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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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玧一愣，那眼睛竟恨不得长在林少铮脸上般移不开。林少铮低眉垂眼，轻声道：“虽如此说，然愚兄这次，还是怕得紧呢，表弟……”一声表弟叫得千回百转，温玧觉得四肢百骸都在这一声儿里酸软了，恨不得将面前的青年一把抱在怀里，忙没口子道：“表兄莫怕，有我呢，待我秉过奶奶和娘，陪你……”
“玧儿！大晚上的不回房，却是同谁在那里拉扯！”远远的突然一声妇人怒喝响起，却是温老夫人。林少铮脸色一白，挣开温玧的手，回复了低眉顺眼畏畏缩缩的样子，诺诺地佝偻着背从他身旁溜回房间。
凤凰山就坐落在问柳山庄和云杳城之间，其实是座不过百十来丈高的小山，山上草木葱翠，十分秀美；山顶有石如凤凰展翅欲飞状，因此得名。这原本不过是普通的江南一景，无甚新奇，但妙就妙在这不过百十来丈的高山却是险峻异常，百丈高里倒有五十丈简直是直上直下；更兼遍山藤树相缠，花下藏荆，一路难求，若想上山，轻功差些的人根本不必想。而山顶上豁然开朗，有片数十丈方圆极为宽阔平坦的空地，旁有流瀑清泉，入夜时映照天上明月，景色清幽，虽不如名山大川气度恢弘，倒也算个又风雅又有面子的比武之处。江南文风盛行，武林中人也带着些追风慕雅的习惯，凤凰山顶遂成了个在本地武林略有声名的比武胜地。
温家之前百般踌躇千般设法，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温典终于决定扔了温家几辈子的老脸并亲外甥的性命来保温家独苗，离月圆之期已不剩几日。第二日一早，便数了云杳城四名武功高做人机警且口风紧的弟子，由温典的师弟、云杳城护卫总管胡斯勇亲自带领，轻骑快马，日夜兼程护送林少铮赴那月圆之约。凤凰山与云杳城相距几百里，林少铮不会骑马，一路上轮番在四个弟子马背上共乘，第一个时辰就磨破了大腿上的皮肤，后面只得如女子般横坐马上。胡斯勇只怕误了约期，一味赶路，却顾不上照顾云杳城名义上的表少爷。几日磕碰颠簸下来，直将个本来就单薄如纸的弱书生弄得面青唇白，身上青紫处处，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哆嗦着。
转眼三日。
晨曦初绽，凤凰山上草露未晞，鸟雀鸣啭，端如一方世外桃源。渐渐却响起些突兀的声响，惊飞几只山雀。
半山腰上，五位劲装男子正纵着轻功向上攀爬，中间那人年约四旬，样貌英伟，满眼警惕地不断打量四周，背上还面朝下负着一个削瘦的青年，——正是刚刚赶至凤凰山的胡斯勇一行。胡斯勇生怕来晚了碰上那魔星阿七，一路换马不换人加鞭而行，终于赶在约定这日的清早便来到山脚。山脚下早有温老爷子派来的弟子暗中守着，即使如此，他也十分谨慎，上山前严令众人不得交谈说话，更不得大声喧哗，搅得那四名弟子更加紧张。只是他虽禁得了说话，但凤凰山山势实在陡峭，他却禁不了众人力竭的喘息。无奈，胡斯勇只得分出精力耳听八方，时刻注意四周动静。
胡斯勇武功最高，负着林少铮攀登仍觉吃力，只得命弟子中轻功较好的两名在后扶持，半背半推着，耗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攀上山顶。几名弟子在胡斯勇授意下迅速分开，将不大的山顶巡视一遍，确定并无他人踪迹，这才放心。一放松之下，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颇有些难受。原来这山上藤树间皆有棘刺，众人一路攀爬被划伤不少，紧张时不曾注意，如今互相审视一番才发现样子有多狼狈。
“咳，这哪是什么凤凰山，简直便是刺猬山！”弟子中有个叫陈方的性子最莽撞，他武功走刚猛一路，轻功最差，此时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一抹脸竟也见血了，立即骂了出来。他气愤愤地大把揪掉衣上的枯枝碎叶，怒道：“那阿七挑的什么鬼地方……”
“噤声！”骂声甫出口便被胡斯勇厉声喝止，陈方一口气堵着出不来，只得拣软的撒气，一把将肩上两个包袱摔在林少铮面前：“表少爷！你的东西！若不是替你背了这个，老子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林少铮从上了山就跌坐在地，上山的这一个时辰他勉力挂在胡斯勇背上，手脚已然麻木，如今略一动，针刺般疼。听见怒骂，他如被惊吓的兔子般猛地一哆嗦，嘴唇抖着道：“对，对不……咳，咳咳咳咳……”一句“对不住”不曾出口，便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罢了陈师弟，这些东西是师父和师母亲口吩咐要给表少爷带上的，原不是表少爷的意思。”眼见林少铮抖成风中残叶，另一个弟子徐思瑾忍不住出言相劝。他是温老爷子嫡传的关门弟子，论武功在师门中原是上乘，论年龄与温玧也相差无几，也是少数几个清楚明白温家少爷的纨绔本质的知情人。自温家接到阿七的夺命战书之后他一直惶惶，生怕温老爷子派他出去替温玧应战，随时准备卷包袱跑路。没想到天上掉下一个替死鬼，最后竟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送死。这样的缘由下，他少不得对林少铮有些回护之心。
“正是，这是师门大事，你们虽辛苦也莫抱怨，完了这事，你们师父师母自赏你们的。如今快替表少爷拾掇一番安顿好了是正经。”胡斯勇只盼快快安置了林少铮便走，阿七打死独行大盗江成虎后他见过江成虎的尸首，当时便骇得面无人色。如今他只要想到所站的地方几个时辰后便是那魔头脚下之地，就浑身发麻，只恨不得跑得远远的才好。于是催着几个弟子将林少铮扶到一块大石上坐好，指着那两个包袱道：“表少爷，这两包东西，一包是一套新衣并冠带，一包是些吃食。如今离月圆之约还有半天时间，表少爷正可在这里好生歇息一番，用些食水，换身新衣，也免得对着客人失了礼数。我们几个，城主还另派了执事，不能在此陪伴。明日一早，我们再上山来接表少爷吧。”
林少铮闻言抬头，惨白着脸嗫嚅：“天还尚早……”
“奈何我们几个身上事未完，得赶着去办啊。表少爷不必惊慌，退亲的礼仪规程，表少爷饱读诗书，定然比我们这些老粗明白。只要以礼相待，对方想必也……咳，不会为难。”胡斯勇硬着头皮将这哄人的言语说完，以礼相待？那魔头若这样好打发，山上的老虎也能化成小猫崽了！只望这弱书生死后化鬼莫来缠他，他可并不是主谋啊……
其实堂堂云杳城竟派一个不会武功的外姓书生出战，个中原因，在场的人也只有胡斯勇知道一二。自家师兄虽是城主，然人却少主见，一向惯听内帏主意，不然温家的独苗又岂能养成这般无能又纨绔。温夫人和老夫人察觉自家的败家子玩腻了莺莺燕燕，竟对这个毫不起眼的外姓人生了风流心思，惊骇之下几次试着让温玧打消念头却都没能成功。正一筹莫展之际却出了这件大事，两人立即趁此机会将林少铮拱出去，温玧疼惜自家性命，断不能阻拦。这样既化了温玧的飞来灾，又断了他的龙阳兴，端的是一石二鸟，妇人家的好算计。只是这林少铮的性命，便这般轻轻葬送了，谁又在意。
林少铮一脸小心翼翼的困惑：“若说按礼，这退亲事宜更应在一方家中堂上谈论，怎的却约在一个山顶……”
“咳咳，”胡斯勇含糊道：“对方原是个江湖浪子，想是不懂这些规矩，表少爷正好教教他……告辞。”说完便领着一干弟子匆匆要走。林少铮还扎挣着起来相送，既害怕又不舍地不断轻声叮嘱：“山上无人，胡总管明日请务必早来……”胡斯勇满口答应着：“表少爷放心，我完了身上的事，必定一早就来接表少爷。”的尸身。说完匆匆沿来路攀爬而下。
徐思瑾可怜地看一眼被蒙在鼓里还以为真是来商量退亲事宜的林少铮，特意落在最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若见了那阿七，表少爷务必先表明自己不会武功才是。切记。”希望那阿七看在这点上，能饶这既窝囊又倒霉的书生一条性命吧……虽说希望渺茫。
攀爬摩擦的声音渐远，最终归于寂静。林少铮坐在大石上，静静地等四肢的针刺感完全消失。然后，他轻轻抬起面孔。
一张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害怕、不舍、小心等等统统消失无踪。一对湛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轻轻站起身，伸展一下四肢。一直佝偻着的腰背毫不费力地挺直，瑟缩的肩膀伸展开来。仍是黄白病态的肤色，仍是颀长瘦削的身体，那浑身上下的气质却为之一变，直教人不敢直视。
山风清凉，吹拂着林少铮单薄的书生袍，飘飘如仙。他慢慢行至山顶平台一角的那棵老榕下。静静伫立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终于无奈地轻叹一声：“下来吧。”
“主人——！”脆嫩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哗啦”一声鸟雀四散，老榕树上竟扑下两道小巧的绿色身影，一左一右伏在林少铮脚下。
“说了不让你们来，还是来了。你们不听我的话留下照顾康副使，又跑来这里做甚？”
“主人——”两个少女长相一模一样，圆脸大眼，可爱非常，现在却满面泪痕，眼睛红肿。右边那个少女拉着林少铮袖子，带着哭腔道：“主人亲涉险地，右右和左左怎能不陪伴左右！”
“姐姐说的是，”左边的少女声音更加娇嫩，宛如几岁的女童，奶声哭道：“再说康姨我们已托付花护法照料，主人就让我们留下吧！”
“左左！”右边的少女忙拉了妹妹一把，可话已出口，林少铮闻言心头大震：“花护法不是该在云崖指导教众修炼？怎的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已经被——”
“……”左左右右互看一眼，知道不该隐瞒，只得哭道：“主人，云崖不知怎的被发现，前日被教孽攻破了！花护法与锦护法护着教众死战两日，都受了重伤，只得带着剩下的教众与我们姐妹会合，如今暂隐休戚谷。”
“……都受重伤了啊……怪道既来了却只有你们两个。”林少铮心头一片冰凉，这些人不仅是对自己忠心不贰的属下，更是多年来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长辈，如今却……不禁苦笑一声：“原是我这个少主没本事，上不能清除教孽、光复我教正统，下不能保属下平安。自作聪明勾引温玧那废物想控制云杳城力量不成，如今，却将自己放在这命悬一线的田地，倒害你们担忧。”
“主人，不是的！”左左拼命摇头，泪花儿飞溅：“若不是我们没用，主人又怎么会急急对云杳城出手？”
“——若不是那个阿七这时横插一手，主人又岂会如此！”右右咬牙，本来再过几日，主人便可将血心蛊种在温玧身上，通过血缘力量控制云杳城满门；怎会像此时般措不及防？
“罢了，我想害温家，温家想害我也不过是报应不爽。说起来，温家满门倒真该叩谢那个阿七的救命之恩呢。”林少铮淡淡地垂下眸子，双手一用力，拉起两姐妹。“花锦二护法的伤可重么？”
“花护法受了内伤，锦护法是刀剑伤了左腿右臂，白医圣说虽然伤重，此时已无性命之忧，将养几个月便好。”
“那就好，”林少铮松了口气，“你们既来了，便再传我的话与康副使与花锦二护法，若我遭遇不测，便照我上封密书所言方法，让康副使统领教众……”
左走立即打断他：“主人快别提那封密书！康姨看了那封书之后气得差点再受一次内伤，说若主人遭遇不测，她便带了神教所有人去找教孽死战，大家一起死了干净！”右右道：“康姨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今日也是奉了康姨的命，要使个李代桃僵之计，先带主人脱了这险地再说。主人你看。”说着双手合十，做了个极漂亮复杂的手势，老榕树中登时又落下一个人来，穿青色书生单袍，身形瘦削，黄白脸色，长眉秀目——活脱脱又是一个林少铮。
林少铮哭笑不得，见那人神色恍惚木讷，苦笑道：“康姨的摄魂法和易容术真是越发精进了。
“只是，便是今日脱了这险地，休戚谷也不是久藏之地，很快还是会被那帮孽贼发现，到时候，倒真是一网打尽的局面了。“
左左右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管他呢，到时再说，总之主人你不能死！”
林少铮心里温暖，温言道：“我不死。只是，时间越逼近我神功大成之时，那群孽众就越发狗急跳墙。”他看向天边不断变幻的白云，“现在我们并无实力自保——阿七的事是个意外，也未免不是个机会。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我们就有了个护身符。
“阿七的战书一到云杳城，我便仔细盘算了目前局面。虽然孽众还不曾发现我的踪迹，但以他们最近的动静来看，这是迟早的事。到时孽众必倾巢而出，我如今无半分武功，便控制了温家一家也难以自保，很可能在功成之前就一败涂地。而阿七出现以来所做的桩桩件件我都十分清楚，从中可看出此人没有是非观念，只要是他认定的，他就会保护。为今之计，只有试着让他将我也拉进他的羽翼，文旭龙这个孽贼，还不是阿七的对手。
“这样，一则可除了你们的包袱，令你们专心对敌；二则，若我能控制阿七，——我们不但复教有望，连统一武林也不是痴人说梦了。”
左左右右听得一愣一愣，良久，右右才怔怔道：“主人，原来你不是被温家两个婆娘算计了，倒是她们算计你的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啊。”
林少铮淡然一笑，道：“——所以我说，温家全家倒要叩谢阿七的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