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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十九章 异心 下 ...

  •   郝彤和江映白刚刚说了没几句话,萧侠回来了,带来了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接收汉南刺史府的官员们已经准备好资料,随时可以向新任官员们移交。江映白和郝彤对望了一眼,眼底都是惊讶。映白很快平静下来,看到萧侠表情有异,和郝彤又说了几句话就让他退下。果然,后者刚一离开,萧侠便低声道:“林州牧来了。”
      映白脱口道:“她来做什么?”声音里都透着惊诧
      林晴朗是程州牧,在南北程州范围内尽可以爱去哪里去哪里,但是一旦在没有任何朝廷允许的情况下离开程州境,从轻里说是玩忽职守,往重里去问一个居心叵测谋逆嫌疑都可能。更何况,程州刺客之事远未了结,不管从规制还是个人安全的角度,林晴朗都不应该离开程州。当时在萧县看到她映白就已经很惊讶,程州为了刺客之事杯弓蛇影,连他过境都如临大敌,她这个风暴眼里的人就该乖乖躲在安莞府衙中,让苏仁他们密密保护着。
      萧侠不知道他的百转千回,低声催促道:“林州牧就在厢房等着,您看——”
      “有请——”说完朝周围看看,使了个眼色。
      萧侠心领神会,让随从们退下,自己去带了人进来,又亲自守在门外,也不是把着门,在廊下靠着根柱子,不远不近警惕着。林晴朗穿了便服,而且是男子打扮,直倨深衣,银冠束发,腰佩玉环。江映白第一次见她男装打扮,一时竟有看到第二个自己的感觉。晴朗上来行了礼,叫了声:“阿兄。”
      “你——”他摇了摇头:“你怎的跑来汉南了?”
      她嫣然道:“我不来,阿兄如何‘轻取汉南’?”
      他顿时想到萧侠刚刚那句“收汉南刺史府的官员们已经准备好资料,随时可以向新任官员们移交”,脱口道:“汉南文官们……”
      她笑得有些得意:“廖云清的人还是卖我几分面子,毕竟是两代交情,他们了不得的廖将军到底叫我一声‘林姑姑’。”
      “你这又何必?难道阿兄没本事平定汉南?”
      “自然不是。只不过,我要到汉南来见一个人,剩下的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她解释说荆左刺史在几个月前就有归顺楚国的愿望,和她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又派了亲信前来,不幸遇到汉南大乱一直出不来,当下据说是莫名其妙被关了起来。所以她亲自来汉南,就是要江映白帮忙把人找出来。至于为何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人的亲随好不容易逃出来,遇到一个熟人带话过来。
      这番话大半都是真的,传话过来的是傅少衡,而将信息送到的则是谢芝。只不过没有什么亲随逃亡,而是谢芝过晋地时辗转得来的消息。他当时急着将信传到程州,又找不到妥善的方法,转念就想到傅少衡。
      谢芝到了檀州,通过傅恒等几个北江书院的朋友的引荐,见到了傅少衡,他只说有人要捎一封急信给林州牧,少衡原因都不问就一口答应,立刻让亲信去办理,通过军用途径快速送到安菀。
      江映白听她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一口答应帮她找人,末了又埋怨她来的轻率,是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心上。又道:“这样的事情,你派人给我带个口信就成了,难道阿兄连这点小事都不给你办?”
      晴朗娇笑道:“自不是不放心阿兄,只是荆左故人对我来说别有意义。此人没在汉南多时,必定吃了不少苦,我要亲自来见他,才是我对荆左故人们的心意。”
      江映白一脸:“你怎么犯傻”的表情,却没有再说什么。转头让萧侠进来,嘱咐他好生安置晴朗及其随从,万万不要泄露了消息。
      林晴朗一行人被安置在刺史府厢房,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往塌上一躺,舒缓了一下身体,便想到临行前与齐燕之的那番对话。

      对于她的汉南之行,齐燕之是坚决反对的。她笑吟吟提了几个理由,除了对江映白说的,还加上了“阿兄搞不定汉南那些人,我去帮他个忙”。只可惜,这些理由在江映白这里条条在理,在齐燕之那里一条都没道理。齐燕之就是一句话“太危险,不能去。”她瞥了眼丈夫,缓缓道:“那是我阿兄,你还怕他向朝廷告发我擅离职守么?”
      “江映白不会,但是你赫赫名声,多少人认得,瞒得住么。江映白身边,难道就没有几个想要告发此事换取富贵的人?”
      “那又怎样,他是我阿兄,会保我安全。”
      燕之看了她一会儿脸色一变,惊道:“晴朗,那是你阿兄!”
      她淡淡一笑。
      “你,你就是要让江映白身边的人将此事上报越王,才坚持要亲自到汉南。你这是为何呢?”
      “倘若越王是值得效忠的人,那么不会因为这样一些小事就自毁手足。不然的话,让映白早点醒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呢?”
      燕之沉默了一会儿,脸色还是很不好看,缓缓道:“那是你的阿兄,晴朗!”
      晴朗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道:“怎么,吓着了?我林晴朗……不,我林晚香是什么人,能做什么样的事,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么?”
      燕之不语。
      房中一片沉静,过了一会儿,她脸色微微和缓,叹了口气:“所以啊……齐燕之,我一直奇怪,你怎么会喜欢上我的,又怎么能喜欢到愿与我连理终身。”
      齐燕之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话题能引发那么危险的对话,但是引都引发了,这种关系到夫妻和睦的话题,回避是不可能的。他也跟着叹了口气:“这都哪儿跟哪儿?我的林美人,你裙下之臣还少么,怎的就不能多我一个?”
      她冷冷道:“他们哪有你知根知底。”她停了停,冷笑道:“苏长安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敢留我。那时候,他放我自由,让我恢复本姓,又赐名授官。我真以为那是感念我为他的江山舍生忘死,后来再想想,这只有一半;而另一半,平江王说的对——他不敢留我。”目光望定他:“他苏长安都不敢做的事,你到是敢做。”
      齐燕之回答的毫无犹豫,他平平静静道:“苏长安不敢,那是因为他要做皇帝,他有家国天下的顾虑,更有他君王威严的顾虑,我,没有!我没什么志气,只想和自己中意的女子长相厮守,少时如此,当下也如此。我喜欢人,从没顾虑。”他笑了笑:“那个时候,王琼若是愿意,不管她是名门闺秀还是王妃或者是皇后,我都可以和她远走他乡,绝无犹豫,只不过王琼心里从来没有过我,这一切也就是少年时的旖思,到留国消亡,这场少年之梦也就醒了。”
      晴朗坐正了身子,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他对王琼的心意。
      过过,提到王琼,她总觉得他傻,可这一番话下来,她却被惊着了,被他平静话语下的疯狂惊住了。
      她想“这个人啊,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啊——”

      青芜县衙的后宅遍植修竹,正房之后就是一片竹林,风过清音,雪落叶梢。齐燕之将此间布置得颇具名士气韵,散落摆放着书画、印章,以及他历年收集来的金石珍藏,任何人一看便知主人情趣高雅。晴朗曾玩笑说,当年在王府没有进过他的房间,不然早该知道他是贵胄之后。晴朗自己对金石之类并无爱好,好在生长在王府,又在赵元戎身边几年,什么好东西都看多了,懂还是懂一点。她平日收集什么,也不过是一时兴味,譬如一阵子喜欢青瓷,一阵子又收集珠花。
      晴朗忽然觉得齐燕之这个藏品甚多的房间很有好处,比如现下气氛尴尬的时候,还能赏玩一下藏品缓缓心情。然而,齐燕之并不想结束这番谈话,略微停了一会儿又道:“晴朗,你一心要汉南,又为了什么呢?”
      她叹了一口气,狠狠白了他一眼,嗔道:“非要追根问底不成了?”
      燕之笑笑,一脸“今天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
      晴朗终于屈服了,坐正身子道:“我想要看到扶朗统一,仅此而已。”
      “扶朗统一——这是英皇帝少年时就反复提起的愿望。”
      “燕之,我今日愿望已与苏长安无关。”
      他不知可否
      “或许,一切的源头还是英皇帝,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有着‘扶朗应该统一’的信念。然而,今日我有这个愿望,是因为这十余年来的颠沛流离。燕之……你看看我身边还有多少忠平王府时候带出来的东西?”
      “怎么说这个了?”
      “在王府的时候平江王笑我喜欢敛财,死命讨赏。那些年俸禄买的,英皇帝赐的,其实留下不少宝贝。之后在朝凤就更不用说了,武皇帝赐下珍宝无数。然而,这些东西,今天还在我身边的还有多少?”
      “嗯……”
      “我这般的人,三品官员,封疆大吏,都尚且保不住一份家业,天下百姓生计如何,可想而知。燕之,在平州、在朝凤,我所想所求就是建功立业,在留的时候,是想要以一代名臣的身份与苏长安并肩青史;在赵,是想成为扶朗第一的官员,留名青史。但是,沅江之战后的这些年,我的想法变了。苏长安、赵元戎,应该都称得上英主,可是两国百姓都未能得到长久之繁荣。所以,我想明白了,只要扶朗一日未达统一,所有的努力都是沙上图画。我的程州,你的青芜,不管你我在这里耗费了多少精力,不管百姓们倾注了多少心血,一个人的野心,一场莫名的战争就能毁掉一切!”
      她的声音里充满感情,说到最后已带了哀音,可见所言皆发自内心。齐燕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柔声道:“哎哎,我早知道自己娶了个了不起的女子,可现下看来,当时做的心里准备还不够啊。”
      “唉?”
      “我原本只想和我喜欢的女子常伴终身,现在看来,还要陪着她做随时掉脑袋灭满门的事。”
      晴朗嫣然。
      “夫人心中有了可以统一扶朗的人选?”
      “当下还谈不上人选。只不过,檀州、程州都有可期待的人。”
      “尚未有确定的人选?那么汉南?”
      “汉南是为我自己留的。到现在我才越来越明白刘呈之离开时所说的那番话的深意。乱世之中,我要做的就是守一方山河,扩充实力,以待机遇。这样的话,即便等不到扶朗统一之日,也能在有生之年保一地太平。若要说这是苏长安的愿望,倒也不假。没有他当年反反复复的灌输,这个念头不会扎根在我心中,但是……”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分不清,这些年来的许多想法到底是英皇帝的执念,还是我自己的愿望。”
      “晴朗,其实到底是不是英皇帝的执念并不重要,不是么?”
      “……”
      “留国也是我的故国,英皇帝对我也意义深远。”
      “意义深远……嗯,很长以来我都想问,你和英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兄弟?主仆?竹马之交?”
      燕之笑笑:“都有吧,非主非仆,非兄非友。在我心里,是当他唯一的亲人,至于英皇帝怎么想,不敢枉加猜测。”
      晴朗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说来,原本归雁他们想让你去做汉南州官。”
      “汉南长史?”
      她刚喝了一口水,好悬没喷出来。心想他当长史上瘾了不成——平州长史、荆左长史、京兆长史……摇摇头:“没那么好命,给你安排的是汉南户曹——从七品官直跳长史,这不是做就了让御史弹劾的材料。”
      齐燕之忽然靠近了她,伸手轻轻挽住她,柔声道:“我还是继续留在青芜吧。”
      “你还舍不得青芜?”
      “前些日我已经舍得青芜,想要回安菀与你常相伴。但是今天知道夫人有如此宏大的志向,看来我还是留在青芜比较好。”
      “此话何解?”
      “你曾说想让我为你掌军,但是北程州军政之权哪一点不在你掌控之下,而且,这是别人抢不走的。程州军只会忠诚于你,程州这些流民们,这些在你的治理下重新开始冬煦节的百姓也只会忠诚于你。所以这个军权在谁手上其实根本不重要。但是青芜就不同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青芜已经不是单纯一个县。”
      这里有北江书院,其间均是隐林高士,他们或许没有实质力量,但均出自名门,名扬天下,海内之中皆有朋友。这里有大青山关防,一夫挡关万夫莫开,只要守住这里,关防以北不管多么乱,都能保程州太平。这里还有白鹤塘,水光潋滟,是北程州唯一适合训练水军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青芜百姓中超过一半是流民构成,他们只会忠诚于在这乱世之中收容他们,给他们田地,让他们重新安居乐业的北程州官员。最初的时候,流民与原住民之间发生过严重的冲突。但当某一年的冬煦节,在神官们“冬煦敬神”的歌声中,这些本身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流民拿出家中最好的棉布和原本留于过年的食物奉献到神宫后,他们真正被当作了程州百姓。
      青芜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县域不大,也不富裕,但却是北程州最浓彩重墨的地方,他的吸引力超过了州治安菀。在青芜,林晴朗当年对刘呈之说的“我想让这里不仅仅是太平之地,更能有超越太平的价值”这个愿望,完美的呈现着。
      “这样的青芜,你放心将他交给别人?”说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也带着几分得意。

      长霆军平定汉南后,主力驻扎于州城,说是长霆军,其中还有一部分程州军儿郎。因为是长霆军为主,景牧并没有参战,他正在白鹤塘一带带领将士进行紧张的冬季操练。参加了汉南之战的程州军将领都是檀州之战后晋升的新秀。其中最耀眼的当然是秦菡霖。这个在汉南之战中第一个冲上城楼,一洗白鹤塘大败耻辱的青年勇将,让长霆军上下赞不绝口。这一战结束后就将迎来花烛之喜的青年依然勇敢卓绝,他身先士卒,马上步下都是一等一的功夫。看到他的人都赞一声“好功夫”,还有人会说“不亚于钟将军”。而同样随军出战的苏勇则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郑王谋逆那一夜,在宫门血战的景牧的影子。
      自从江映白带领人马接收汉南之后,营地的气氛就十分凝重。就连出操也是卯足了劲一幅要和敌人决战的气势,只是面对的同样是楚国官兵。秦涵霖就有些不能理解,某一天几个中级将领在一起聊天,说到汉南之事各个义愤填膺,他听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我们出征之前立的誓言是‘解民倒悬,收复汉南’,当下都做到了。这个江侍郎,听说在地方上当官的时候名声不错,应该不会让汉南百姓受苦,这不就成了,大家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
      “当年我们辛辛苦苦夺得汉南,被那些个官老爷们败了,当下什么江侍郎要是再败了呢?”
      他爽朗一笑:“那就再夺回来呗!男儿富贵马上求,乱世之中,难道还怕打仗?”
      几人目瞪口呆,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高级将领们听说了都叹一口气:“真将军心性,不过也确实想的通透。”蒋拢这几天原本很不高兴,和秦函霖一番对话反而豁然开朗。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这些将士来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以英勇出色的作战为自己赢得了荣誉,收复汉南,尽诛叛逆的功勋不可磨灭。接下来的封赏晋升也是必然的事。至于其他的,那是文官们的战场,其实就不该他们多想,也不需要他们多想。于是让文书官写了公文——汉南大捷,末将等已完成使命,请求返回。
      长霆军将士准备凯旋,文官们一时还没方向,好在都还配合移交。只是汉南两次大乱,第一次州城和平移交还算好,府库、粮仓井井有条。这一次,叛军在州城进行了激烈抵抗,破城之前还企图放火烧城。幸好破城速度超过想象,入城后的军队与当地百姓一起全力救火,才让这座名城免遭云中那样的悲剧。但是,战后的重建还是异常困难,原来的官吏们或死或跑,更糟糕的是,当程州官员摊着手说“找不到某个资料”时,新来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实话还是又一次的不配合。双方之间本来就矛盾重重,更因此生出无数冲突。萧侠为了平定冲突疲于奔命,但是他官位不高,所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江映白也试图调停,但对于两个心怀猜疑的团队,调停的效果可想而知。
      林晴朗抱着暖手炉坐在铺设有地龙的刺史府正房中,与江映白温酒对谈。前一天,她已经见到荆左特使,给她带来的消息与半年前收到的手书上一般无二——荆左被几个强国反复争夺,当下蔡国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荆左刺史愿带全郡百姓归附楚国。荆左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它位于北程州以西,晋州以东,是中州的边缘。荆左与程州事实上只隔着一个大青山山脉,但是大军要进入荆左,自古以来的通道就是位于汉南,跨越落霞岭的“通汉道”。
      “阿兄,我为你安定汉南,你——为我收取荆左,可好?”
      江映白愣住了,好半晌才道:“这个……阿兄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荆左刺史是我在留国时的部署,他投书派人,投奔楚国的心情因该是真实的。获取荆左不难,只要越王殿下一句话。阿兄,你是越王亲信,就替妹子了此心愿吧。”
      “秀娘,莫听旁人胡说,越王对我知遇之恩罢了。我在越王面前,也没有那么大面子。荆左之事,若是你信得过阿兄,我会派人与其接洽,然后上书越王,全力促成。”
      “倘若如此,又何必烦劳阿兄。阿兄明白得很,荆左之难,不在得到,而在守卫。荆左是米粮仓库,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蔡一定会夺,而司徒兄弟虎视眈眈。阿兄,有句话或许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越王殿下此时,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志气。所以,靠着正规途径上书是成不了的。不但成不了,一旦消息泄露,荆左官员们必遭大难。故而,我才寄希望于阿兄与越王的私交。”
      映白不语。
      “虽说荆左一旦取得必然面临战争,但是阿兄放心,我有信心为楚国保住此地,而且,绝不至让楚国将士付出太大代价。”说这段话的时候,她带着一点笑容:“我担任过一年多的荆左刺史,虽然离开了多年,可那里的一山一水依然印刻心中。那里更是廖江城成名之所,对廖云清和长霆军都意味深远。有我和廖云清,就能保此地民心不移,山河不改。”
      映白依然沉默。
      过了许久,林晴朗深深叹了口气:“在安菀我就听说,江侍郎不复为越王心腹,看来是真的。”
      “越王对我知遇之恩,仅此而已。心腹二字从来就称不上。”
      她嫣然道:“当年,连高侍郎都说‘江郎越王入幕之宾’,这还称不上心腹?”
      “秀娘——”
      她依然淡淡笑着:“阿兄,当下之扶朗,无论南北,都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你我兄妹出身寒门,身无长物,能到今天三品高官、封疆大吏,靠的是什么?除了你我的志气,不就是靠上天赐给的这幅好容颜。”她望着江映白,缓缓道:“沈慕岚说过,我若如她那样相貌,断不会有今日成就;而她若如我这般出身,根本不会有勇气走出第一步。其实,沈尚书就算有勇气,也不会有机会踏出第一步。若非好容颜,苏长安怎会纵容我这样一个侍婢读书学武。若非好容颜,在赵国又怎能青云直上。这些事,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不甘的,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未曾让我投身名门望族,却以这般容颜补偿,这就是上天的恩赐。至于我,既不是无能之辈,也未曾持恩放纵。在留在赵,我为官都是‘晴空万里,朗朗乾坤’,这就够了,至于以色侍人,只不过是一点韵事,旁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
      “阿兄的故事,虽然又比我难堪了一些。但是阿兄不管当年在京城,还是后来在檀州,都当得起地位,做得出事业。傅少衡何等傲气之人,一样对阿兄恭谨,阿兄又何必在乎一点虚名呢?你与越王,到底是知遇之恩,还是入幕之宾,你自己清楚就是了,旁人爱怎么看,你也管不上,也不用管。恕我直言,阿兄若真是‘入幕之宾’,那么不管是阿兄自己的抱负,还是越王成就,恐怕都能胜于当下!”

      林晴朗在汉南与江映白对谈的时候,一个密报穿过上千里地放到了蔡国都城,大将军苏秋的书案上。苏秋前后看了几遍,看的喜不自胜,旋即命人准备车马,他要进宫面圣。心腹提醒他已经天黑,劝他明日再去,苏秋冷笑道:“放心,这份密报就算是神更半夜送到皇帝面前,皇帝也不会有半个字责怪。”
      蔡萱这天留宿在冯媛那里,苏秋这一个紧急呈报,蔡萱没生气,冯美人着实怒了把。岁月流淌,冯媛也不复当年的窈窕妩媚,蔡萱“登基”后,宫中美人无数,若说容姿胜过她当年的还真没有,可胜在年轻,豆蔻梢头,掐的出水来一样。蔡萱到她这里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容易来一次,冯美人无限温柔正要施展硬生生被破坏。虽然郁闷,她脸上倒是一点不露出,只在皇帝临走前娇媚留恋的一笑。这一笑竟让蔡萱一时间心猿意马,暗想苏秋这小子最好是有要事,不然真要好好收拾一顿。
      等看到苏秋递上的密报,蔡萱的脸色顿时变了,看了两遍一声冷笑:“好,好一个荆左刺史!”顿了顿道:“几分把握?”
      苏秋沉声道:“这封信是从林州牧书桌上拿出来的,荆左刺史唐涵的亲笔信。陛下若是担心,只要拿唐刺史昔日的奏折对比字迹就能确认。”蔡萱点点头:“此事交由你负责,查个清楚。”顿了顿,又道:“务必保密。”苏秋连声答应,心中大喜,暗道:“这次终于压过冯家那几个人,得了桩大功。”此时已是深夜,皇宫禁止出入,苏秋在官员们值宿的地方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朝,蔡萱云淡风轻,依然是那个和和气气,勤于政务的好皇帝。
      等苏秋终于回了府,让人把“西客房的人叫来。”没一会儿,一人进了这位大将军的书房,深深行了个礼,又抬头看看他表情,拱手笑道:“看来那物事派上了用场。”
      苏秋笑笑,一挥手,管家捧上一个匣子,明晃晃一排银元宝。那人又拱拱手:“多谢苏大将军。”
      苏秋最喜欢听人叫他“苏大将军”,每次听到都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种压过苏春当年的畅快。他一向觉得此生最大的耻辱就是当自己还仅仅是一个六品武官的时候,兄长苏春当上了禁军大将军。这分怨怒最后成了怨恨,所以当王仲道叛乱的时候,他冷漠的看着京城的动荡,听到兄长满门被害的消息也没有任何伤感。他没有急着象王仲道献媚,也没有反抗他,于是王贼覆灭之后也没有受到牵连。赵的几年流水而过,林晴朗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写了几封信送过几次礼,后者只是简简单单回了个礼,他也就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当赵国崩溃,蔡萱在龙源城举起叛旗,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大多数地方官还在迟疑的时候,他说服刺史向蔡萱效忠,又带兵投奔蔡萱为他平定各处。他最得意的一点就是“攀对了一个人”——冯媛。
      蔡萱复国成功,纵然一大部分靠的他“前蔡国太子”的身份,以及当年蔡国还算平和统治。但是他的新领土构成复杂,大半都是蔡、晋、留、赵转了几圈,最让蔡萱郁闷的是,留的统治虽然只有两三年,但是口碑太好,好的压倒了他蔡国几十年经营。留的旧臣遍布晋、墨、信、平、荆左等州,蔡萱在怎么心生怀疑也不可能将他们一清而空。这些留的旧臣对蔡萱没有太多反感,但对冯媛所出的冯家十分痛恨。冯家先有冯彦军杀君篡国,后又有冯媛勾结王仲道谋逆,两代叛贼,硬生生毁掉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王仲道家族自然也可恨,但是赵国“平叛”之后,王家除了王玳、王琅外,直系成年男子尽皆被杀。王玳在“投降”之后,顶着个侯爵称号,在幽禁中过了三年,沅江之战前病逝。冯家的际遇则与王家正好相反,本来苏长安平叛之后就没有打开杀戒,只杀了冯彦军的几个儿子,连他的兄弟都仅仅充军了事。冯媛受宠于蔡萱后,将她的兄弟都塞到蔡地为官,更有俊美出色的小弟弟深受蔡萱疼爱,甚至为他引发了檀州之战。
      冯媛和冯家的如日中天,首先引起的就是皇后所出的韩氏家族的不满。韩家为蔡萱出生入死,换来的富贵不比冯家多,韩皇后更是处处受制于冯媛。韩家在讨好皇帝上比不过冯家,可在领军打仗、管理地方上甩开冯家一大截。韩皇后在后宫被冯媛使袢子、挖陷阱,害得帝后之间罅隙日深。在官场上却是韩家小小动个手就能让冯家几兄弟鸡飞狗跳。这个时候,苏秋这个“盟友”就格外珍贵。苏秋出身寒微,兄长全家都在王仲道谋逆时候丧生,他自己也找不出美貌的姊妹能献给蔡萱,在冯媛看来也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
      然而这几年苏秋的势力日渐成熟,再也不想总是依附在冯家背后吃人家剩下的东西。尤其是他当了左龙武卫大将军,又在与北方之敌的对垒上连战连胜,蔡萱称赞他:“智勇双全,有廖江城之风。”相反,冯家连续捅了几个篓子,就连蔡萱都已经对他们不耐烦起来。
      几个月前,皇宫宴会允许携带家眷。苏秋的小女儿和皇长子玩的投机,两小无猜,可看在他眼里意义截然不同。他的女儿年纪尚小,无法献给蔡萱;可这宝贝女儿生的眉目如画,加上他大将军皇帝亲信的身份,未必不能成为将来的太子妃。这个心思一冒出来,对冯家的心情就从“一群无能的家伙”变成最大的竞争对手。
      苏秋是明白的,即便他辅佐韩皇后让皇长子成为太子,凭他“家奴”的出身,女儿想要成为太子妃依然是困难重重。但是,他若能再上一步“封侯赐爵”,那么一切的阻拦就将一扫而空。
      看着面前人,他越想越开心,暗道那么长时间以来,为了讨好冯家那群废物,不知道把多少功劳拱手送上。
      那人笑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苏秋想了想,低声道:“前一个命令暂缓实施,你就专心盯着林美人那里的消息。”
      “小人很高兴拿来的东西有用。只是这个‘盯着’怕是做不到。这份东西也是我的人冒险传出,林州牧何等精细人物,府中发生了如此大事,今后的防卫只有更加严密,想要动手谈何容易。而且……州牧恐怕已经怀疑了那人,接下来他只能万事小心,安分数月。”
      “难道你别无良策?”
      那人笑笑:“办法自然是有的,但是有多少成功把握就不一定了。而且,此事非常冒险,稍有一点疏忽,小人这一条命就搭上了。”
      苏秋哈哈一笑,推过一个匣子,里面又是满满的银锭。
      “这是定金,供先生活动之用。只要能拿到新的有用的东西,另有重金酬谢。”
      那人想了一阵子才将匣子收下:“大将军豪爽之人,小人这条贱命就算卖与将军也是值得。”说罢,行礼告退。
      此人一身青衫,身材消瘦高挑,容貌还有几分秀气,正是不久前才在青芜被通缉的“血屠夫罗良”。

      罗良离开苏府,在龙源城巷道里左转右转,确定没有人跟上后才进了一处客栈,房中两人等候已久,见了他立刻起身道:“怎么样?”
      罗良得意一笑,将包裹往桌上一丢,片刻后那两人就被满眼的银光惊呆了。好一会,一人才重重呼了口气:“哎呦,这什么苏大将军可真大方。这……这比当初说好的花红还要多啊。”
      罗良笑笑,指着一叠银锭道:“这些你们分了,应该够各位兄弟四海逍遥个把年了。”
      “分了?那原先的花红呢?”
      “不做了。”
      “不做了还给那么多银子!”
      “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得到的东西值那么多银子。”
      几人相互看看,一人道:“那东西是罗兄得来的,我们全没花力气……”
      “千万不要这样说,你们几个都是我召集来的。这次遇到一个硬点子,大家出生入死过好几回了,还分什么彼此。”
      “罗兄既然这么说了,兄弟们却之不恭。”
      待几人分好银子,罗良拱手道:“各位,后会有期。”
      “罗兄这就走了?既然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兄弟们不如在这龙源城快活几天。前些日子可把我们憋坏了,整日里东躲西藏,天天青菜豆腐。这里可没人来抓我们,正好快活一阵,我们几个做东,谢谢罗兄给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
      罗良笑道:“多谢各位兄弟好意,不过我又接了笔生意耽误不得。”
      几人眼睛一亮:“斗胆问一句,什么生意?可能带上兄弟们?”
      罗良淡淡道:“若是兄弟们能帮忙自然大好。但是这次的生意比上一次还要凶险,不知各位可敢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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