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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乔家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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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木杆子有规律的一下一下向低于地面的石臼砸着,里面是切成一段段被焙干的红辣椒,伴着声响,辣椒由段成片,再由片变成粉。
杆子上翘的空当,乔宝来便用竹刷把将冲上来的辣椒给扫进石臼,时不时再把石臼里辣椒翻个面。
“阿……阿嚏!”
“呼~”与乔宝来一边蹲着的是个六七岁的胖小子,好玩似的,在一旁将放在大碗里冲好的辣椒粉吹起,呛得乔宝来眼泪汪汪。
看到此,乔宗耀抬起头,呲个牙看向正踩着木杆子的娘亲。
“哈哈,别弄了乖,等下呛着,”陈平芝陈平芝脚不停下踩,看到儿子那样,感觉可爱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忘一边嘱咐儿子。
可乔宗耀一听到娘亲的笑声,觉得更加好玩,受到鼓励似的,又呼哧呼哧大口吹着辣椒粉。
“嚏……阿嚏,”乔宝来呛得难受,眉头紧蹙,说:“小宝,别弄了,呛得很。”
乔宗耀没搭理乔宝来,在一边嘻嘻的吹着,还不时仰头看娘亲,等待娘亲的笑声。
乔宝来没有抬头,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大脚,陈平芝没有要停一下的意思,只得继续刷扫着辣椒。
又打了几个喷嚏,乔宝来感觉自己鼻涕也快流,于是伸出手,“小宝,你别弄了,去别……”
“啪!”
随之而来的是一巴掌。
乔宝来疼得头往上仰,肩背也向背心处缩起,头抬起那刻,被辣椒呛出的眼泪也适时滚落下来。
“死丫!扯我小宝干嘛!”
是乔老太,乔老太刚从自己屋里出来,看到乖孙孙在这边笑得开心,便笑着过来,谁知道就看到乔宝来那个死丫伸手扯乔宗耀,于是手一扬,二话不说给了乔宝来后背一掌。
乔老太虽然是当奶奶的人了,不过也就四十岁出头,又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手劲自然没的说。
虽然穿着夹棉衣,但乔宝来还是感觉自己的心都有一种要被打掉了一般,后背火辣辣的疼。
陈平芝倒是停下了脚,现与乔宝来对上视线,全程她倒是看了个清楚,乔宝来眼泪汪汪的着实惹人怜爱,不过陈平芝却想到,要是刚刚婆婆没有阻止,宝来那丫头手没轻没重的,万一将儿子扯摔了弄到辣椒了怎么办。
“下次别扯你弟,要是摔了怕就不是一巴掌了,”陈平芝别开脸,看向一边正扯开乔宗耀手臂四处查看的乔老太。
“小宝,不要在这边玩,多呛啊,走,跟奶出去玩,”说着,乔老太牵起乔宗耀的手。
乔宗耀刚发现的乐趣,还没玩够,哪里肯,顿时不乐意了。
“我不,我就在这里玩!”喊着,没一下没挣开乔老太的手,便一脚踢翻了大碗里的辣椒粉。
辣椒粉被打翻,辣椒刺鼻的味道一下子就发散开来,个个呛得打喷嚏,乔宗耀也是,呛得大咳,陈平芝和乔老太赶紧将乔宗耀带走。
辣椒粉打翻的瞬间,一些扬起的粉自然就往还在蹲着的乔宝来面上,乔宝来眼睛都睁不开了,赶紧跑到院里石头修的水池便,一捧一捧冰凉的水往脸上泼,试图驱散辣意。
“宝来?”院子的另一边,乔大伯看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乔宝来感觉辣意散了些,眼睛也能睁开了,听到声音,抬头回答:“大伯,大伯娘……没事,刚辣椒进眼睛了。”
“噢,那你多冲会啊,你家辣椒还挺辣的,我都闻到味了,”乔大伯看着乔宝来的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满是红血丝,声音也哑哑的,又出声提醒。
“好,谢谢大伯,”说着也没再洗,乔宝来转身又朝着冲对那边去,现在不去弄,回头被看到还撒着的辣椒粉,免不了又是一顿打骂。
“啧啧,有把的果然是祖宗,你看我家几个,哪有被惯成这样的,是迟来的东西就是宝,”看了全程的乔大伯娘边洗着菜边说:“可惜宝来这副好模样,先投生进你们这乔家,是我们村的话这又乖巧又是一副好模样人家爱还来不及,要是晚上乔宗宝投生也不至于成这样。”
“真是小姐的模样,丫鬟的命。”
乔宝来的好容貌是乔家村公认的漂亮,乔大伯娘自己也有女儿也不得不承认,一纵农家姑娘中,乔宝来白亮高挺的身姿总是最亮眼的存在,纵然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在她身上也是成了衬托莲的淤泥,要不是眉眼中带着一点点乔父的样子,都有人会以为乔宝来是哪个大家遗失到乔家的娇小姐。
“可别这样说,这也是她自己的命。”乔大伯自顾自说着,自己只是堂伯,又不是亲大伯,语言里自是没有什么怜惜。
谁叫乔宝来这个女娃赶在男娃前出生,
乔宝来耳力还算好,但乔大伯他们也没有要避讳她的意思,垂眸,纤长浓黑的睫毛被阳光照耀,在她俏生生的脸上扑了一层暗影,也掩住了她眼中翻涌的情绪。
蹲下身,刚刚水洗过脸,鼻子有点堵,倒是方便了乔宝来此时扫辣椒粉。
刚弄完,陈平芝就从里屋出来了,脸色也十分不好,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被乔老太给骂了。
“弄什么!你看看搞得到处都是,要你有什么用!”陈平芝指在散在泥巴院里没弄干净的一些辣椒粉,吼道。
乔宝来低头没吭声。
陈平芝气不打一出来,再次吼道:“哑巴呀你!真是个来讨债的!”
乔宝来嘴唇微张,想想背上还没散去的痛感,还是没出声。
她以前不是没争过,只是,嘴巴被抽裂开过便没敢再回嘴了,争不赢,何必平白遭罪。
乔宝来从出生那日起,便成了一个过错,她是他们老乔家的罪子,进百年来头胎必定是男孩的乔家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头胎为女的孩子,这肯定是个灾星,要不然为什么她出生没多久后祠堂就发生了火灾……
当时乔老太就说直接给溺死得了,后被陈平芝给拼死拦住了,可能是头胎她报有太大的期待,那丝涌出的母爱给了她力量。
仅凭陈平芝是留不下乔宝来的命的,还是陈平芝娘家来人,才阻止住的,那会儿新县令刚上任,对这些严令禁止,宝来舅舅直接警告,乔宝来要没了命,他们就报官,乔宝来这才捡回来了一条命。
可命是留下来了,日子却并不好过,陈平芝的母爱好像在保住她性命那刻就用光了,当然,也可能是乔家的行为与言语,只要她对乔宝来好一些仿佛就是与乔家人作对。
为了融进乔家,陈平芝也同乔家人一样,只要给乔宝来一口饭吃,不饿死外,那完全就像家养的一条狗,平时漠视,要哪个人不开心还可以随时拧她两把。
乔爷因为陈平芝娘家来闹过,一时失了颜面,对这个儿媳妇和孙女十分不待见,但作为男人,他也不会去故意难为她们,他只放任乔老太的行为。
乔老太没能溺死乔宝来,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人说他们家的八卦,这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于是她就直接叫乔宝来作死丫,寓意不言而喻,乔宝来能走路开始,就被乔老太指挥着干事。
什么去喂猪赶鸡都是小意思,还专门给她弄个小背篓去打猪菜,打不满回来不让吃饭,猪菜乔家村就河沟坎边长得好,他们根本不在乎乔宝来会不会掉沟里,可能掉了更如他们意吧。
直到乔宗宝的出生,乔家人对陈平芝总算是好了些,死丫也更名乔宝来,可乔宝来却是更惨了。
乔宗宝小她三岁,不能说不能跑的时候还好,到大一点了,乔宗宝也是看大人眼色,对乔宝来也是随打随骂,犯了错也是让乔宝来背锅。
家里备了一根牛唰条,是农人家用来抽牛屁股的,细细的一条,抽起来不伤牛,但极痛,可乔家没养牛。
小小的死丫刚被打人小跑不了,后来大一点能跑了就跑得远远的,八岁时有次被打,她自己跑了十几公里到了舅舅家,那鞋是捡小姑不要的鞋穿的,根本不合脚跑的时候就掉了,整双脚掌都给跑烂了,血肉模糊,里面还混着碎石子,那温柔的舅妈是边挑夹着碎石子边流泪,而乔宝来硬是没哭。
不是不痛,而是不敢。
在乔家,乔宗宝一哭,全家上下无一不哄着的,而乔宝来,一般是被打疼哭的,她要一哭,那打在身上的手劲只会更大,条子只会抽得更狠。
乔宝来在陈舅舅家一连待了两天,不想回去的乔宝来还是在陈舅舅表示撑腰的态度下,被陈舅舅背着回了乔家。
到了乔家,陈舅舅杀猪的,一身孽气,直接拿了刀,乔爷和乔老太直接躲屋里没出来,被个小辈逼上门来实在不好看,却又惹不得。
陈平安说要是实在看不过去他们陈家人陈家外甥女,那就先把他陈平安给剁了,要不然再有一次他知道他们乔家这样磋磨人,那就别怪他陈平安不客气,乔家人自不敢吭声。
而陈平芝也被陈平安给训了,背着乔家人,陈平安简直苦口婆心,说她乔宝来唯一可亲的就她这个当娘的,要陈平芝都不管了,那乔宝来真的只有被磋磨死的命了,一次两次他个当舅的能管,再多呢?始终是一个姓陈一个姓乔。
陈平芝哭着没应声,只是说她的错,乔家人倒是让陈平安莫气,乔父跟大舅子保证之后不会再发生此事了,后将陈平安送了出去。
乔宝来看着陈平安的背影,想追出去,被乔父给扯住了,乔宝来没哭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她太小了,并不明白是什么情绪主导着她。
躲着的乔爷和乔老太倒是出来了,乔父乔老大直接跪在爹娘面前,惭悔自己不孝,生了个不孝女。
乔爷不做声,坐门口抽着旱烟。
乔老太个暴脾气,将孤零零站院子里的乔宝来给拽着,乔宝来被乔老太扭曲的脸吓得往后退,没好的脚掌死抵着地,抵抗着乔老太,可乔宝来的力道在乔老太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乔宝来害怕了,喊了声娘。
所有人都没动,乔宝来被拽到厨房,潲水桶前,那饭后刚洗过碗的潲水满满一桶,乔老太就这样,一只大手掌叩住了乔宝来的头,就往那桶里一按……
乔宝来只记得那天,厨房的地上全是潲水粘粘的,自己脸上也是粘粘的,嗓子里也粘粘的。
那天自己喊了多少声:“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有点忘记,乔宝来最后最后记得,自己一定要快些长大,要快些离开这个“家”。
至此之后,她也学乖了些,学会了”聪明”的干活,也不会明着顶嘴,毕竟家里还有个小的,乔宗宝再混,也比她小,怎么着也能被她忽悠忽悠。
打还是没少挨打,后来乔宗宝上了私塾也不好忽悠了,又来了个小的乔宗耀,不过这时的乔宝来也长开了,看着越长越漂亮的乔宝来,村里人都夸乔家好福气,凭借乔宝来这漂亮脸蛋,以后这老乔家结的亲家哪里会差,最差也得和个乡绅老爷做亲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乔宝来总算是不用往外干农活了,乔老太说是怕把她皮子晒黑了人老爷家的不爱,打人时也会注意会不会留疤了,这也算是乔宝来的一个幸事了。
乔家人计算着乔宝来的婚事,乔宝来也不傻,也计划着自己的婚事,翻年就及芨,时间不等人,乔宝来想离开乔家,但也并不想从一个虎穴进入另外一个狼窝,她不信乔家会给她找一个好归宿,乔家这些人,只要人钱给够,她觉得人连楼子里他们都敢将她送去。
她得为自己物色个好人家,最好离乔家远远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