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寒气至》一澄

2、番外 · 青瓷碗

　　壹
　　都说草木土石也可以成精，只要年份足够。

　　而她就是其中一只。

　　出生的时候，她是一只青瓷碗，同期还出了一只长得差不多的，那一批土窑就烧出了她们两只。花纹彼此对称，引为佳话。但那时候她是不知道的，只因为这样的渊源她俩得以出双入对，时时待在一处。

　　直到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她们两只碗相继产生了神智，她叫大瓷，另一只叫小瓷。

　　因为她比小瓷先产生神智，理应作为大的那一个。

　　贰
　　老实说，在她们漫长的生涯中，拥有过许多任主人。

　　有的人用她们喝酒吃饭，也有人将她们收藏起来。

　　唯一不变的是，漫长的生涯中，她们都陪伴着彼此。因为有一句老话：好事成双。所以有心人总是不忍她们分散的，但也架不住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她们到底还是失散过。那么些年岁里，花开两朵，咫尺天涯。

　　可惜的是有了神智并不代表可以移动，所以她们并不能主动去寻找对方，只能借助形形色色的人在世间颠沛流离，等待虚无缥缈的缘分让她们得以重聚。
　　叁
　　冗长的岁月里，她也是一只进过墓穴，入过土，住过皇宫，下过水的碗。

　　毕竟这滚滚红尘对于别人来说是七情六欲，对于她们这些精怪来说，那都是修行。

　　人类生来就有灵智，可以学习，修行。

　　她们不行，先要经历一千年才能产生神智，又过一千年才可以修行，再过一千年才可以化形。比起人类那点寿命，她们唯一有优势的就是寿元悠长。

　　最不济渡劫失败也只是变为一只最平凡不过的碗，不入轮回。

　　所以有神智的每一天于她而言都是偷来的。
　　肆
　　她是瓷器。

　　像她们这种精怪修行有个大忌，就是本体受损。当了这么多年的碗，最让她担惊受怕的就是被毛手毛脚的人摔碎。磕了碰了，就算缺了个角都会让她的修行举步维艰。

　　可见她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让她变成一只碗修行。

　　要是被人放进匣子收藏起来还好，偏偏有不识货的会用她来喝酒。

　　尤其是，在她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

　　在那个人的手底下差点让她功亏一篑。

　　柒
　　那年她流落民间，被路过的女子顺手买回家。

　　同时还买了一把砍刀和一柄铁锹。

　　她与那两被放在一起，担惊受怕了一路，好在有树苗垫着，让她得以幸免于难，最后有惊无险跟着女人回了家。

　　或许，唯一值得令她欣喜的是，他在女人家中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小瓷，她几乎喜极而泣，可惜她只是有了神智，流不出眼泪来。

　　她和小瓷被放在一处，紧挨着彼此，互相倾诉失散这些年的经历。

　　早年她俩在皇宫中，被丢在角落无人问津。

　　后来城破，有人着急忙慌装上她们跑路被山匪打劫。

　　小瓷掉到了路边，她被卖到了民间。

　　经年之后，她们在那女子家中重逢，缘之一字当真是妙不可言。

　　捌
　　那个女人浑身透露着矛盾两字。

　　作息刻板而糟糕。简单来说就是早上起不来，夜里睡不着。醒着的时候不是喝酒就是出门种树。每隔一段时间又会抱一坛酒回来，像是个移动的酒庄。但每日只用她饮一碗酒，大多数时候就着坛子就喝了。

　　小瓷是很少见她用的，大部分时候都在旁边积灰。

　　皮肤很糟糕，但又病态的苍白，头发枯黄，却又不稀疏。

　　说她作践自己吧，她把小日子过得还有滋有味，说她善待自己把，看那面黄肌瘦的模样又是在不敢昧着良心予以肯定。

　　同小瓷多次探讨无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这个女人——矛盾。

　　这是她们见识这么多任主人以来最矛盾的一位。

　　看她那个模样还真不好说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她的人生除了饮酒与种树，再无别的任何事。

　　哦，还有同一个老头儿斗智斗勇抢酒，一个藏一个找，大抵如此而已。

　　玖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抽哪门子疯，用她喝完酒又盛了一碗，放在院子里。

　　她又和小瓷被迫分开。

　　更深露重的夜里，她被赶路的人拿起，喝光了酒，放到对面的门口。

　　第二日一早，一个女子打开门。“咦”了一声，将她带回了屋中放到桌边。

　　这个女子就比她的主人正常许多。

　　只将她放在书桌，每次看书累了，摩挲她的碗沿。

　　这是很理想的精怪生活了，不用担惊受怕。

　　只是没想到，该死的缘分让她又回到了主人手中，这次不是用她饮酒，而是用她吃饭。

　　死就死吧，好歹死得其所不是。

　　拾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万事万物，相生相克。

　　她那个荒唐的主人被那个女人克制得死死的，让她吃饭不敢喝汤，让她喝水不敢饮酒。看着生活渐渐回归正轨的主人，她竟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不过以她的岁数也确实做得了主人的长辈了。

　　要这么论的话，辈分可就乱了啊。

　　反正就那两个字：欣慰。

　　连小瓷都欣以为然。

　　可惜好景不长，有个恶婆娘找上门欺负她的主人。她那个气啊。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但她越想越气，忍不了，不忍了。

　　主人已经离开大半年，她都落了灰。

　　拼着神形俱灭的代价，让那个恶婆娘入了梦魇。

　　神魂游离间，她看见主人溜到恶婆娘的房间，身后跟着的是那个管着主人的女子，便算放了心，瞑了目。

　　母女，不，主仆一场，她尽力了，也放心了。

　　拾壹

　　再次醒来，她和小瓷被放在一处，被放在玻璃箱中。

　　小瓷告诉她，世上已过了千年。

　　那女主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问小瓷：你已然可以化形，为何不飞升。

　　小瓷答：你为全主仆情分，拼得魂飞魄散。我不想独身一人，散尽功力护你本源。

　　她泪流满面。

　　前尘事了，眼下正好。她的小瓷还在身边，这很好。她们可以一起等到千年后化形飞升，这也很好。

　　还是太冲动了啊，她和小瓷都是。

　　小瓷笑了，碗身上的青瓷花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