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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细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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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不过是爽个约。
刚巧,我也很好奇被人忘掉的话,那张永远都木木的脸上会露出怎样失魂落魄的表情。
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和恶意,我愉快地想。
当晚,回到那个挟小破旧的家以后,老头子说想给我做顿好的补补,顾自出门买菜去了。
我没闲心阻止他,因为满脑子都是程至须的模样。
他的嘴唇好薄,右颊还有一颗很明显的痣。
奇了怪了,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人这么扎眼呢。
明天看不到我,他一定会难过,被唯一的朋友遗忘,滋味一定不好受。
会哭吗?他那样的人,会流眼泪吗?
我抑止不住地期待,自语出声,“程至须……程至须啊,明天你可等不到我了。”
窗门被风刮得“咚”一声砸在槽内,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老头子说的大餐,不过是些菜市场罢集以后剩下的大虾。
他从不会少给钱,但那些人总是愿意欺负他。
没什么胃口,我只吃了一点就很快回到楼上。
今夜总觉得睡得不太踏实。
平时因为嫌热,我喜欢把手脚伸出被子,今天却感觉好像怎么也暖不热被窝。
房间静极了,我闭着眼,意识涣散,没办法理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不过最后,我断定自在是在梦里。
因为床边,程至须的脸在黑暗中显得很清晰。
我本想捉弄他,问问他是不是等不及见我了才来我的梦里。
但我动不了,也张不开嘴。
幸好他先我一步有了动作。
冰冷的手顺着我的脸颊骨游走,鼻尖近得好像要相抵住我。
好冷,好凉。
下次见面,我就帮他暖暖,他一一定又感动得要死。
“任空。”
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冷淡,一点也没有今天白天那股楚楚可怜的劲。
“任空,不可以爽约,来见我,乖点好不好。”
虽然我根本没打算去见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梦,但他这话听得我无端心慌。
我好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但是自从他靠过来碰到我,我彻底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根本没办法睁开眼睛。
朦胧中,我似乎听见他笑了一声。
很轻,也很淡,像嘲弄又像威胁。
这不禁让我怀疑:是不是做梦做串了,他那么个阴郁的人,真的能发出这样的笑声吗?
可是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不知为什么,睁眼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地一颤。
已经正午了,房子里很空,老头子估计上班去了,走之前给我买了早饭。
不知道程至须现在在干嘛,会不会和我一样期待今天下午呢。
学校应该还没修复好,我得先去找找看有没有落在那的、没被烧坏的东西。
一路上我听见不少人在议论这场大火,听起来确实很严重。
到了校门口我才发现,校门上被贴了封条,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诶,任空,你也来了?”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对面站着几个跟我同级的男生,都是平时同待在一个考场的混子。
我弯弯唇角,向他们走过去:“你们也来了?”
“昂,可惜进不去。”
杨圣跟我一个班,是这群人里嘴最碎的一个,程至须的那些谣言有他一份功劳。
“这有什么,”为首的男生吹了声口哨,摸摸染得并不好看的黄毛:“翻进去不就得了,你们平时少翻了?这会装什么。”
一众人哄笑起来,黄毛乐得享受,看向我:“任空,一起去?”
放在以前,这种邀请我早就拒绝了,但今天……
“好啊,那我跟着你们。”
学校北门有一片栏杆,爬起来很方便,保安也很少过来,向来是学生们翻进学校或逃课出来的好通道。
不知道程至须这种人会不会也干这事。
一脚踩上杨圣的肩时,我想。
教学楼被烧毁得差不多彻底废了,我们几个小心地绕过阻碍物,跨进班级。
“我记得你们好像跟程至须挺熟?”
翻我那被烧成炭了的课桌时,我问等在一边的杨圣。
杨圣一时懵住,想不到为什么会忽然扯到他。
“不熟啊,他这个人特别怪。”
“怎么?”
“没人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别人。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从来不理。成天一个人独来独往,跟个鬼似的。”应该是想到了他那双被碎流海半遮的眼睛,杨圣哆嗦了下:“哪个男的把头发留那么长也不理,装神弄鬼。”
我了然,大概全校人对他都是这个印象吧。
我和程至须约在四点,现在已经3点半了,不知道他去了没有。
既然他那么重视我这个“唯一的朋友”,想必会早早过去等着吧。
我本以为今天会带些东西回去,但没想到用得上的都被烧得没有利用价值了。
挑挑捡捡后,我又陪杨圣他们几个去了其他人的班级。
临近四点,我们离校。
很奇怪,今天从起来到现在,我总想起昨晚梦中程至须的声音,平静、冷淡、好像不带一丁点情欲。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匆匆打过招呼,我向医院的方向过去。
四点四十七分,我到达医院门口。按照约定,程至须该等了我四十七分钟。
我没见过他落寞失望的样子,但并不难想象,没准他就是会委屈,顶着那张脸,质问我为什么迟到。
想到这里,我心情大好,甚至无意识地哼起了歌。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冲上来,我这才回神,伸手拍拍脸颊,换上一副焦急愧疚的样子,匆匆往喷泉赶。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那喷泉后面似乎有一道黑影。
他果然这么听话一直等到现在啊。
我在心底感叹。
于是赶紧跑过去。
正准备喊出口的“程至须”三个字被眼前空阔的情景挡回去。
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
我茫然地立在原地,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影子是?
一阵风刮过来,余晖照射下,一片树枝的影子在我脚边晃了晃。
铺天盖地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我“啧”了一声,不经意地把目光一撤,不想恰好瞥到喷泉一角下压着的白色信封。
凭着某种直觉,我把信封捡起来。
拆开外层,拿出信封,看到纸上的第一句话时,汹涌的寒意瞬间布满我整个身体,耳边又回响起昨晚他在梦里对我说的话。
我压下心头的不适感,又看了一遍。
任空,你迟到了。
应该是巧合吧。
我继续往下读。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你,如果你想找到我,明天下午4点钟,请来这里:息宁路息宁小区,3栋1楼。我会等你,但不会太久。
落款是一个劲瘦的“程”字。
寥寥几字,却看得我有些心惊:程至须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听话乖狗,相反,他懂得抢夺主动权。
不管他知不知道我迟到的真相,总之,现在难题被抛给了我。
要不要去?几点去?
头顶的树影又晃了晃,我直起身子,舌尖顶住后槽牙,慢条斯理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当然去,按时去,我得好好给生了气的小男生道个歉。
原路返回途中,我趁着候车那会功夫回味今天的事。
是挺失望的,但也挺有意思。
如果程至须真的像谣言里说的那样不近人情的话,就不会留下这张纸条。
或许我也可以期待一下,哄这样的人需要些什么手段。
看到我这么快回来,任斌很意外。
我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拧着眉头问他:“我不在家你就不吃饭?本来就一把年纪了不吃饭你还打算撑几天?”
他被我怼的说不出话。看到那张熟悉的、弱势的姿态,一股难言的躁意引着我吐出那些更伤人的话:“为了把钱省下来给我?你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么做你得不到我的感激。除了我,你给别人低了一辈子头了,有人感激你吗?隔壁次次偷你种的百你哪次不知道?他不知道你知道?但他停过手吗?菜市的屠户哪次不是给你缺斤少两,你心疼他累,他可怜过你吗?”
听完这些,他嘴唇嚅嗫了下,才说:“大家都是可怜人,我好歹还有你这么个儿子,他们……”
“那我要是死了呢?”
老旧的客厅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安静下来。
任斌似乎想生气,却又实在做不出生气的样子,只好僵着脸回答:“死也是爸死在你前面,你个孩子乱说什么。”
我盯着他很久没说话,最后冷笑一声,回到房间。
这么幼稚的威胁,以往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但今天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
等到彻底入夜,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一个人睡在楼上的房间,明明是个和往常一样的夜,我却感到和昨晚一样,出奇地冷。
有些意外地,我看着床边立着的人影苦笑——我又梦到程至须了。
他也和昨夜一样,站在床前、黑暗中看我。
或许是因为除他以外,我再也没对哪个人有这么浓郁的兴趣过,又可能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期待天亮,我不知道。
但此刻他站在我面前,明知道是梦,我还是有种想和他解释的冲动。
“为什么迟到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他俯下身,嘴唇贴在我耳畔喃喃道。
我感到一阵战栗,喉结下意识一滚。
紧接着,他似有所感一般伸手,握住了我的脖颈。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去见了其他人,对不对。”
似有似无的压力从他冰凉的手底传送到我身体的各个地方。
我听出这话里满满的笃定。
此刻我竟然已经忘了这是个梦,即使睁不开眼睛,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张淡漠的脸上射出的、带着质问的目光。
于是我拼尽全力想开口说话,想看看他。
随着他手掌力气的加重,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窒息感笼罩。
“任空,骗我也可以,不过你乖一点,只能算计我一个人,明白吗?”
他怎么靠得那么近!
鲜明的触感在我唇边游走,和那股窒息感一起,变成巨大的刺激体验逼得我止不住躁热颤抖。
意识到什么,我难堪地更加用力地阂眼,指尖终于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和急剧的心脏跳动一起。
正上方那存在感极强的脸终于移开,我该窃喜才是,为什么会心慌,想伸手把它抓回来。
“任空,你……”
我狼狈极了,却无处循形,只能任由他审视一样把一切不寻常看光。
……
再后来,我记忆模糊了,不过我相信,就算不模糊,我也会拼命想要忘掉的。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猛地惊醒,失控一样剧烈喘息。
陌生的感觉从下身传上来,我僵硬一阵过后起身去了卫生间。
太诡异了,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为什么为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对程至须到底是什么感觉,我难道不是只想像逗狗一样逗他玩吗?
有些事情好像和我所预想的大不一样,唯一没变的,是想尽快见到程至须的冲动。
老头子又走了,像是躲着我一样。
桌上有他留的字条,和一些整钱。
今天要去见朋友的话,爸就不等你吃饭了,拿着钱去给朋友买点礼物。
他没上过几年学,有些字甚至是用拼音代替。
我烦躁地把字条揉成一团扔掉,揣着钱离开。
现在才十一点,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