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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手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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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执
一
“呐,老太婆,你说孟氏鱼汤会是怎么个味道呢?”忘川河边,百无聊赖的青年,望着眼前毫无起色的鱼漂,扯了旁边的一棵小草放进嘴里慢慢嚼。
没有回答,岸边的老妇望着青年的侧影,垂眼继续搅拌锅里的汤。
青年是半年前到地府报到的灵魂,因为在战争中有功绩,所以魂魄周围被金色的光芒环绕着,本来这样的灵魂可以很快的投生到一个优渥的人家,得一世顺遂的。谁料轮到青年饮下孟婆汤入轮回的时候,站在三生石前的人,拿着碗,决心下了数次,终于还是手一抖将碗里的汤水交付于泱泱忘川。
“我在这里等他可以吗?”青年这样问。
阴间是不允许无罪的魂魄滞留的,但因为是英灵,所以即使鬼差也不好强硬对待,一时僵持不下,于是便惊动了四处巡视的阎王。
高高在上的阴司帝王注视着被鬼差压着匍匐于脚下的青年,听一旁判官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几句话便完全勾勒出青年的一生。
“所以你是想要等待你尚在人间的恋人么?”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看了太多人世悲喜的神明闭上眼,手落在青年肩上,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再抬眼身影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魂魄中。
“或许你那碗汤泼的太早了。”他说。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被赋予第二次机会的,比如忘记。
所以如果没办法在一起,来生的你也要日日活在对他的思念中,往生无门。这样的话,对自己不会太残忍了吗?
只是为了和前世的恋人相见,就自私地赌上自己的来生,值得吗?
残不残忍,值不值得,自不自私,这种东西都无所谓。
他扯着嘴角,因为愿望达成而露出满足的笑。
“因为……我想啊。”
从此,冥府里多了一个天天在河岸上钓鱼的无业游民。
二
虽说等待什么的,是老子心甘情愿的没错,但是之前根本没有人告诉老子人间一天是阴间一年啊!
每天每天,坐在桥边,头顶是千万年不变的暗沉天空,背后是大片火红色花朵,鱼漂好像是被凝固住了一样,纹丝不动。紧张地注视每一个前来报道的灵魂,和心里的他一一对比,但是,没有一个是他。
幸好,没有一个是他。
“失望吗?”
“啊,当然失望,我以前读的书上有写说孟婆是美女的。”
“那么希望他早点来找你吗?”
“怎么可能,老太婆,他来的越晚越好。”这说明即使我不在,他也可以好好生活,这很好。
“那么,你在恐惧些什么呢?”
“啰嗦死了,老太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老子恐惧了。”
我只是,因为可能会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一点一点忘记他而有些不安罢了。
“我啊,不是对你们人类对情感的执念有所怀疑,只是要知道,时光是摧毁信誓旦旦最好的利器。所谓思念,终究还是有限度的呀。”
耳边,不知道是哪个失落的灵魂,用不成曲调的声音唱:“天上的风筝哟,飞呀飞,来时的方向啊、忘记了。”
三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
很早之前你就知道。
所以在待人处世的时候,难免就带着些冷淡疏离。总是把所有事一肩担起,不想麻烦任何人,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习惯某人漫不经心的关照,却不想反而让那些微不足道的感动悄然渗入到你的血脉深处。
比如,你习惯把背后交付给他,虽然你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并不多。
比如,你习惯为他挡下那些来自明处暗处的剑影刀光,也习惯坦然的接受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不动声色的守护。
比如,你习惯在看文件的时候被人有些粗鲁地打断,然后被扯到庭院里,塞上一杯新沏的花茶,然后听他用刻意扯长的嗓音说:“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土方桑,我们下棋吧。”
比如……
然后,在他逝去不久的某天,你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候思念他,也成了你的习惯。
四
他想,他应该已经过了随随便便就能激动起来的年纪。
虽然算起来人间可能连一年都不到,可是他在桥边已经亲眼目睹了太多人世间的离合悲欢。
喜欢上富家女的穷书生。
无疾而终子孙戴孝的老人。
被始乱终弃的青楼女。
和最恨的人一起葬身悬崖的英雄。
就在眼前,一幕幕轮番上演着。
不是所有故事都可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不是所有赌上生命的期待都一定不会落空。
虽然冷眼旁观的是别人的故事,考验的却是他的决心。不安,疑问,怀疑,迷茫,犹豫。那些不断被放大的情绪,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轻易让灵魂崩溃,然后魂飞魄散。
所以才会忍不住想忘记是幸福的事。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等待这个词,比想象中的分量还要重得多。
呐,土方桑,你知道吗?每当我觉得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我就会想你。你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隐忍的样子,悲恸的样子。然后,我就会看到光。
于是,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某天,他在桥边,就真的看到了他的光。
他想,他应该已经过了随随便便就能激动起来的年纪,可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大步跑过去。
然后,在熙熙攘攘穿行的各种魂魄中间,牵起他的手。
五
刚刚恢复记忆的魂魄还有些痴痴呆呆的。
他看着你,歪歪头,直觉就朝你笑。
于是你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捏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你是笨蛋么?不是说了会好好活着的么?怎么这么快就来找本大爷了。”
似乎没听懂你的话,他仍旧任你牵着,没完没了的笑。
你把头转向一旁的鬼差紧张地询问他的死因。
“背后。”
对方回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硬是让你握着他的手紧了又紧。有些生气地扯着他朝前走,不回头,他乖乖的跟着你,你突然弄不懂自己生气的原因。
煮汤的妇人好心提醒你:“他还没上望乡台。”
“他只要看着我就足够了。”你回答地嚣张。
“呐,”袖子被人向反方向拉,力道不大,猫抓一样一下又一下,你恨恨的回头,然后迎上他第一次主动的亲吻。
没有唇舌激烈的交缠,只是静静地贴着,已经成了魂魄的你们甚至连具体的感觉都没有。然后你就傻乎乎地任他把汤一点一点度到你口中。
“不要一个人先走了”他踮起脚,抵上你的额,“谢谢你等我。”
“来生我们再相爱啊。”
——手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