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无风无情

41、杨窦和爸爸单独吃饭

　　杨窦参加完满月酒后的晚餐是和爸爸两个人吃的。
　　杨明昊仍然留着几十年不变的寸头，所以即便长了白头发也不会让人轻易发觉。在中午的满月酒上，所有人都夸赞杨明昊越活越年轻，却很少人会注意到他鬓角已经开始发白。杨窦是在高中的时候因为路边阿姨的一句感叹，才发觉她爸爸原来是个大帅哥。尽管爸爸个子不太高，但是五官端正，眼睛大而有神，特别是两个大耳垂更添贵相。与日俱增的领导气质也让他增加了不怒自威的气概，平常走在大街上的话，谁看见他都会不自觉的客气几分，让旁人觉得低他一等。
　　杨窦还记得，她那次和爸爸在路边菜市场买菜，卖菜的年轻阿姨自爸爸靠近后，便开始一直盯着他看。知道那是杨窦的爸爸后，便对她小声感叹“你爸长得还挺帅的。”
　　那次之后，杨窦才开始注意到爸爸的外貌，毕竟自杨窦有记忆起，她就感觉爸爸不太喜欢自己。父亲的压力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杨窦的肩膀上，她一直不敢直视他。杨窦记得在二三年级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说服妈妈给自己买了个洋娃娃，正在卧室里爱不释手的把玩时，爸爸进来冷不丁的嘲讽一句：“考试考它吗？”。还有一次她在暑假里好不容易读完了《三国演义》，某一天爸爸看到电视里正演到三国演义的某一段剧情时，就借此来考她。但她支支吾吾没有回答上来，爸爸又再次对她失望，冷冰冰的说：“也不知道你读的什么。”
　　这些冷嘲热讽的语句成为了杨窦心中不可拔掉的刺，可以说上大学前，杨窦就和爸爸几乎没什么交流。杨明昊因为忙生意上的事，几乎每晚都是在应酬中度过，回到家时酩酊大醉已经是常态。杨窦和妈妈已经习惯爸爸不在的每一个晚上。有一次，爸爸喝完酒回来心血来潮想要去学校门口接杨窦下晚自习，结果迟迟没有等到。打电话一问妈妈，才知道杨窦已经回家了。他早已不记得女儿放学的时间。
　　杨窦是在绝望到想死的那段时间，才感受到父爱的。彼时爸爸的生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职场上的不如意和个人价值观的崩溃让杨窦一次又一次的站在求死的边缘，是爸爸紧紧拉住她，才让她有勇气活到了现在。
　　今晚的杨明昊依旧先喝了几口酒。他闷着头喝了几杯后，才敢开口。
　　“闺女，我生意那摊事你不用管。我杨明昊不管落得什么下场，也不会拖累儿女！”
　　爸爸拍着胸脯向杨窦保证，即便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放不下父亲的面子。
　　杨窦坐在熟悉的餐桌前，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机。吃饭时一定要看电视，是他们家的传统，因为电视里发出的声响会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爸，我这段时间已经计划好了。我虽然不能一下子给你那么多钱，但是我可以帮企业回到正轨。”
　　“闺女，你在开完笑吗？你不回去演戏啦？再说你也没有接触过生意，我不想让你掺和这一堆烂摊子。”
　　杨明昊此刻语气有些哽咽，但杨窦听的出来他在极力克制住自己。
　　杨窦何尝不知道她并不适合做生意。她不是没有陪爸爸参加过酒局，饭桌上她亲眼看到过一位局长对爸爸话里话外冷嘲热讽，但爸爸依旧低头哈腰，不敢反驳一句。要知道在杨窦小时候，爸爸会因为一个顾客的恶意投诉，和那个人上前拼架，即使落得个坏名声也在所不惜。何时他竟变得如此卑躬屈膝？做生意，不仅仅是要懂得专业知识，还得会管理，能御人。在外和官方打好关系，对内也得和员工抱成一团。别的不论，就单单说每日参加酒局，就够让杨窦头疼的了。其实做生意就和做演员一样，都得学会演戏。在片场演戏杨窦可以接受，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在生意场上演戏，是杨窦无法容忍的，她害怕演着演着，就分不清虚实对错了。
　　但这一切都需要杨窦去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面前的爸爸依旧在买醉，之前他宽慰自己的话还言犹在耳。毫不夸张的说，当时是爸爸一手把杨窦从泥潭里拉出来，重新让她的尸体变得温暖了。如今，她又如何眼睁睁的看着爸爸付出一生的心血毁之一旦呢？
　　杨窦握住杨明昊的手，阻止他继续倒酒的动作。
　　“爸，相信我！我可是干什么都会成功的啊！”
　　杨窦看清楚了爸爸眼中的泪水，她给他递去肯定的眼神，希望不要让他担心自己。
　　世间的一切在杨窦看来都毫无存在的意义，唯有感情是她一生的追求。她当初可以为了追寻张挺而踏入娱乐圈，现在一样可以为了爸爸而涉足其他陌生的领域。
　　她相信自己，也希望爸爸相信她。
　　杨明昊的泪水终于绷不住了，他马上就要六十岁了，在这种年纪还控制不了情绪，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突然他感觉耸动的肩上附上了一只手，他抬头一看，发现杨窦正在耐心安慰他。相比于大女儿，杨明昊经常会选择在小女儿面前哭。第一次哭是在杨窦初中的时候，那时是大年初一，他身为家里的长子却不能把亲生父亲接到家里来照顾，心中的委屈和无奈无处宣泄，他只能将杨窦当作倾诉的对象。第二次是杨窦执意从国企离职，他并不是为她不听话而哭，而是为女儿再也不肯和自己说话而哭。那一次，他哭了一整夜。第三次就是现在，他本以为他会安享晚年，并且给女儿提供优渥富足的生活环境，但是却事与愿违。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所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众叛亲离。只有女儿愿意接受他，愿意救济他。这一次他哭，不仅仅是因为女儿的救济，还有对她的悔恨。为何现在才知道要好好爱她？为何在她的前二十年没有好好爱她？为何懂得家人的珍贵如此之晚？
　　杨窦身上有一种能力，会让杨明昊不自觉的放下伪装。因为他知道，所有伪装都会在杨窦的面前无处遁形。女儿仿佛能够看透他内心的无助，所以即便她没有继承自己八面玲珑的处事能力，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不够油润圆滑，他也从来没有怪过她。反而随着年纪的日益增长，他越来越能感受到小女儿的独特之处。
　　杨明昊最终还是醉在了餐桌上，杨窦艰难的拖着他回到了床上。
　　“要是张挺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啊！”
　　杨明昊的身量不容小觑，杨窦背着他，好几次都差点直接跪在地上。杨窦因为这一番折腾，累的身上都出了汗。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如果张挺在旁边，就会为她分担一些。
　　只是，家里的这一摊事情还是不要让张挺知道了。杨窦不想张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害怕企业一旦挽救不及，会连累张挺的声誉。
　　给杨明昊盖好被子后，杨窦魂不守舍的走出卧室。
　　爸爸的公司是一间百货零售公司。这几年因为互联网的盛行，这种实体经济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但杨窦并不认为它会就此消亡。
　　问题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杨窦并不担心。她最担心的是和人打交道，毕竟生意是死的，人是活的。做生意最难的就是得学会曲意逢迎，和别人打成一片。其实不管是下属，员工还是合作的客户，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并不难猜。只是杨窦不想靠近脏东西，这会让她心里不适，甚至会不由自主的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这才是她最难克服的。她永远也做不到伪装自己的表情，所有假惺惺的东西都会被她轻视。
　　杨窦今天累傻了，她的头一沾到枕头，眼睛就不由自主的闭起来。睡了几分钟之后，她猛然惊醒，打开手机向张挺发了一条微信。
　　“睡了吗？”
　　杨窦看向手机左上角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1点钟了。尽管不太可能，但她还是希望张挺会回复消息。
　　在这种无助的时刻，她需要他的陪伴。
　　等了五分钟之后，微信还是没有动静。杨窦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