看,也觉扎眼,道:“柳姑娘,可否带我返回滂沱寺,取回衣物。”
柳夜白道:“自然。”她说着,拉住谢无眠跳上承影剑,又对宋溪山道,“师兄,我们速去速回。”
宋溪山没有说话,算是默允。这时,凌平也将此地事宜安排妥当。
柳夜白见众修士都已退走,对凌平道:“凌平,我们也要往南去,不如等我与谢无眠回寺中取回衣物,我们再一同出发,可好?”
凌平心想,前路茫茫,自己也无确定去处,柳姑娘他们几个人都很好,不如就和他们结伴同行,正要说好,就听柳夜白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不许拒绝。”
凌平面上微微一笑,道:“柳姑娘,我正要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