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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雨欲来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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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云杳城那厢,还没等备好厚礼,借柳家亲家的名义向这位阿七少侠登门致谢,好在攀谈交情的同时一窥这位神秘少年的庐山真面目,就目瞪口呆地收到了钉在自家黑漆大门上的战书。且不说这支毫不起眼的镖将温家气派了百年,据说是刀枪不入、火油不浸的水积铁梨木大门轻轻巧巧地直穿了个窟窿,战书上的内容看起来也足够简单、足够飞扬跋扈:“月圆之夜,凤凰山顶。”八个字的催命符,在还没有月圆之前,就已然夺了云杳少主温玧的半条命。
这事说起来,倒也真让年过半百尚不失血气的温家老爷子气恼不堪。想他温典当年,虽有云杳城庇护,但仍凭一己之力于一夜间连挑琼黔六鬼,又紧接着破了当时享誉关外的一刀门八卦阵,这才确立了自己在江湖上白道领袖的地位。可恨当今的少主温玧,虽是正房文氏唯一所出,却丝毫未曾承袭得他昔日的英雄秉性,反倒在其母的百般溺爱之下长大,荒唐无度,年纪轻轻,却已收得数房姬妾,整日流连于花粉胭脂丛中,看似相貌堂堂,眉眼依稀有武林世家公子风采,身子骨却早已在温柔乡里被掏抹干净,早年习得的一招半式也早已被他扔到爪洼国去了。温典平日里倒也没少因为儿子的荒唐大发脾气,多次想要好好上家法整治这个不肖子,只是每次雷霆初发,听闻消息的文氏便偕同老母前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左一句“你若打坏了他,便先要了我的命去”,右一句“玧儿是温家唯一根苗,他若有事,看你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妇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便渐渐地也把温典磨得没了性子,一声叹息之下,只好任由温玧任性胡闹。所幸温家乃名门世家,平日里结交亦多高门权贵,知道温家少主实际斤两的人本就不多,即便是知道的,要么不屑于去说,要么以为温老爷子养精蓄锐,藏有后着,哪里想得到平日里跺跺脚江湖上便要振三振的一派武林宗师竟然会对爱子的荒唐度日束手无策。
眼看着月圆之期将至,温老爷子整日里对上温玧便是一阵怒其不争地厉斥,紧接着却禁不住长吁短叹,若不是怕武林耻笑,倒真恨不得代子出战保其性命。文氏一旁搂着脸色凄惶的娇儿不住劝慰,偷眼看着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的丈夫,再也忍不住,一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脱口而出:“老爷,你若真心疼儿子,便不该有所顾忌,索性让少铮替玧儿应战,他总归是温家人,温家有事,他也总该多担待些,不枉我们……”
话音未落,一桌上好的青窑瓷茶具便被温典推翻在地,温典怒道:“少铮自姓林,与我温家有什么瓜葛?!自己的儿子不管教好,平日里只知道胡闹厮混,到了紧急的时候,又拿别人顶缸!我温家的脸面都给这个不肖子丢尽了!”文氏听到这里,怒极反笑:“你口口声声温家的不肖子,玧儿长到今天,你难道没有管教?他今日有祸,还不是你惹的是非?跟谁家结亲不好,偏要挑什么武林第一美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温家的脸面早在二十年前就给丢尽了,这才一路撑大,想借玧儿的婚事挣回颜面!这下可好,千求万求讨来的宝贝媳妇儿,还没进门就给了玧儿一顶绿帽子,人前抬不起头不说,倒还撺掇着奸夫要害了玧儿的性命!什么武林第一美女?!数前数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呸!”
“你!……”
“都给我住嘴!”一回头,温老夫人正拄着杖,一脸铁青地站在正厅门口。两个侍女扶她在主位上坐下,温典也不敢开口,只剩文氏楼了温玧在怀,犹自啜泣不止。温老夫人厌烦地瞪了她一眼:“还不收声!刚才那些话若让底下人嘴碎传了去,成何体统!早年的事,玧儿爷爷还在世时便严令不许再提,若让我再听见你像那些丫鬟仆妇们一样嚼舌根子,仔细我家法伺候!”
丫鬟奉了茶上来,温老夫人紧锁眉头,半响,叹了口气,转头向温典道:“婉萍刚才虽发了昏,主意倒还不差。玧儿毕竟是我温家独子,再不济事,也容不得他出半点差池。依我看,就叫少铮进来吧!”
温典尚有迟疑:“铮儿……铮儿他身体单薄,从未习武。若去了凤凰山,只怕……”
温老太面色一峻,森然道:“当日若非温家收留少铮,供他丰衣足食,只怕他早就流落街头乞丐堆里,朝不保夕。如今温家有事,用得到他,他自然义不容辞!”说到这里,老妇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一瞬失神,隐隐带着哀伤,但很快又正襟严肃道:“柳家那女子,先是为人所劫,后又与那魔星纠缠不清,若非担忧不出面解决此事会被武林同道误解我温家胆怯,有辱祖上英名,我本意里,早也就有心废了这门亲事。凤凰山一战,既然在所难免,不如这次就由少铮替玧儿出面,当着那什么阿七把事情说清楚,只说我温家现已无意那柳小姐,他若喜欢,只管等温柳两家解了婚约,他之后如何动作,自与我温家无关。如若……”一瞬迟疑过后,温老太仍是开口道出盘算:“如若那煞星仍不肯罢休,少铮他虽不姓温,但身上毕竟仍留有温家血脉,自小又是在温家长大,表弟身患急症,卧病在床,表兄代为应战,在江湖上倒也说得过去。败,无非仍是亲事作罢,何况此次由少铮出面,即便败落,倒还对玧儿名声尚无妨碍。”至于林少铮的性命安危,老妇人没有再说下去,正厅里也是一片沉寂。
言尽于此,温典也无话可说,静下心盘点,终究是爱儿心切,长叹一声,回头嘱咐底下伺候着的,带铮少爷过正厅来。
不一刻,前厅月门便转出一抹修长身影来,只见那人着一袭月白长衫,走出晦暗树影,亦步亦趋向主位上几人走来。其实若单论此人形容,着实比公子温玧更胜几分,鼻线秀挺,唇虽略嫌薄削,然而恰到好处的粉润却堪堪抵去了唇形所带来的冷情,肤色白皙细腻,却因此刻突蒙召见的惶恐而染了些苍白颜色。难得的是一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眼神流转间竟隐隐透着妖冶的风情,也使得这张本就清秀的脸更添了几分雌雄莫辩的味道。温玧本还偎在祖母身边撒娇撒痴,此时一见了来人,先前被父亲呵责的畏缩之情早被丢去了爪哇国,情不自禁站起身便要迎上去,却被身边的温夫人一把扯住,狠狠瞪了一眼,这才作罢。
来人对着温典、老夫人和夫人一一行礼问安,却看起来似乎因并不常被几位长辈召见而紧张不已,头一直微微垂着看向地面,回话时唯唯诺诺,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栗。虽然身姿修长,却因为太过瑟缩而全无气势,灯影恍惚下,倒更像个丝毫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书生。抬眼看了看眼前瑟瑟发抖的青年,温母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神里更添了几分厌恶之情,扬声斥道:“看看你自己,好歹也算是大家出身,言行举止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温典暗叹一声,着青年抬起头,问了几句闲话,便开始交代几天后的决战事项。只是他刻意说得朦胧,青年本就不谙武林是非,更是听得稀里糊涂。看那点头答话的情形,似是只晓得自己被交代要替身体不适的表弟出面与人交涉温家退婚之事,对方似乎是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叫阿七的少年,至于为何一向被温家人无视的自己这次何以被委以重任,而对方又有什么来头,则是一概懵懂。温典虽是为了亲子而不惜骗他人涉险,但这迷糊而胆怯的青年,就血缘而言毕竟算是自己外甥,每当看到眼前这张清秀中带着邪魅的俊脸,总是会不自觉地与心中深藏已久的那张秀美面容重叠起来,心里便不禁生出几分怜惜,口气愈发温和,私下里明知无望,也只愿这孩子运气够好,能从那个神鬼莫测、性情古怪的阿七手下捡回半条命来。
事情交代完毕,青年复又唯唯诺诺地行了礼,提了灯笼抄近路向西院行去。眼看转过一个弯便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此时却冷不防从小道旁的假山后面跳出一个人来,嘻嘻哈哈地没个正经形容,正是适才还窝在温老妇人怀里装怯的温大少爷。温玧涎着脸绕到自己表兄面前,道:“瞧瞧老爷子适才心疼你的样子,真叫人心尖子颤。啧啧,现成的美人摆在眼前,难不成那人的容貌还要更胜表兄一筹?”他那表兄两个字叫得阴阳怪气,见林少铮只低着头不做声,心知他胆小,举止便更加孟浪起来,“不过是让你帮我出面退婚罢了,有什么好怕?没了那柳家父兄的紧箍咒,等我将来掌了家,你自然就是温家的半个主子……”,一面便欲伸手去拽青年的胳膊。却不料林少铮忽然抬头对他一笑:“当真?”昏黄微弱的烛火下,那笑容极其妖冶却又透着诡异,先前的柔弱之态一扫而空,斜挑的眼角眉梢,仿佛蕴藉了颠倒众生的风情,而一丝唯我独尊的霸气,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