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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东寒气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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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崇元书院新来了位教书先生,且是位女先生。
女先生名为云清越,面像看上去颇为冷淡。就和她名儿一样,看起来像天上的游云,无根无萍,眉眼永远都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影响不了她的情绪。
云先生住在崇元书院的西厢房,就住在我的对门。
她来那天我去山里种树了,无幸得见。
晚上回来的时候看着对门亮着光,怔愣了一下,将锄头放到墙角。把新挖出的梨花白开了封,窝在东墙角慢慢喝。
农历十月,寒气逼人,睡前喝点酒暖暖身子,晚上才能好眠。
天上的星星罗列横陈,一闪一闪的,或许也是冷的吧。
留下一碗梨花白,予你们喝吧,夜晚悄悄溜下来应该算不得玩忽职守,我也就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
抱着酒坛站起身,刚好看见对面的房间一灯如豆。
云清越许是看书累了,刚好看过来,具是一愣,对着我微微点点头,算是见礼。
我亦点头回礼,抱着酒坛回了屋。
我的作息向来是不好的。
书院的小鬼们开始晨读,我还在梦中和周公下棋,往往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的。
讨厌的小鬼们就爱瞎闹腾,最过分的就是抱着书站在我的窗前大声朗读,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
“人之初,性本善。怀袖是个大笨蛋。
苟不教,性乃迁。怀袖是个大懒蛋。
…… ”
都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路清明那个老头儿就是这么教的吗?简直狗屁不通!我这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都忍不了。
“小兔崽子们,都给我滚蛋!”
听见外面的小鬼们哄堂大笑,继而一哄而散跑开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当我准备再次去幽会周公时,有个声音又传了进来。
“有人在吗?”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怨念深重地坐起来。我的床是临着窗子的,所以那些小鬼才喜欢站在我的窗口读书。
透过窗子看出去,只见云清越穿着绣着云纹的锦袍,料子看起来是很好的。
富家小姐来体验生活?
再看看自己的粗布麻衣,深恶痛绝地明白了贫富差距,一股子仇富心理就冒了出来,语气便不怎么好了。
“有事?”
云清越像是很意外我恶劣的态度,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虽然并不明显,但我莫名感觉到了。
“我是对门新搬来的,来认认门儿。”
“那你现在已经认过了,请回吧。”
云清越又是一愣。
我得承认我对她的态度很恶劣。但是吵人清梦是件很缺德的事儿,我没像个跳脚泼妇一般骂得她狗血淋头已经很仁慈了。她毕竟是个读书人,我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妇对着她是有点儿自卑的,也不敢太过用污言秽语玷污了她。
但她让我不爽是真的。
午时过半,我终于睡清醒了。
好像梦见被那群小屁孩吵醒,还凶了一个姑娘。
是谁呢?记不得了。
捞起旁边的酒坛喝了一口,该去种树了。
拿锄头准备的时候看了下角落,嘿,我留的那只酒碗不见了。让你们喝酒怎么把碗也给我拿了。我可就两只碗,一只吃饭,一只饮酒,以后只有抱着坛子喝了。
虽然像我这种五大三粗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但终归是不文雅的。
嗯?我几时开始顾及文不文雅了。
看来是在崇元书院待久了,我都开始变了。
二
种树的时候想起前几日路老头儿腆着老脸找我讨酒喝,正好我对他也有所求,便找了棵十年份的树,挖出下面埋着的那坛酒去找路老头儿。
只是我到的时候不太凑巧,有人正被路老头儿拉着下棋,是云清越。
看着两人齐刷刷看向我的情景,我就有点儿想脚底抹油溜走,连带着手里抱着的酒坛就有点儿抱不住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有事?”
是云清越。
我感觉这话有点儿耳熟,突然就想起这话我早上也对她说过。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我不想理她。
“路老头儿,你要的酒。”
说着就将酒丢了过去,可惜准头儿不太好,丢到了云清越面前。我马上遮住眼,不敢去看下一秒惨烈的景象。
意料之中的酒坛破碎声并没有出现,我张开手指,发现云清越已经稳稳接住了酒坛。
我急了起来。
“那是路老头儿的酒,我有事找他帮忙。”
“要念信吗?你找云丫头也是一样的,她是新来的教书先生。”
路老头儿这股子不识时务的劲儿让我恨得牙痒痒。信是随随便便哪只阿猫阿狗就可以看的吗?何况这个人是云清越,这必是不可行的。
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路老头儿,谁知路老头儿却背过身去。
“什么?这都不明白?看我不打你三大板,平日里不好好背书就知道那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来问老夫。”
然后,路老头儿走了……
我私以为,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云清越看着我,我感受到了,但不想看她。
“我叫云清越。”顿了顿,“如果是需要念信的话,我很乐意代劳。”
我不乐意!
我很想这么回她,但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那麻烦你了。”
没办法,路老头儿跑了,而我迫切地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好吧,也没那么迫切,只是今日挖坑埋苗的时候,信从袖口中掉了出来。
“信。”
我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待她接过,目不转睛盯着信被她展开,她平稳而略带舒缓的声音响起。
“思之念之,吾心向之。此去经年,离别久远。……”
一点钝痛缓缓袭上心头,连带着胃也有些抽疼,我缓缓蹲下身,缩成一只虾米。
原谅我泣不成声。
太疼了。
我不该拿酒当饭喝的,太疼了。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的缩回我的小窝缓过劲儿再说。
想着就勉强站起身,怏怏往我的院子赶。至于云清越,我太疼了,没心思管她什么想法。
云清越走到旁边来扶我,我原本想赶,但太疼了,懒得开口。
“你怎么了?”
“疼。”
云清越沉默了。
我被她扶着回了房间,也顾不得是不是让她进了我的房间,缩回床上,将自己团成一只团子,太疼了。
虽然疼了很多次了,但我这个人就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再碰壁,是我活该。
疼得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梦里好像感受到有人给我喂了药,还用手帮我揉肚子,暖暖的,好像是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但是我觉得不太真实,我在崇元书院独身一人,无亲无故,应该是没人会照顾我的。
三
云清越这个人,早年间在外边,我是有耳闻的。
传言这云家是东汉有名的商贾世家,生意做遍了整个东汉的地界,甚至和周边那些小国有往来,而云清越则是云家大小姐,排行第二,正正经经的有钱人家。
我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耳边有翻书声。
对于睡前的情形,我还是有点儿印象的。转头看了眼,坐在旁边桌子上看书的正是云清越,眉头微微敛着,神色看起来十分平淡。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呢?
好么。顺着看过去,正放在我小腹的位置,不轻不重的揉着,还有温热传来。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有月光洒进来,屋里点着蜡烛,亮着橘黄色的光。
我有一瞬的小恍惚,以往也有过这样的情景,不过不是云清越,而是我的母亲……
“往后少喝点酒。”
我正出神,就听见旁边有个声音响起来。
心中那股子叛逆劲儿怎么都压不住,我说过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关你的事。”
云清越敛着眉眼,手缓缓从我小腹上拿开,我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没多说什么,合上了书,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之后便是不常常见到云清越的。
我依旧日复一日进山里种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喝一坛酒,三五不时身体和我闹点小别扭,不过都无伤大雅,我已经习惯了。
天越发的寒了。
这种天已经不能种树了,我便换成了抱着酒坛围在火炉边打瞌睡。
每年酿的梨花白够我喝一个冬天,富余的都送给路老头儿,算是他收留我的报酬。
外面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掰着手指头一算,我住到崇元书院已经过了第三个年头。
我住到崇元书院是有原因的。
没人知道我这个住在东院看起来粗鄙不堪的乡野村妇还是个寡妇。
那年我刚嫁的夫君去世了,原本冲喜的婚事变成了晦气,我被二房的人以克夫为由要浸猪笼。
二房的人将我关进笼子里,任凭我怎么哭喊都没用,将我丢到了江里,之后便走了。
可能他们只是想寻个由头将我赶出门,原本家里是长子当家的,也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死了,只有我这个遗孀。只有将我寻个由头弄死,他们才好顺理成章掌权。
笼子没有关紧,我被泡在冰冷的水中,周围都是气味熏天的恶臭,恐慌之中将笼子挣开了。
当年也是这般的冬天,江水也冷得要死。
我好容易才爬上岸,往山林中跑,碰到了出来游历的路清明,他将我带到了崇元书院。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不知道做什么的。但我不想就那么死掉,也没能力去报仇什么的,我对那个亡夫其实没什么感情,我是二房用五两银子从我二叔二婶手中买来羞辱我亡夫的。
我嫁过去的时候,夫君已经很难下榻了。何况我还是买来的贱籍女子,他们就是想用我气死我的夫君,或者我的夫君来了兴头想做风流鬼,便由我榨干我的夫君。
可惜他们的算盘落空,我的亡夫是病死的,死在那年冬天。
但他们总有由头要我死,比如我克夫,比如我克父母,左右都有人想我死的。
要是让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估计得活活气死,所以我不能死,就算我活不好,我也不能死。
所以我不大欢喜二这个字眼。
在我的心目中,同二有关的人都是坏人,包括云大小姐,云清越。
后面跟着书院的人学会了酿酒,也爱上了喝酒。
因为每次喝完酒就可以梦见母亲,梦见母亲对我笑,拉着我嘘寒问暖。
娘亲,我好冷。
四
又到新年了。
但这个日子于我来说和不能种树的日子没什么区别,我还是抱着酒坛在火炉边打盹。
梦中听见现实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砸门声。
我放下酒坛,跌跌撞撞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已经许久不见的云清越,眉头染着霜雪,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看起来是清贵的模样。好在我喝醉了,没什么仇富的心思,还打了个酒嗝。
“有……事?”
云清越好像皱眉了,但我醉得厉害,眼前都是重影,分辨不清。
她不由分说来拉我的手,掌心很凉,冻得我清醒了一点儿,但没挣开,用另一只手也捂上去。
“有点凉,我帮你暖暖。”
这是下意识的行为,以往冬日里我畏寒,母亲也是这般待我的。
我刚刚梦到那一段儿,许是习惯了吧。
她将我拉着穿过了中堂,进了她的屋。
桌上摆满了丰富的菜品,我才想起,今天是春节了。
她把我按在桌边,我还攒着她的手,好像比刚刚有了些温度,我便放开了。
“今日是春节,菜备多了,一起吃吧。”
云清越坐到了另一边,拿着碗筷对我说话。
经过了中堂的寒冷,我的酒醒了几分,也知道了对面的人是云清越。但是刚刚我是同她来的,半分抗拒也没有,还帮她暖手,如果现在再闹腾会很难堪。
至少我很难堪,所以我打算继续装醉。
“嗯。”
含混地点点头,也拿起了碗。
手中这只碗让我感觉有点眼熟,不过崇元书院的碗好像长得都差不多。
嗯,天下乌鸦一般黑。
吃饭的时候想起我好像还有封信在云清越手头。
那封信是云清越来那天,路老头给我的,我当时急着去种树,随手丢到了衣袖中没管。之后种树的时候掉了出来,便去找路老头儿念给我听,歪打正着碰到了云清越。
之后我犯了胃痛,顾着回屋躺下,也没顾得上那封信。
“那个,我的信……”
我戳了戳碗里的饭,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帮你放在枕头底下了。”
云清越放下了碗筷,我听见了声音。
“哦,谢了。”
我也将碗筷放下,看向云清越,正准备开口。
“不吃了?”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已经该下席了,怎么好像我还得再吃点?
“你一共吃了十筷子鱼,小半碗米饭,不够。”
不是,吃饭的人是我,够不够关你云清越什么事?我觉着已经差不多了啊,以往不也是这般?
但是看着她看向我的神态,虽然还是没什么情绪,但我还是败下阵来。
又拿起碗筷,再吃了小半碗米饭,她时不时又给我夹两筷子菜,还胁迫我喝了一碗汤。
今年的春节,我吃得很撑,很撑,快死掉那种。
罪魁祸首云清越气定神闲得喝着茶,轻飘飘丢来一句:“往后到我屋来一起吃饭,我看着你。”
“凭什么!”
我同她非亲非故,她没理由管我那么多,管我喝不喝酒、管我吃几粒米,几筷子菜。
她不可以!
“路清明让我没事儿多看顾你一些。”
好吧,她提到路老头儿的话,我得听。
“可以,但是不要逼我吃那么多,难受。”
“好。”
我至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自由。
五
从此,我多了一个饭友。
云清越又多了一个让我不喜的地方。
她的作息太过板正,七更起早,八更过早。每次过早便是会来我的窗口叫我,以前读书的那群小屁孩是不来了,换成了云清越,很是惹人厌烦。
今年的冬天,我过得很暴躁。
原因无他,不过云清越一人尔。
渐渐被云清越打扰得皮实了,半梦半醒陪她过早就去睡回笼觉。
她常常在我屋子里看书,等到午时再去准备饭食端到我的屋子,叫我起床。抗议多次无果,只得由她去了。
活着已是很累了,我没那闲工夫同她争辩。
我那夫君其实长得不错。
只是久病无医,看起来很不健康。
我同他大婚那日是由人代劳的,同我拜堂成亲的算起来也不是他,是旁的人,只是洞房的时候是他。
大婚那日,我被送回喜房,床上便躺着我的夫君。
我同代劳的人喝了合欢酒,那些人便退了出去。
喜帕是我自己取的。
门外被落了锁。
我知道,除了继续下去这个荒唐的仪式,我别无选择。
褪去了衣服,吹熄了红烛,躺到了夫君身旁。
我还未做好心理准备,我那个病秧子夫君便翻身覆到了我的身上。
“别怕,按我说的做。”
他兀自在我身上起伏,发出沉重的喘息,我依言配合他。只有我们两人知晓,我们并没有行那云雨之事,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
那夜的月光很亮,我看见我身上的人紧绷着下颚,有汗水滴落在我身上。
那个人的身形消瘦,没有几两肉,声音也是虚弱得紧。
满室都氤氲着香气,我莫名觉得燥热,知道是被人下药了。
我只有抱着夫君瘦得硌人的身躯挨过了一夜。天色大亮的时候,浑身都是汗,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赶着在旁人来之前用头上的钗子划破了大腿内侧,滴了点血在白布上。
但没办法,那时候的我一无所有,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那个没多久活头的病秧子夫君,对于明天没有任何念头与幻想,那是我无法企及的地方。
我亡夫的祭日到了。
我托人帮我买了些香烛钱纸备着,毕竟他还在的时候待我不算坏,我是念他的情的。
特地起了个大早,蹲在墙角为他烧纸钱。
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有个人也蹲到我身边抬手拿起我身前的纸钱一张张往火堆里面送。
“给谁烧纸钱呢?”
我没去看是谁,听见声音知道是云清越。
“给我亡夫,今日是他的忌日。”
云清越便没话说了。
纸钱燃着橘黄色的火,在冬日里有点令人向往的温暖。
我亡夫去世的时候,棺椁停在灵堂供人吊唁。我披麻戴孝跪在他的棺材头一张张帮他烧纸钱。有人来的时候,二房的人在别人面前哭嚎,好像多悲痛,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没外人了就各自四散,喝花酒的喝花酒,甚至恨不得摆宴放鞭炮。
棺材在灵堂停了三天,我就在那处跪着给他烧了三天的纸钱。香火在停棺期间是不能断的,否则对死人不吉利,也走不安心。活着的时候没活好,我不忍他死了走得也不安生,也就勉强提着精神,一直撑到让他入土为安,我才回我和他的房间得以休息。
灵堂的门口对着高远的夜空。
亡夫是在凌晨的时候走的,我就坐在那处,看着月亮落了太阳升起,太阳落了月亮又升起,循环往复。
或许死对他来说是好事,是解脱,可惜我不能陪他。我对他的感情不足以让我殉情。虽然很多人想我就这么死掉,无所谓什么由头,但是我还是想活着,尽管是苟延残喘。
我不在乎。
大丈夫的追求不能够约束我在这个弱女子。
大丈夫宁肯站着死,不愿跪着活。
小女子我心思恶毒,就想用我还活着这件事去膈应那些不配活着的人。
尽管我活不好,但我也死不成,这样很好。
六
香纸没多久便烧完了。
我站起身来,许是蹲久了,有点站不稳,云清越来扶了我一把。
“谢了啊,云小姐。”
“你可以叫我清越的。”
云清越扶着我往屋里走,随口说着话。
“使不得,我就是个乡野寡妇,够不上云小姐这种贵小姐的,更是不敢直呼云小姐的名讳。”
这话我说得十分诚恳。
俗话说得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吃了这么多日云清越的饭,我也没那些小性子在她面前使了。她待我的好,我很感激,但我还是巴望着能离她远点,同她分得开一些。
但云清越总有自己的想法。
“路清明让我多同你亲近些,照顾着你一点。”
我认了命:“清越。”
她扶着我的手好像僵了一下,我感受到了,但也到了我的屋。
踢踏着我的鞋,又缩回了床上:“我再睡会儿。困。你自便吧。”
之后也不管她在我的屋做什么,只管睡觉了。
我的屋于她已经没什么秘密了,就只差她在我屋里歇下了,我也懒得管她。
毕竟吃人的嘴软。
我醒的时候还早,没到午时,云清越在我旁边看书。
“今日没课?”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还有些倦意在。
云清越随手递给我水,我接过喝了。
“冬日里书院沐修,这段时间都没课的。”
“哦。”
我喝完了水,将杯子递给她。
下了床走到火炉边,往里面丢了几块碳,拿着旁边的火钳翻动了两下,房间变得暖了些,我缩在火炉边的椅子上看着橘红色的碳,还有热意涌出来。
经过那年冬日在江中那一泡,我变得更加畏寒,原本冬日对我来说就很难捱的,冬日没有火炉是活不了的。
喝酒可以暖和身子,也就喜欢上了喝酒,冬天尤其爱喝烈酒,烧刀子最好不过。
云清越搬了椅子坐到我的身边,拿了披风将我裹住,将我的头撸到她肩上。
可惜她的肩膀太窄太瘦,这个姿势让我很是不好受,但我懒得动,蹭了蹭,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依偎在她身上。
我一向是顾着自己享受那种人。对于冬日里有温度靠枕,我乐意之至,无所谓云清越什么想法。懒洋洋地有了点说话的兴头。
“我和夫君成婚那年,冬日里也是这样的……”
我同夫君成婚的时候是在那年初冬。
夫君已经卧床半年,平日里都是下人丫鬟服侍。我同他成婚之后,服侍他的人便成了我。二房的人说我既然与夫君成了婚,嫁为人妇便有责任照顾夫君。
在我看来,无非就是想省请丫鬟那二两银子,何况夫君在我手底下死掉,他们才有理由让我也死,不和他们争家产。
原本大婚之前,夫君已经羸弱得下不来床,但大婚之后不知道怎的,精气神好了许多。
每日也有几个时辰可以下床来坐坐,吃得多了些。
原本我还以为是我这个冲喜的真有点用处,现在想来不过是我夫君回光返照罢了。
不过他想起来坐,我也就在旁边看顾着他,扶他坐在椅子上,让他靠着我。围着火炉,煨两只橘子在边上,每日剥一个,一瓣一瓣喂给他吃。
当时二房的人看着夫君有了精气神,面上看起来开心,心里面肯定憋着坏想着怎么弄死我们两个。我就看得越发紧了些,平时吃的用的都是我亲手准备。
可惜到底没有看住,他还会是走了。
他有精神的时候总说对不住我,死前还将我祸害了。
我就笑笑,也不答他,只让他宽心。
大部分时候他都握着我的手,尽管他的手很凉,我的也很凉。
七
“瞧我的,没事净回想以前的事。”
说着说着才想起,这事不该与旁人说,至少不该与云清越说的。
或许是火炉的暖意烘烤着,让我的脑子也开始变得迟缓起来,就想说说以前的事,无所谓有没有人听,合不合时宜,好歹现在回过了神来。
云清越在我身边看着书,时不时翻两页,听得认不认真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她说:“无妨。”
我便放了心,也没再同她说那些过去的事。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过往那些年回想起来都是零碎的碎片,我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来。酗酒三年,我的脑子早就乱如浆糊,很多事情都分不清的。
这些日子还是在云清越的压迫下勉强规矩了一些。
她看着我不让我多喝酒,我藏的酒都被她翻出来给了路老头儿,气得我不与她说话很久。她还是自顾自的该干什么干什么,也不理会我的抗议。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想喝酒的时候她就递给我水,现在对酒的念头也没那么深了。
只是可惜了我那些好酒。
万万没想到,我以为一切慢慢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二房的人找来了。
我已经戒了酒,但还是习惯酿酒。
在院中洗着新摘的梨花,突然被人扯住了头发,将我扯到了地上。我疼得皱眉,但没哭,我已经过了疼哭的年纪。
就听见那个让我作呕的声音尖声惊叫:“好啊,你这个小贱人居然躲到了这里,还没死。我今天非弄死你这个小贱人不可。”
我艰难地转头看向身后,看见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云清越,还是那样的清贵高华,好像那些时日陪在我身边安静看书的另有其人。
我突然觉得我和她中间隔着的距离好远,远得我连抬腿走向她的念头都没有。
太累了,走不动,走了也是徒劳。
二房还在骂骂咧咧说着难听的话,渐渐有人被声音吸引来了院子。
“哪来的泼妇,给老夫滚!”
路清明也来了,叫嚣着赶走二房的人,又赶走了来围观的人。
他来安慰了我几句,只让我安心住在崇元书院,不会再让我扰了我的清净。
说完也没多留,不愿再多看我的难堪,带着小屁孩们回去上学了。
或许我该离开了。
书院是读圣贤书的地方,我这样的残花败柳住在这里只会污了这里的清净吧。
我还恬不知耻的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是我太不自知了。
云清越蹲下身来扶我。
我下意识躲了一下,她有些怔愣,我也有点尴尬。
毕竟我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分了。
“我自己来就好,别脏了你的手。”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不忍去看,自觉起了身,头皮被那个泼妇扯得生疼。
我笑,以往还戏称我自己是乡野泼妇,结果这有钱人家比我还泼妇。瞧瞧,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没比谁高尚多少。
可惜云清越至少怎么都比我高尚的,至少我在她面前是抬不起头的。
“今日我来准备晚饭吧,你来我屋里吃。”
见云清越舒展了眉头,点了头,转身回屋去了。
关门的时候见云清越还蹲在原地,看不清神情,心头没由来的有点疼,就像看着夫君咽气的时候一样。
就有点儿想去扶她,就像以往她扶我那般,到底是忍下了。
我看了看,关了门。
八
我已经很久没做饭了。
打从被二叔二婶卖给了我夫家,我就没再亲手做过饭,有些手生。
好在平日里云清越放了许多菜在灶房,也不用考虑她爱吃什么,看着有什么就做了。
去叫云清越来用饭的时候看着她唇边的笑,心里也升起一点暖意,又有些鼻酸。这样一位金枝玉叶的贵人,整日陪着我这个粗鄙之人过些没滋没味的日子,太委屈了,我都替他委屈。
“很久没做饭,有点手生了,你将就吃点吧。”
我看着桌子上卖相不怎么样的菜,对着云清越,有点不好意思。
云清越没回答,只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她的回答。
只见她拿起碗筷,每样菜都夹两筷子,完了还夸一两句:“好吃。”
我心头有点喜意,便想喝酒。
“那……我今日可以喝酒吗?”
她就停下了筷子,看向我,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模样。
我心头的期盼便也降了下去,正准备开口将话头收回来。
“少喝一点可以。”
“你陪我喝点吧?”
我承认,我有些得寸进尺。
但与她相识这么久,我没同她喝过一次酒,她也只一味不许我喝酒。趁着今日她看起来比较好说话,便有些得寸进尺。
她略作犹豫,还是点了头。
“好。”
我悄悄在东院墙角挖出了我的私藏。
拿到云清越面前的时候还有些胆怯,但见她没表露出什么不悦,彻底放下心来。
先为她倒了一碗酒,再为自己倒了一碗,邀她一起喝,见她喝下了,也喝了一口。
“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这酒是我来崇元书院酿的第一坛酒,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喝。
云清越今日看起来心情着实挺不错,闻言还点头肯定。
“尚可,只比我上一次喝的差一点。”
我有点惊讶,因为喝了酒,也想同她说些话。
“上次?你还喝过酒?”
老实说,云清越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喝酒的人,她刻板得过分。
但见她目光灼灼看着我,眼神中酝酿了热意,烫得我无法直视,但她的话还是传入了耳中。
“就那一次,这是第二次。”
我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点点头:“这样。”
再没旁的话。
云清越许是醉了,我没想到她的酒量那般低,就喝了一口就醉了。
但她看向我的目光却是越发炙热,同她平日里大相径庭,我有点后悔怂恿云清越喝酒了。
一顿饭吃完,云清越的脸上已经染了绯红。
见她那副模样,让她一个人回西厢房去睡觉,我是不放心的,毕竟人是因为我喝醉的。
烧了热水给她打点好,也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扶着她上了我的床榻。
吹熄了蜡烛,折身也躺了上去。
见她不耐地扯着衣服,怕她睡得不舒服,起身帮她褪衣服。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云清越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我有些惶恐,颤声唤她:“云清越。”
月光洒进来,我有点后悔将床头紧挨着窗,让我借着月光还可以看见她的脸。
云清越长得美艳,我一直都知道,甚至不敢多看。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偏生多出几分暧昧来,她还不自知。
“唤我阿越。”
说着就来解我的衣服。
我被她惊着了,伸手去阻止她,也开口乞求她。
“阿越。”
她却像是得了肯定,也不顾我的阻止,更加用力来解我的衣服。
“阿越,不要这样。”
我的乞求几乎带了哭腔,她的手顿了一下,俯下身来亲吻我。
耳鬓厮磨间,我听见她唤我:“阿袖。”
我脑中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阻止她的手不自觉地揽上她的脖颈。
其实我有些不知所措,尽管我嫁过人妇,但仍未经人事,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我感受着她地抚摸,颤栗不止。
我压抑着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她一下下轻柔地亲吻我,像只小猫,搞得我有点痒,但笑不出来。我不好形容我的感受,或许难耐,或许欢愉,或许庆幸。
还好,还好这个人是云清越。
当烟花炸开的那一刻,我终于无所顾忌地抱紧她,听见她好像在我耳边呢喃。
“阿袖,你得是我的。”
月光洒进来,照在她如白玉的肌肤上,像是泛着清冷的荧光。
我很想对她说,我一直都是你的。但我口干舌燥,说不出口,也已经精疲力尽,勉力拿起身旁的被褥盖在我们两人身上,遮住了这一室春光。
最终昏睡过去。
九
梦中燃起了一场大火。
我想起父母去世那年,也是这样一场大火。
父亲是个衣冠禽兽,在外面的时候衣冠楚楚,还立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形象,只有我母亲一个妻子。在外面受气了,回家就会毒打我的母亲,专门挑穿上衣服看不见的地方,有时候会连带着我一起打。母亲一般都会护着我,但是她自己受的伤会重很多。
我平日里是出不了门的,被父亲关在家中,只能透过四四方方的窗口坐井观天。
那日我来了第一次葵水,腹痛非常,母亲用手帮我暖着小腹。
父亲气势汹汹拿着鞭子闯进了房间,不由分说一鞭子抽到母亲身上。
母亲痛哼一声,仍旧护在我身前。
“你又发什么疯?”
父亲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一脚将母亲踹翻在床上,伸出手扼住母亲的喉咙。
我看着母亲如何挣扎都没用,拿起鞭子勒住了父亲的喉咙。
父亲这才看向我,目露凶光,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样的眼神,比最凶厉的野兽还骇人。可惜那时候我的力气还太小,很快就被父亲反制住,我缺氧得几乎去见了阎王。
父亲的力气却松了下来,失去了遏制,我大口大口喘气,看见母亲手里拿着烛台,满手是血,父亲的脑袋血流如注。
我和母亲抱在一处痛哭。
冷静下来之后,告诉我说让我去他们房间,她来收拾这一切。
我原本不愿的,但母亲一再坚持我没有办法。
等我出了房间,起了一场大火。
当时已经是深夜,下人被惊醒,高呼走水了,开始救火。
我不顾阻挠冲进火场,却发现母亲已经自杀。
周围的浓烟熏得我生疼,接着便是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到了二叔二婶家。
父亲母亲以失火为由意外身亡,我成了二叔二婶家不受待见的拖油瓶,说我克父母。
我从梦中惊醒,心砰砰直跳,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那晚的事了。
但感受到好像被人抱在怀里,侧头看见的是云清越美得无法言说的睡颜。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我颤巍巍上前,亲吻了她的眉眼。
她的眉眼生得让我最是欢喜,我对她从来没主动过,也从未对她提起过,这是唯一一次。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崇元书院的。
原本不戳破那层窗户纸,我还是可以若无其事的同云清越来往。如果二房的人不找来,我也可以同她继续以前的那些日子。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我最不愿发生的都发生了。
不过对于将我交给云清越这件事,我是不后悔的。
但我也无法继续心安理得享受云清越的陪同,她于我来说从来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就那样看着就很好,碰不得,念不得,也求不得。
可惜我还是没忍住,还是在她一日日的陪同下在不知不觉间沦陷了,所以我得逃。我这样的人不配站在她身边,也不配玷污她。
每每看见云清越的时候,我就已经三魂去了七魄,要好容易才能克制住自己不露出马脚来,不至于将自己搞得太狼狈。可惜,到底还是让自己难堪了。
我无法面对云清越醒来之后的反应,也不敢想象她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我逃了。
十
我又回到亡夫家住的地方。
在深巷中用我亡夫留给我的小金鱼买了座小院子,深居简出,观察二房一家的情况。
又去铁匠铺买了把刀,每日每夜就着磨刀石慢慢磨,将刀刃磨得清亮。
用钱一点点打点在府中的关系,这件事我做得很慢,太仓促了会容易让人猜疑,我有耐心。毕竟我在崇元书院沉寂了三年,我的身份早就死在了官府的档案中,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
我的亡夫死在他们手中,我一直谋算着报仇。
还有住在旁边,原本是我家旧址的我的二叔二婶。
他们以为我是女子,随便卖给外人便没了威胁,说话都不会避着我,什么都当着我的面说。
他们也该死。
我在那处一住就是半年,一点点摸清府邸的线路。
等到所有人都睡熟,我悄悄潜入府中,先散入迷药,之后再潜入房中,拿起刀就要收割头颅。
手刚抬起,却被人拉住。
我惊出一身冷汗,却听见极熟悉的声音。
“是我。”
是云清越。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云清越拿过我手中的刀,亲手割掉了二房两人的头颅。
我被她拉着又到了隔壁二叔二婶家,见两人也已经魂归西天。
她丢了两把火,在两座府邸,将我带回了我那间小院子。
我仍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来。
直到都坐到了院子里,才反应过来,我刚刚看着云清越为我报了仇。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还觉得恍如梦中。
“我……”
但见她拉着我的手,满脸都是神色不虞,又想起刚才那样的收命行为,利落得如索命罗刹。
“仇也报了,还逃吗?”
我说不出话来,对着她,无言以对的那个人变成了我。
“怕我?”
我摇头,不敢看她。
她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迫我看向她,作势就要来亲我。
我伸出手推拒她,告诫她:“脏。”
她危险地眯起眼,不管不顾压下来,无论我怎么抗拒都不让。直到我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嘴唇,铁锈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她更加不管不顾。我也不敢再反抗她,生怕伤了她。
小心翼翼去舔抵她的伤口。
她却放开了我,眉头紧拧着,面上带着寒霜。
“不是嫌我脏吗?”
我惊慌地摇头,开口解释。
“不是嫌你脏,是我脏,污了你。”
她有些好笑起来。
“你脏什么?”有些恨铁不成钢,迫我望着她,不让我躲避,“是觉得你亲手杀死了你父亲让你觉得脏,还是嫁为人妇觉得脏,还是觉得杀了弟弟弟妹,二叔二婶觉得脏?”
我的伪装被她撕破,无地自容,又不能躲避她犀利的眼神。
我的父亲确实是我亲手杀死的。
那晚的梦终归只是梦,母亲没能在父亲的毒打下幸免于难。是我亲手杀了父亲放了火。只是我心底里希望事实是那样,我才觉得能够配得上云清越一点,所以梦里被篡改成了我希望的那般。
但终归那只是梦,现实是我亲手杀死了我那个畜生不如的父亲。
十一
我觉得口干舌燥,喉头滚动几番也说不出话来。
她勾着我的脖子,附在我的耳边,低声道:“现在是我杀了弟弟妹妹,是我杀了你的二叔二婶,我也脏了,配得上你吗?”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膛,心中那抹从来不敢妄想的念头在心中疯狂地叫嚣,叫嚷着要跳出来,就要跟着云清越的话走。
云清越就是我夫君的妹妹,是二房的姐姐。
我的夫君叫做云清城,是云家大少爷。我和他若非要算的话,是父亲定的姻亲,但在成亲之前,我是没见过他的,对他也没什么感情。
云家的隔壁怀家是当朝大司马怀书的府邸,我是大小姐怀袖。
自小被关在府邸不许我出门。
第一次认识云清越是她在府上放纸鸢,是个燕子,线断了掉到我家的府邸的假山上。她翻过院墙进了我家,也走进了我的世界。
从此便和她相熟。
她知道我不能出去,便时不时给我带些外面的东西给我玩,给我带好吃的。
她给我的东西我都很宝贝地藏着,有次被父亲发现了,我遭了一顿毒打。怕我认识了什么野小子,慌忙给我定了隔壁云家大少爷的亲事。
但哪是什么野小子,是个小姑娘,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
我以为她会开心,告诉她之后,她却拉下脸,对我说:“阿袖,你得是我的。”
我虽然不明白,但听见她那样说,心头却是高兴的。
后面母亲被父亲打死,我杀了父亲,二叔二婶住进来,云大少爷病重,一切都打得我措手不及。
二叔二婶觉得我晦气,五两银子当嫁妆把我送入云府。云清城的弟弟云清禄看得嫌弃,便外传我是五两银子买来的村妇,克父母,用以羞辱我的夫君。
在云府见到云清越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但她待我却出奇的冷淡,态度甚至是恶劣。
我便觉得她是觉得我脏了,也不敢再同她热络,表现出相熟。
也就只有在云清城去世那夜,所有人都守在灵堂,困倦地打着瞌睡,外面月亮高悬。
我着实难捱,心里反复想着的是我是不是真的天煞孤星的命,克母克夫。
一只微凉的手伸入我的掌心,背后有了一个人依靠。
我闻见了那人身上的味道,知道是云清越,但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心中有了些安慰,至少有这么个人是陪着我的。
我以为我和她的关系会因为云清城的离世有所缓和。
可当我被关进猪笼的时候,被人抬着沉江。我其实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看着人群中的她,可是她神色冷淡,没有任何作为。我如坠冰窟,才开始状若疯魔大喊大叫,但见她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表露出厌恶。
我心如死灰。
所以在崇元书院再见她的时候,我态度一点也不好,我是记恨她的。
但她总是能够拿捏住我,知道我的死穴,一点点将我心头那点儿疙瘩撸顺了。
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诓骗自己和云清越过完余生。可天不遂人愿,二房的人找来了。
我想起我昏睡那夜,二房的人来了我的房间,迷迷糊糊听见云清禄同他妻子说:“这个小贱人处理完了还有云清越那个小贱人了。我和怀家老二说好了,卖给他做小。”
原本我都忘了,倒是那个恶妇让我想起来,我是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的。
云清越待我如何都是我和她的事。他们怎么待我我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是被遗弃的那个,但是他们打云清越的主意就该死,我怎么能容忍他们还活着。
我便逃了,有了报仇的盘算,这件事我盘算了很久。
每次进山便是伐木,学会怎么快准狠用刀,砍多少我就种多少。
原本因为云清越的到来,我松了口气就要搁置这个盘算,结果二房就来了。
有时候有些人上赶着送死,我不送他们一程就对不起他们在我面前不厌其烦地蹦跶。
谁成想被云清越截胡了。
十二
云清越见我不说话,又继续开口。
“那如果我说,云清城的死,我是知道的,只是我装作不知道没去阻止呢?”像是觉得砝码还不够,云清越又继续,“同你拜堂成亲的那个人是我,同你饮合欢酒的那个人也是我,同你洞房的那个人还是我。阿袖,我说过,你得是我的。都这样了,你还要逃吗?”
我的脑中如惊雷炸响,急不可待地看向她:“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云清越笑得得意,那表情像是在说:你觉得呢?傻样。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那在云府里,你为何那般冷淡?”
云清越像是恨铁不成钢,对着我咬牙启齿起来:“我若是待你亲近,云清禄不得有危机感,心生警觉?我那会儿在云家什么地位都没有,一不小心就得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同你亲近不是让他们将矛头对准我们两个人。要不是我动了手脚,你以为那个猪笼你那么容易就逃出来了,就你那个细胳膊细腿的病秧子,你还能那么大出息?”
说着越发生气起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她再数落我,凑过去亲吻她的嘴巴,堵住她接下来的数落。
她安静了下来,还有些意犹未尽:“不嫌脏了?”
“我人都是你的了,再脏也给我忍着。我是真不知道你背着我都把我算计到这个份上了。”我说得理直气壮。
“你好意思。真是出息,躲到崇元书院让我一顿好找,一找就找了三年。等我晚上想去找你的时候,人影都没了。找过去还给我看冷脸,把自己糟蹋成那样,真是出息。你这么有出息,怎么不去祸害那两家人,就紧着祸害你自己。”
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捂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两个宅邸以失火为由结了案。
我知道是云清越塞了银子在府尹衙门打点了一番,她又将我带回了崇元书院,她当起了教书先生,我就一门心思酿酒,还收了个徒弟,将酿酒这门手艺传下去
云清越这个人啊,精明半辈子,我还是有成功骗她的时候。
比如她刚来崇元书院那会儿,我知道那信是她写的,还没见到她,我就拿着信去找路老头给我念,然后我就顺理成章见到了她,还给了她一个不太成功的下马威。
比如当年大婚的时候,我一直知道,同我拜堂成亲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我觉得云清越这个人有点儿太不是东西,那年她抢了我的刀,夺走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
我就问她:“你这手是用来教人的,怎么用来杀人了?”
她说:“还不是因为你,没那能耐还非揽那活计。既然你要杀人,那你就看着,我来挥刀。若你想要见我教书,那你就在旁边看着,为我递书就好。”
以致于现在,白日里我除了种树,还得被云清越拉到学堂上跟着一群小屁孩听云清越讲课。
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看着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发呆。
间或抬头见,她丢给我一个会心的微笑。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所幸的是,云清越都知道,我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