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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土地庙冲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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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规十戒之三:神仙不得施法愚弄世间人。
大雨滂沱夜,阴云浓厚晕染堆叠成帷幕隐天蔽月,雷霆撕裂天界,轰鸣喧嚣震得人心惊胆寒。
狂风呼啸拉扯,菩提树抖动浓密的绿叶,垂下来的尖头枝桠不停剐蹭土地庙屋顶前沿,泥瓦不断掉落。
几人行色匆匆踏过,石梯上的瓦砾被踩成齑粉,躲到庙里后忙着摘掉斗笠,脱下蓑衣堆放在门口。
跺脚,抖落身上的雨滴时几人仍紧盯着门口方向。
直到一袭青衣倩影款款负雨走来,虽步履蹒跚却身正从容,那人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盯着匾额出神。
他将脚下大块瓦片清理一侧,弯腰时露出脚踝上锈迹斑斑的锁链。
“真是个书呆子,都被卖了,自身难保还有闲情捡垃圾。”
人牙子呸了一声对视嗤笑。
匪首朱彪一个眼神,手下两人挽起袖子,粗鲁地将那人押解进庙。
扯掉头上斗笠,一把将人甩翻在地面,杂草毛刺剐蹭皮肤又疼又痒。
那人青衫湿透,玉白色肌肤透粉,小腿纤细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长年埋身于书房,不见阳光,不侍农桑的矜贵公子。
“特么的,一个男人生得比烟花巷的婊子都嫩。就推了一把,起来别给老子装死!”
人牙子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拉起,挣扎中外衫散乱,修长的天鹅颈上红痕初显,淤痕下精致锁骨像一只蝴蝶一样展翅蔓延,禁欲又性感。
人牙子愣了一下,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心乱,松开手,吓得退后了几步。妖术,真是邪门。
堂中土地神像巍峨矗立,怒目严肃,氛围压抑,威压仿佛悬在他头顶上,人牙子一时浑身难受,尿意滋生。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拿起神像供奉台上落满灰尘的香炉,侧身松开裤带。
“岂可对土地神如此无礼。”青衫少年声音飘渺,清脆若丝竹。
赶路十来天,始终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启口。要不是知道这宁潜的身家底细,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破庙,就算真的有神仙也不会有人拜,听说蒋啸那老匹夫,拜得家破人亡。儿子为奴女儿做伎,自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人牙子不由分说,已经吹起口哨小解。
“信口雌黄,蒋伯父没有死。”宁潜颔首声音凄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蒋氏一族被游街抄家的那日,京兆所有百姓可都去瞧热闹了。黄金百万全部家产装了整整十个马车,过路的人都能捡一锭银子,可惜我没早出生几年摊上这好事儿。”
人牙子咂嘴逼近,宁潜双手撑地后退身躯。他曾亲眼看着这群人掐死了一个被退货的奴隶。
那人不紧不慢恶趣味地踩住他脚上的铁链,绕在腿上用力一拉,宁潜眼前天旋地转,额头砸在地上,乌黑的发丝挂满零碎的杂草灰尘。
双眼刺痛布满血丝,喉咙苦涩,止不住干咳。
“下手轻点,这可是重要肉票,有老板花大价钱买下他,把人弄死,一毛钱也得不到。”
匪首朱彪抓住宁潜后领,将人提起,拖到土地公神像台,让他靠住坐稳。
手脚俐落地解下腰间的干粮,递到他眼前。
宁潜木然摇头,惊魂未定。
注意到他粉嫩小舌浅浅地舔了下嘴唇,匪首扯下水袋:“你要这个?”
宁潜饮水以长袖挡住,轻纱微透难遮面,仰头时下颚线舒展,喉结蠕动,举手投足间气质干净得如幽山冷泉,朦胧清冽。
隐约闻见一股玉兰花香,匪首打了个冷战通体舒畅,倒吸一口冷气。
微凉的液体入喉,突然如雷火炸裂般呛入鼻息,烧得腹部翻腾,宁潜止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憋得脸颊粉若蜜桃。
他腰间的这壶里面装的是酒。
匪首大笑几声:“浪费,好东西都不懂得欣赏。”
他回身将酒壶扔给手下分享,三人像狗熊得到蜂蜜,头顶在一起争着喝,一向手段阴狠谨慎行事老大看起来心情不错,交货前严禁沾染酒和色,这是济善堂铁律。
夜晚,鼾声如雷,就连负责守夜那人都阖眼睡着了。
朦胧间,有人在扯他衣袖。
宁潜惊醒警戒,映入眼帘的是一同被拐的采风师吴鸣,一路上有几次头晕目眩时多亏他把私藏备用口粮分给自己,大抵算是个好人。
两人仅有的交流,每每都是等这些人牙子睡下。
他把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安静。虽然心里知道即便他不这么做,宁潜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还是谨慎为妙。
“逃……”
宁潜分辨出他的口型,抚摸脚上的镣铐,以他的脚力又能跑多远,带着这铁疙瘩更是寸步难行。
吴鸣看出他眼底的犹豫,从怀里摸出了一枚极细的银簪子。轻悄地埋头撬宁潜的锁。
他已经等这个机会很久了,那几人大意醉酒陷入沉睡,这是万中无一的逃跑时机。天公作美雨夜喧闹,开锁声音不易被察觉,还能掩盖足迹。
尖细的银针在锁眼里试探,勾住暗窍,清脆一声,镣铐应声脱落。
宁潜惊喜抬头,赫然一道白光划过,几乎是出自本能,他把人挡在身后。
吴鸣回头,温热的液体飞溅至半张脸,愕然片刻后,他用手捻了一滴,鲜红刺眼,味道腥得人直犯恶心。
宁潜倒在了他面前,胸口插着一柄短刀,血像温泉一样滋滋往外冒。
守夜的人牙子在身上反复擦拭,麻衣上渗透着血手掌印,他心虚地瞟向庙宇角落。
匪首朱彪脸色铁青,目露寒光。
连忙跪倒:“老大,我真的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扑上来的。”
匪首凌厉一脚踹在胸口,将人踢倒,径直查看宁潜的伤势。
他眼珠浑浊微睁不聚焦,已无脉搏跳动。
匪首握拳垂地,牙齿咬得吱呀作响。
“老大,他怎么样,还能卖上价钱吗?”
按规矩大手拂过把死人的眼神阖上,朱彪拔出匕首:“死透了,还卖个屁,你给我惹了大麻烦。不能被人知道他死在我们手里。把脸划花,赶紧找个僻静地方掩埋,对外就说是人已逃走不知去向。”
几个人牙子得令,上前要搬动尸体,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吴鸣空洞地抱着宁潜不撒手。
“大哥,这人怎么办?”
这一趟差事堂主指名他这个济善堂元师交货,买家来头不小,此事断不能走露风声:“不留活口,一个坑埋了。”
吴鸣闻言轻轻将怀中的人放下,掸去身上灰尘,整理好发冠。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看上去格外诡异。
几个人牙子也算见过生死,知道人绝望时不知道能干出什么超过本能的事,胆寒后退了一步。
吴鸣转身背对危险,仰视三米高的神像,金色漆皮遍布斑驳青苔,被腐蚀虫蛀。神都自顾不暇,还哪有闲功夫管他一介凡人。
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间,像他这样没有背景权势的普通百姓,又能指望谁呢?
“土地公,若您老人家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这浑浊的世道,宁兄清风一般的人,信神敬神,如今殒命于此等歹人之手。晚生吴鸣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他讨回公道,愿以贱命一条为祭,诅咒尔等歹人不得好死。”
双眼充斥愤怒火焰,采风师吴鸣扑倒在神像上,血染的手抱住双腿,声嘶力竭宛若悲鸣。
毛骨悚然的一阵阴风从几人背后猛烈冲击,撞碎了木质横闩,神庙的门户大开,雨水飞溅,像是上天流下的泪水。
鸡皮疙瘩像是蛊虫一般蔓延全身,几个人牙子搓着手臂,双腿僵在原地。
匪首朱彪猛地吞咽了一口,悬着的心镇定下来:“还愣着干什么,任他胡言乱语。怕什么!这世间哪有因果报应,要是这土地公真的灵验,那蒋氏也不会败落。有种就现身,我就站在这里,今夜老子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朱彪浑厚的声音响彻庙堂,余音震得供奉台微颤。抖落了浮在表面的一层灰烬。不知是不是错觉,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他望向手下弟兄,只见他们各个瞪大双眼,举起手指着同一个方向。
顺着他们目光望去,原本横放地面上身着青色衣衫的人竟缓缓坐了起来。
丁潜双腿岔开,坐姿慵懒,单臂撑在膝盖,拄着下巴扫视。眼眸漆黑幽深,仿佛揉进世间冰雪,冷冽得杀人。
“鬼!是鬼,他回来找我们报仇了。”
守夜人牙子突然心虚大叫起来,就是他失手杀的人。
本能逃跑一双腿像是被灌了铅,脚下绊蒜,额头嗑在门槛上,霎时间鲜血喷溅,滚几圈后脸埋进一方低洼水坑,一动不动。
伙伴上前,将人提起,试探鼻息后像是触电将人扔了出去。
嘴皮子不利落:“他……他……他死了。”
几人凑到朱彪身后,明明门口就在不远处,谁也不敢迈出一步。
“而今是何年何月?”
宁潜声音原本如清泉流淌般悦耳,如今听起来空幽得像是来自地狱低吟。
几个人牙子面面相觑,紧紧靠在一起,不敢答话。
采风师吴鸣用长袖擦干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泪痕还是汗液,不敢贸然上前:“通圣四十一年。”
宁潜循声回头,方才大声吵醒他的就是这个人。
如此算来这一觉竟睡了十一年。
这庙宇地板竟如此寒凉,那蒋氏小娃娃每次来都跪在地上几个时辰,也难为他了。
宁潜起身卷起一阵旋风,将堂內杂草吹散干净,青石地面像是被冲刷过一尘不染。
朱彪见状,匕首从手中掉落,颓然跪地。
几个手下失去了主心骨,伏在他的屁股后面不敢抬头。
方才口中振振有词,威风凛凛的人像一条死鱼一样脸色苍白。
“原来你也通人性,知道害怕?”
土地公突然觉得有趣。成神后摒除七情六欲,神生漫长不死不灭。只是没了香火,只能凝聚一丝神元,陷入虚无境。
宁潜血洒落在金身上,宿主似乎心有挂牵,倘若有机会自当尽力去帮他完成。而土地公自己也有想做的事,凡人之身倒也方便。
朱彪一巴掌甩在脸上,络腮胡子被自己打歪:“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冲撞了哪路神通,求您大发慈悲,饶小人性命,余生必备厚礼,虔诚焚香供奉。”
提到香火,宁潜眼神一亮:“所言非虚?”
朱彪连忙磕头应承:“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有所欺瞒。”
他微微抬头,偷瞄宁潜,似乎是相信他的承诺:“小人现在就去准备。”
说罢扭头就跑,几个手下弯腰作揖灰溜溜跟了出去。
吴鸣冷哼一声:“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宁潜抿嘴浅笑,似乎并不赞同。
“凡人有多少算计我不清楚,但贪婪是本性使然。”
虽然之前的宁潜也给人一种疏离感,但站在吴鸣面前的这个人多了一些难以琢磨,似乎里面住着历经沧桑的千年老灵魂,睿智又淡漠。
他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出心中疑问:“你是宁公子吗?”
他拍了拍吴鸣的肩膀神情笃定:
“今日起,我就是宁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