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 35 章 以后会更难 ...
-
见过阮棠后,晚上又拉上何书韫来到上封新开的一家酒吧,何书韫在手机上找到线上团购,说,新店有新优惠。
她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大便宜,我调侃了两句便笑不出来了。上学的时候虽然是学生,却也不怎么需要为钱发愁,自从何书韫的妈妈去世,父亲另娶再生后,何书韫就在钱上变得计较起来,这计较单纯针对她自己。
虽然她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平日里除了买点猫粮狗粮喂喂流浪动物外,几乎没有什么额外的开销。
仅是如此,加上何母的遗产,她全然做到了该省省该花花,是什么她变得这样计较,我逐渐记不清了,不过也有些年头了。
只不过看到她脸上兴奋的光,突然想到上学时,穷学生出去吃顿饭都要AA的年纪,她从来都不屑这些凤毛麟角的钱,也从来不会为了一个名牌包而做任何的犹豫。
我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的深思飘荡在十年前,不经意的抬头,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那萎靡怯懦的身板让我几乎怀疑看错了人。我追过去看了好几眼,登时酒醒了不少,是他?
何书韫跟着我的目光往前瞅,然后怒不可遏的敲了我的头:“你还是不是人类啊?这么小的都能下得去手?”
我白了何书韫一眼,心想龌龊。
何书韫的兴趣很快被重新热气腾腾的蹦迪区内吸引,我一个没有留神,人就反方向围着一个帅哥搭讪去了,那轻车熟路的样子实在不像个病人。
我和何书韫相处的模式便是这样,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里人。即使上一次依旧吵的不可开交,两天不见又和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当然,这是罗赋生观察我们多年后下的定论。
对于家里人来说,挂念总会先相看两厌前一步冒出来,见了面发现彼此安好后方才提起力气说活着的事。
而上一次吵架后的不愉快早湮灭在见面后的挂念里。
凡事处于为彼此好为首的所有事情,都经不起一别几月后的见面。
何书韫在病之前就是这么个整日爱混迹酒吧的不肖子,病后蔫了不少,也少出门折腾了,但仍旧不改毛病,有时候也会想要回味下往昔。可玩归玩,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便衣警察过来办案都没有我难,我恨不能长出八只眼,一只眼紧盯着何书韫,一只眼瞄着不远处的未成年。我饮下最后一杯玛格丽特,看到有穿着吊带超短裙的女人围在了那少年身边的座位上,手中摇曳的酒像是西游记里渴念唐僧血肉的蛇精。
我忍无可忍的搁下酒杯。
不知道如果他知晓我心中“得来全然不费工夫”的想法会不会觉得我才是那条蛇精。
昏暗交错的灯光下,其实很难看出少年的窘迫。可越是这样的场合,越放不开就越引人注意,闹哄哄的酒吧池子里,他那一角明显安静的过分,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坐在一人桌,肩膀内缩,双手紧握着酒杯,头恨不能埋进胸前。
头顶的DMX控制灯疯狂的变换着颜色,红绿交闪之际,暴露少年一闪而过的、红透的耳根。
眼看那名女子顺势就要坐在他腿上,我扬声喊:“陆鸣礼——”
刚巧背景音乐摇滚短暂的停滞了下,然后又陷入到牛鬼蛇神般的群魔乱舞中。何书韫混迹其中,头和屁股甩的都不在一条直线上了。
少年在那一瞬的音乐停止中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受惊过度似的抬了头,刚好和隔着一张桌子站着的我对上眼。我看着他旁边的没得逞的女人笑了笑,用口型无声的说:“未成年。”
女人惊愕的目光又在他身上梭巡了一圈,不见退意,对着他的方向了来了个飞吻后,摇曳生姿的扭开了。
她走后,我重新低头看面前的小孩儿。他似乎认出来我这张脸了,想说什么,环境太嘈杂,我听不见。
不得已,我带他从酒吧后门绕了出来。远离烟酒混合的味道,外面清冷的空气从街对面吹过来。骤然远离了高分贝的嘈杂,几米外的无数车轮擦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接地气的烟火味儿扑面融来。
我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另一只手在身上寻打火机。
找了半天,寻找的手指一顿,忘在吧台了。
“啪哒”一声,火苗跳在眼前——
我嘴角叼着烟,还忙中抽闲的扯出个笑,含混不清道:“行啊你。”
陆鸣礼如愿以偿,在一旁怯生生的内扣着肩膀,把金属制的打火机塞回了外套里面校服的口袋里,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他抽烟。
我斜着眼睛打量他:“脚好了?”
上一次见面在学校的图书馆角落里,跛着脚仓皇而逃……
陆鸣礼似乎还不适应我这个陌生人全头全尾喊他的名字,讷讷的点了下头。
酒吧旁边立了家不分昼夜的复合型清吧,似乎是为后半夜喝醉的年轻人留的一处收留所,不停歇的营业。我抽完半支烟在脚下捻了,带他进去坐。
经过方才酒吧的门口,里面混杂着吵嚷的人群和灯光,我吹着街边湿意的晚风,朝里面望了眼,灯光交错出紊乱的错觉,映出无数人摇头晃脑的身姿。内外十几米的距离,像是间隔了天上人间。
何书韫混迹其中,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发的消息。
陆鸣礼是个纯粹的学生,还是个犯错被抓包的学生。此刻站在我旁边,也不敢先坐,跟着我点单。
“柠檬水还是咖啡?”
我和穿着黑色制服的前台一同等着他的回应,他不习惯成为别人的视觉中心,耳根再一次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没多久,柠檬水就呈了上来,我推给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观察。
他外套下面露出知行的校服黑白双线领子,在上封的街头,走出十来米模糊都能看得到穿着黑白西装校服的学生。
这些年以来,连校服的样式都不曾更改。
他以为他在校服外面穿个校服别人就看不出来他是个学生,酒吧门口站的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看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陡然换了个环境,少年不像方才那样紧张,可交叠握着酒杯的双手仍旧暴露出他的局促。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我还知道你的班主任是谁,你最近因为校内打架背了处分是不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知行第三次处分就该劝退了。你现在是第二次还是已经……”
陆鸣礼不再说话,沉默的绞着手指。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性格再腼腆也难藏少年锐气。面前的陆鸣礼并没有给我一种少年感,反而是诸多犹豫,进退两难的困境恨不能写在脸上,倒有种难以言明的城府在身上。
“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额……也不图你什么……”我手臂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搅动着咖啡,试图用最有善意的表情和他谈。
可待到讲完了,又有一种欲盖弥彰的越描越黑。我沉默了会,打算开门见山。
“你还是不能告诉我你上一次为什么受欺负么?”
陆鸣礼眼珠子动了动,像是一只澄澈的玻璃珠子,散发着警惕的凉意。
“我也是知行毕业的,你遭受的痛苦……我也有过。”虽然不是亲临己身,却和挨到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分别。
我抬起手腕,上面是一片凸起的疤痕。
陆鸣礼看到之后明显睁大了眼睛,这一招很有效。
想要接近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与他感同身受,身受才能感同。
陆鸣礼看我的眼神仿若看到了同类,我喝了口咖啡,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
“你以为现在很难是不是?”没关系,以后会更难。
我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皱眉想了会,又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你现在上初中,或许这个问题问的比较早……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心仪的大学?”
陆鸣礼肩膀又耷拉下来,看起来有点沮丧:“我的成绩很差,能不能上高中都是个问题,我家里可没有那么钱供我读书。”
我懂他的意思,考学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高中学海无涯的三年漫漫路。小学时想要上一个好初中,进了初中又开始想高中,每一步看起来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可这不容有失的每一步的前提,是孩子的家庭背景是完整的。
父母和睦,以全家之力托举一个独子,然后送入大学,考一个漂亮安稳的证书有一辈子的铁饭碗傍身,最后用全家谨小慎微积攒半辈子的钱结婚生子,继续托举,完成一代又一代看似重要的使命,周而复始。
而所有这样完善的家庭背后都刻着芸芸众生四个字。
陆鸣礼,并不能算是众生中的一员。
他连读完高价中学都是艰难,出了校园就是社会路,在受尽欺负里摸爬滚打后,要么,生出一颗百毒不侵的强大心脏,完成阶级逆袭,要么就是走上歧路,哪里都不是温柔乡。
知行看似是教书育人的模范学校,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拜高踩低是知行的一向传统。不然他们怎么会瞄上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陆鸣礼呢?
知行想要托举的是程祁这样有背景又有实力的骄子。
“你进知行的入学考试等级是什么?”
知行别的不行,表面上唬人那套假把式拿捏的透彻极了,一定要给所有人的入学成绩用英文字母排序,越往前者成绩越优异。
陆鸣礼面上浮现出一丝苦意:“A+。”
A+,这是最好的入门成绩。
我有点迷惑,知行虽然不干人事,可升学率却不完全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不然哪有什么宏志班尖子班的诞生?
知行是认成绩的。
只有家境不好、成绩不好的学生才会成为他们的猎物。
何书韫就是例子。
她和陆鸣礼不一样,何书韫本身就没有长学习的脑子,成绩一直都是中下游。孙旭也正是利用这一点,精准的捏人痛处,然后在只用成绩说话的军事化管理的学习环境里,长期以此精神打压何书韫。
她到底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没有学习的能力。
她的认知永远停留在了知行上学那几年里拔不出来。
陆鸣礼见我走神,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