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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没有良心的狗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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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室内客房一阵哇哇乱叫,我正坐在潜隅院内对着十八学士写生,听到这声比鬼哭还难听的嚎叫,画本上的笔触猛的一歪,毁了。
不稍片刻,秦霜穿着迪士尼的睡衣从屋内跑了出来,我瞥了一眼,鞋也没穿。
她像一只刚放锅里蒸还没有蒸熟偷溜出来的牛蛙,跑到落地窗边上,顶着鸡窝头和我大眼瞪小眼,她迟钝的思维缓了好久才追上她泼妇似的举动,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沉闷:“……几点了?”
我的目光从画本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上撕开,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三十加的成年人慌乱起来还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冒失。
我举起笔尖,向上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太阳东升西落,现在直射出我的影子,正小小的一团蜷缩在我脚下——已是正午时分。
秦霜深深闭上眼,一阵荡漾开的灰败在她脸上铺开,她绝望又认命的转身:“你最好告诉我你帮我请过假了。”
“你记得你上午有课,怎么不记得自己一杯倒的酒量?”
秦霜大我六七岁,除了任教时装出来的假正经,那股子傻气很好中和了我和她六年的年纪鸿沟。我在北纬上了快两年的学,混熟的也只有这么个朋友。
秦霜知道,照顾好她之前,我不会气定神闲的坐在院子里画画。
她暴走回吧台,出来时端了两杯水,极度扭捏造作的挪步过来,在我旁边蹲下,假意观赏了我的画后,忍不住小声询问:“真请了?”
我头也没抬:“我没请的话,你今天上午的手机就该打爆了。”
秦霜登时松了口气,一个熊抱欺身就要把我举起来,脑袋在我锁骨处蹭来蹭去:“还是我们弋弋最好最体贴了,真好我的宝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弋弋?”
我双手高举炭笔,无奈这人的厚脸皮,“松开我。”
秦霜嘻嘻的笑了几声,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又一蹦一跳的回到了室内,缺心少肺的安心玩起了手机。
我有时候会很羡慕秦霜的性格,像是看到了十年前的我。我羡慕的是她三十而立的年纪还初心似昨日,学业上一路畅通,有个谈了半年的公务员男朋友,感情事业双双稳定,事事没有让父母操过什么心,毕业保研后就进了北纬当大学老师,一当就是七年。
天大的事情在她心里经不过睡一觉,心性脾气如同十六七的少女。
我虽然不敢说自己对她有多了解,可单是这样的乐观便不是我吹灯拔蜡的心能企及的。
秦霜的存在,像是平行时空顺风顺水的我。我总是忙于别人,怀念过去自己身上的影子,倘若真是让我现在秉性纯真自在,却也非我所愿。
我少遇到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微不足道寥寥几面的同学,都不会成就现在的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死的是少年心性,我仅凭着最后一点点没有磨灭的锐气想做一件事,亦是难如登天。
若是人人都仿似山茶的花性,哪里有什么红尘滚滚中的世俗往事,都得道升仙好了。
十八学士较前两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花瓣生长抽离的繁茂更盛,里面的层层叠叠入目可观,是比前几日更直观清晰的漂亮。
笔尖描摹着十八学士的形态,脑子却还在昨天的视频里没有出来。
昨天程祁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消息,若不是不放心秦霜一人在家,我这会儿也不会闷在家画画。对话框里程祁没有任何的回复,手下不自觉的上了劲儿,炭笔“哒”的一声断截在纸页上。
我看着画本上明显厚重的黑色点块,彻底失了坐下去的耐性。
绮珊昨天给我送的优盘是否是程祁授意?既然绮珊要帮我,为什么言语中又阻止我查探真相?她似乎和当年的事情有什么牵扯……
不知道是不是秦霜醒来闹一通的缘故,明明安静等了一上午,这会儿却怎么也坐不住了,恨不能下一秒就杵在程祁面前问个究竟。
陌生号码在我眼前跳动了好几秒我才回神,听到对面的男低音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是谁。
“杜仝?”
程祁的朋友里,我最先认识的杜仝,可后面却鲜少与他见面,这是在上封见到后我们的第一次电话——
程祁出事了。
两脚油门后,我的车停在了京大门口,杜仝已经在校门口等着接我。
他一向嬉皮笑脸的面容上是难得一见的凝重。
进校后我就坐上了他的车,我并不是京大的在校生,所以对京大来说我的车是外来车辆,没有车牌输入记录,禁止放行。
杜仝身上的医护服还没有换下来,胸前还挂着听诊器,他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一会就站到我身后不要出声,明白吗?”
“真的这么严重?”
杜仝脸色铁青,转个弯的功夫就急刹车到物理实验楼楼下。
京大是国内数理专业第一的理科院校,校内设施、教育资源是普本难望项背的。京大的研究院聚焦人工智能、生物医药和新材料等领域,其中的科研研究所和物理实验室引进了国际化人才,曾有不少著名的物理学家来京大授课讲座。
研究院里人才济济,程祁就在研究院后面二楼的公寓里面工作。
程祁在读研第二年便通过了考核转博,因为能力出众,又有孙旭领进门的指导,准备好升博材料后一直没有考试,不是准备学术会议就是讲座,要么就是被孙旭领出去参加各种酒宴来拓展人脉。
他研究的方向是暗物质和中微子研究。
研究院外观修缮的很接地气,接地气到我甚至看不出来这是一所做研究的场地。我曾听程祁提起来过,这里是专门供国内外研究人员为国家服务的研究所,里面很多都涉及国家机密。
占地上万平方米的研究院,里面竟然还有处像是仓库一样的外观楼,非专业人员不允许入内。就连酷似仓库的实验楼大门上的密码都是虹膜生物识别技术。
我从未进去过,以前找程祁也是在研究院的外围餐厅和程祁一起用过餐,面前的“仓库”是我没有资格进入的。
而程祁,一毕业就获得了进这里做研究的机会。
我坐在一楼的留观室里等,杜仝在外面打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程祁被关进监狱的错觉,而我,仿佛是来探监的亲属。
我本能的抵触这个地方,因为我开始发现,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好像什么也帮不上他,只是枯坐在这里焦灼万分的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心都发麻。
程祁出来的时候身边还围着四五个人,其中两个身穿制服,目光精准而锐利,像是政府部门的人。还有金发碧眼的一男一女,程祁身后站着一位年纪显轻的戴眼镜的男生,像是谁的助理或者实习生。
杜仝见到程祁出来后挂了电话,跑进来和其中一个外国人用英文交涉着什么。
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庆幸我懂外语。
尽管其中夹杂着很多专业术语,避开那些关于程祁专业上的问题,他们谈论的大概是关于程祁最近做的项目里有关机密的一些文件泄露了出去,可研究还未有最终成果,已经有人将学术理论先一步照搬并且发表在了国际论坛上。
论文发表出来的时候,学术界哗然,这个研究项目也因为提前暴露而终止。程祁作为这个项目的第一负责人,首当其冲的要担责任。
我听得头有点疼,文件内容的泄露关乎着国家机密,现在项目半路截停,国家部门还派专人调查此事,而程祁是重点保护对象,身边片刻不离人。
我知道,名为保护,实为监测。
他们大概聊的差不多后,杜仝和那人握手。
而我在这一刻,陡升了想要逃离的念头。这的念头心魔似的驱使着我起身,我知道程祁马上就会看见我。
可是这一刻,我竟然害怕和程祁对视。
程祁是天之骄子,他怎么会知法犯法,又怎么会在合作到一半提前把论文泄露出来?明明他不会是能做出来这样事情的人,我却有点莫名的慌神。
杜仝叫我来,到底有什么用?
难道这些事情我允许被知晓这些事情吗?我有什么能帮得到程祁?
那些人陆续离开,只有那两名身穿制服的人还一左一右的站在程祁的身边,不曾远离。
期间,杜仝又打了个电话,还交给那两人听,不知道说了什么,不多时,那两人也离开了。说是离开,也不过是站在门外一南一北站立,专注又警惕的目视前方。
我推开里留观室的门,刚巧和回头与杜仝说话的程祁撞上目光,接着我就看到程祁的目光变得阴沉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还未等人回答,程祁瞬间反应过来,对一旁的杜仝用力咬牙:“你把她带过来干什么?”
杜仝双颊紧绷,没有说话。
我上前一步快速道:“是我自己来的,你昨天没有回消息,我来找你……”
“路上碰到了杜仝,他捎了我一段路。”
程祁将信将疑的看了眼杜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太阳穴处的青筋都在跳,他似乎用了极大气力克制情绪,才勉强不致失态。
片刻后,程祁垂下眼睛,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言语中含有隐忍:“你先回去吧。”
程祁低头的瞬间,我看到了他下巴上冒出的青涩胡渣。
也是这一刻,我明白了杜仝的用心。
他知道程祁卷进这个事件里抽不出身,所以想让在外面自由出入的我代替程祁调查这件事。
或许程祁也看出来了。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程祁会这样抗拒我,他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就将我推开的性格。
杜仝瞥了我一眼,感激我刚才的解围。
我走上前,抬起下巴去找程祁的眼睛:“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的。”
他当然知道我精通英语,所以看到我才会大惊失色。
程祁低着的眼睛复又抬了起来,里面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他说出的话比这栋实验楼还让人陌生。
“你是我程祁什么人哪?”说这话时,程祁的眉心微拧,仿佛不耐烦到了极点:“我的事情,是好是坏,轮不着你过问,更轮不着你插手。”
我太了解程祁,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说出的话并非本意和真心。可即便如此,在听到前半句时,我还是心脏抖了一下。
这是我们之间从未放在明面上说过的问题,那就是,我和程祁从来没有正式在一起过。
我们从未成为真正的情侣。这是事实,也是我们彼此心中的一根尖刺。即使八年前上学,我们也从来没有公开过我们的关系。
名分这个可笑的词,是做梦都讳莫如深的忌讳。纵是表白,也是相隔了八年,才听到那句,抛开你成年的时间,我们六年前就该在一起了,不是吗罗弋?
他就这样把我们之间血淋淋的事实撕开,当着杜仝的面复扔回我脸上。
是啊,我也无数次想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表情难堪的垮了下来,方才的恐慌不安转化成怒意往头顶上飚,语气却是冷静的温和:“你再说一遍。”
程祁眼皮低着,那股不耐烦似乎随着那句话都湮灭了,他半阂着眼皮,不看我,只是说:“你现在走人。”
杜仝担忧的叫了一声:“阿祁……”
程祁不再说话,站在那里,双肩微躬,端得是一副不负责任的渣男形象。
我想要再从那张脸上验证一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时,在门口站的两个人开始催促离开。
我讥诮的笑出声音,将手中揣了一路的画纸重重摔在他身上。
没有良心的狗东西!
杜仝不知道和程祁喊了什么,然后追了出来,对我满脸歉意。
我没有上杜仝的车,对导员请了两天的假,离开了京市。
我没有告诉罗赋生我回了上封,阮棠的出现让恍若隔世,我还在想着程祁那天出的狠话。
哪怕知道是做戏,还是被那样的眼神刺痛。
阮棠一在我旁边坐下就打开了电脑包,里面是我回来的前一天让她准备的东西。
我递给阮棠一只黑色优盘,她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说:“你那个程祁还真挺有本事的,这是多严重的事情,说大了能闹到政治层面上,说小了就是不仁不义,为牟取私利净不做些人事。”
说完还煞有其事的啧啧啧几声。
我懒得理她,“这里面的东西,你看着复原,能复原到那种程度就到哪种程度。”
阮棠对我展颜一笑:“你放心好啦,我就是干这个的。”
我看着她自信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了绮珊,我咳嗽一声,犹豫着开口:“你……最近没事吧?”
没有人查你吧?
阮棠摇摇头,“你说什么呢?”
算了,还是先不说,我又把话头咽了下去。
绮珊这人须得我再琢磨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