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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时王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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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前几日丞相大人找大理寺卿蹭饭,在万福楼打起来了!”
“我当时就在楼下,楼上一声巨响,然后丞相大人就被从窗户里丢出来了!那场面……啧啧啧!”
“万福楼小二和我说,他亲眼看见丞相大人亲了大理寺卿脸蛋一口——怪不得会被丢下来!”
“什么?丞相大人亲了大理寺卿?”
“啊?丞相强吻大理寺卿?”
“天尊,大理寺卿被丞相大人强上了!”
流言如潮水般席卷京城,姜褚人在府内,锅从天降。
谢斐确实亲了他,但只是在他脸颊留了个印子。
什么被丢下去,明明就是怕他恼了想跳窗逃跑,自己脚滑砸下去的。
他到窗边的时候,那厮还躺下地上冲他挥手,说什么坐累了躺一躺。
仗着一张好颜色,为所欲为。
姜褚心底骂他,板着脸放下茶盏。
少卿吴隽手里拿着卷宗,看他把茶盏轻飘飘往桌上一放,零碎的声音都吓得人皮紧。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大人……”
“坐。”姜褚垂下眼帘,又自顾自捋衣摆。
吴隽有时候觉得这位大人有些洁癖,日日沐浴不说,走哪儿都时刻在意他的衣衫裙角。
奈何姜褚整理的动作实在好看,修长的手拂过深色的衣裳,指尖像一块美玉,十分晃眼。
他不敢多看,埋头把卷宗递过去:
“这是花魁小莲的行迹以及悦春楼近半个月的整体流水和客流,涉及到的几位大人大理寺已提审过,口供已经记录完毕。我们调查了郑春的人际关系,他家中还有个妻子,先几日听说他死了,一时不能接受晕了过去。”
姜褚不置可否,把褶皱抚平。
吴隽继续说:“郑春妻子,郑方氏。本名方芙蕖,江南人士。是跟着商户家小姐来的京城,年岁大了出府后成婚的。”
“方芙蕖,”姜褚念了一遍,似乎是极快笑了一下,“小莲。”
吴隽意会,连忙起身:“下官这就去提审。”
“不急,”姜褚拦住他,问,“凶器是什么?”
话音刚落,吴隽的脸色有些怪异。
他支支吾吾,在姜褚拧眉之下,磕巴道:“是簪,是女人用的簪子。仵作说,他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会死在簪下,并且接受这个结果。
能让他如此坦然的,必定与他相熟,再不济也相识。
姜褚展开卷宗,不再抬头:“去吧。”
吴隽领命,行色匆匆去了。
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人眼花,姜褚翻看片刻,忍不住放下捏了捏眉心。
郑春的死可大可小,但这后面能扯上谢斐,就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
连皇帝都默许他在这件事上帮谢斐,显然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更为恐怖的事。
过了两日,大理寺对郑方氏提审讯问结束,放人归家。
姜褚下朝后头疼得厉害,脚步放慢了点。
街上陆陆续续有摊贩支起摊子,叫卖声慢慢多起来。
他忽然想起吴隽说的簪子,停在首饰前,仔细打量。
“哟,姜大人!”
谢斐。
这阴魂不散的东西。
姜褚分给他个寡淡的眼神,一声不吭回头继续打量这些簪。
他记得郑春的伤口,中心那个尤为大,应当是第一个。
在这之后,簪子上的饰物或许掉了,或许被摘下来,这才有了周围一圈八孔。
这个簪子一定对行凶者意义非常,或许他们从前以簪子为信物许诺过什么。
看起来像极了情杀。
但绝不是。
姜褚伸手执起一支白玉簪,问:“这个,买的人多吗?”
谢斐在边上盯他有一会儿了,先是看他旁若无人地皱眉沉思,接着拿起这簪子。
他一手搭在姜褚肩膀上,一手拿过那只簪子放了回去。
半是玩笑道:“怎么会多,这白玉色泽光润,瞧着就不便宜。喏,这个,这才是卖得多的。”
他拿起了一支银簪,簪子末尾嵌了块成色一般,甚至有些混浊跑水的玉石。
姜褚视线跟着他的手走,一时竟没注意这人越来越近的距离。
簪子在谢斐指尖转了一圈,他好似随口:
“这种簪子,拿回去以后还能自己再修修改改,做成喜欢的样子。不过有一点不好,这玉是用胶粘的,不牢固,一不留神就掉了。”
姜褚神色一凛,伸手夺过簪子。
他放了银子在桌上,毫不犹豫往大理寺去。
刚迈出脚,察觉到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嘴角极快勾了一下,又落回。
“谢丞相。”姜褚沉声。
谢斐应得很快:“怎么了姜大人?”
“随我去一趟大理寺。”姜褚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得了了!大理寺卿又把丞相大人抓去审讯啦!”
“姜大人是有多不喜欢谢大人?”
“唉,造化无常,姜大人以前最喜欢的可就是谢大人了!”
“快看!姜大人把谢大人踹进大理寺了!”
谢斐被姜褚踹了个狗趴,他若无其事站起来,又大摇大摆往大殿去了。
不过这回姜褚拽住了他,把人拎进了偏殿。
青天白日,那扇门就在一众人伸长脖子的观望里砰一声关上。
谢斐靠在门边,姜褚举起簪子,问:“这是凶器?”
谢斐掌心往上摊开,肩膀一耸:“这我怎么清楚。”
姜褚一手撑在他身边,上身前倾,膝盖抵在他两腿中间,神色发冷:“你到底知道什么!说清楚,或者断一条腿,你自己选。”
他身量其实没有谢斐高,奈何气势太盛,阴着脸寒气逼人。
谢斐喉结动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问:“有第三个选项吗?”
姜褚瞪他,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谢斐突然笑起来,胸膛震颤,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蛊惑:“我选择……不伺候你就不出去!”
话音刚落,不等姜褚反应过来,这色胚手忽然向下抓住他。
“谢青珩!”姜褚涨红脸,咬牙切齿,“你知不知羞!”
“不知!”谢斐的声音也有些哑,他埋首在姜褚颈间,“三年了,小淮,我很想你。”
姜褚僵住,反应过来又咬牙,压低声音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先松手!松了……再说这些。”
没拒绝。
没拒绝就是有戏。
谢斐见好就收,依他的话松手。
姜褚飞快后退半步,有些生硬指指桌椅:“先坐下吧。”
他转身倒水,没注意到谢斐弯起的眼睛和流淌在眼底的笑意。
两人在桌边坐下,姜褚搓了下耳朵,有些不自在:“说。”
“小淮。”谢斐声音柔和。
姜褚被狗咬了似的突然站起来,手紧紧攥着。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反应,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抱歉。”
谢斐眨眨眼,问:“是不习惯吗?”
突如其来的和善反而叫人难以招架,姜褚别开眼不敢看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
谢斐了然,真心实意道:“今日起有一个这样称呼你的人了。”姜褚皱眉想要拒绝,又听他说:“郑春的死在意料之中。”
姜褚便不纠结这些称谓了,心系案子,便也没那样多的自不自在,问:“你知道他被追杀?”
谢斐点头,从这人失踪开始,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他是从前侍卫队的后备军,有一定自保能力。”谢斐倒了杯茶水,说,“细枝末节的任务,也会下发给他。”
郑春算是谢斐的人,但等级太低,做的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在谢斐麾下多年,都未曾会面。
这种情况倒也常见,叫姜褚记住所有捕快的相貌也不可能。
姜褚问:“既然是细枝末节,为什么会被追杀?”
“因为那只簪子。”谢斐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姜褚拧眉,沉思片刻后起身打开门。
哪知道还没吩咐,就见吴隽脸色难看地冲他这儿来。
“大人,”吴隽行了个礼,压低声音,“我看到您进门手里拿着簪子,私自带人把郑方氏扣下了。刑官刚刚传来消息,她自缢了。”
“糊涂!放她回去又反卦,什么意思她能不知道?!”姜褚呵斥,“立刻封锁郑方氏住所,彻查所有线索,不留遗漏。”
吴隽不敢抬头,匆匆领命去了。
“方芙蕖你可能不认识,”谢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又低又轻,“但有个人,你一定知道。”
他说得太轻,姜褚不自觉朝他贴近。
他闻言思索片刻,抬头向谢斐求证:“方敬明?”
“小淮真聪明。”谢斐笑起来,“先朝余臣,太子心腹,方敬明。”
当年太子风光无二时,这位方大人也是顺风顺水。
太子垮台之后不等宫变,就辞官离京,不知所踪。
怎么女儿会出现在这儿?
算算年纪,这个方芙蕖,应当是方敬明嫡女。
当爹的怎么舍得?
姜褚思考时专注力惊人,思绪万千,没注意到身侧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近到肩挨着肩,听得见彼此呼吸声。
他没在意,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侍卫下属可看得一清二楚。
那位丞相大人孔雀开屏似的,站在他们大理寺卿身后,眼珠子粘人身上拿不下来似的,一直盯着。
还盯!
丞相大人就是觊觎大理寺卿美色!
谁不知道大理寺卿的样貌也是京城屈指可数的。
这位丞相三番五次惹恼大人,不就是要吸引大人注意力么!
呸!狐狸精!
谢斐才不管这些人堪称实质的谴责目光,更不会告诉姜褚。
姜褚沉思片刻,抬头道:“我要去一趟牢狱。”
他要亲眼看看那位方芙蕖。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一起走了。
屋内,被糊作一团的水渍缓缓蒸发,留下一滩印记。
没人知道,那个位置在此之前写着“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