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无风无情

40、张挺和杨窦共度夕阳

　　张挺没有因为孙一东的眼神而打退堂鼓。
　　“孙老师，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拍电视剧固然是要宣扬汉武帝的丰功伟绩。但是我们毕竟要去演绎一个人。是一个人他就会害怕，会伤心，会高兴。刘彻总不可能一出生就带有帝王气吧，他也不可能天生就会总领百军，驾驭权术吧？他也不是一辈子都处在胜利的一方的，我专门去翻过历史资料，他刚坐上皇帝的时候就被窦太后压制，自己的改革刚刚有个火苗就被窦太后踩灭了。随后他便偃旗息鼓，不再和窦太后争锋相对，为的就是等到她死后，再收拢权力。还有汉武帝本不爱陈阿娇，但被逼无奈下还是要跟她结婚....这时候的汉武帝就是压抑的，无奈的，被人瞧不起的....”
　　“行行行....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孙一东无情的打断了张挺，他因为自己的观点被别人反驳，并且对方竟然说的有几分道理，因而越发讨厌面前这个张挺。本来还剩下的四五分钟被他一刀砍掉了。他指了指手表，随后起身向门外走去。
　　张挺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孙一东却立马掉头就走。他无奈之下只好陪着站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孙一东离去的背影，却无计可施。他拿起旁边的茶具，打算等孙一东走之后就离开另寻办法。
　　张挺提着茶具落寞的走出地武集团的大楼，周围有人认出了他，他连忙戴上口罩，低头快步走到车边。
　　车的正前面正迎着一派夕阳西下的景象，张挺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好在这种感觉一两分钟就过去了，正在落山的太阳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橙红色，照在那些不断从大楼里面走出来的人。他们有的结伴同行，欢声笑语，有的难言落寞，形单影只。有的开着汽车，有的骑着电动车。众生百态一一在张挺的面前铺展开来。而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粒尘埃，即便现在已经家喻户晓，但是做人的艰辛和那些每日在网络上追捧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光芒四射的明星身份只是假象，他活的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张挺非常珍惜眼前的落日场景，他拿出手机打开与杨窦的对话框，拍了一张落日照给杨窦发过去。很快，对方也传过来一张落日照，除了角度不同，绚烂的程度是相同的。
　　张挺已经和杨窦分开两天了，他有点想她，很想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何况在如此失意的时刻，他需要杨窦的陪伴。
　　张挺向杨窦拨去电话。
　　杨窦此刻正坐在老家卧室的床上，静静地对着阳台外的落日发呆。手里的手机发出声响，她一边皱眉一边拿起手机，对别人打扰她独处很不耐烦。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张挺”二字，本来杨窦现在和别人交流能用微信就用微信，很少愿意和别人用电话交流，但是一看是张挺，便毫不犹豫的接起来了。她今天经历了许多，正好有好多话要和张挺说。
　　“喂？”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随后是两人不好意思的笑声。
　　杨窦感觉这样太过肉麻了，她迅速展开话题：
　　“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事情办完了？”
　　张挺看了看地武集团的大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之前籍籍无名的岁月里，他对这种被拒绝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只不过今天不同，他身边多了杨窦。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宽慰的事情。
　　但他没有对杨窦说出他的伤心事，他希望一直给杨窦留下无所不能的形象。
　　“没什么，就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
　　“无关紧要？我还不知道你，你对待芝麻点的工作都会十分严谨，什么工作在你眼里还能是无关紧要的？”
　　张挺对杨窦的调侃无法反驳，这些年，他确实紧绷着一根弦。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命运是被自己掌握在手里的。
　　即便张挺的失落被杨窦察觉了，但他仍然不肯说出今天的实情。他需要立马转移话题：
　　“你呢？听起来你心情不太妙啊？”
　　听到张挺如此说，杨窦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她回老家本是打算处理爸爸企业的事情，但在此之前，她竟然赶上了表姐女儿的满月酒。她本不喜这种亲戚汇聚一堂的场合，但既然赶上了，就不得不参加。杨窦在表姐家中看到婴儿的那一刻，难掩心中的凄凉与悲哀。她这次再也不能假装高兴，只能抱着孩子皱着眉头，因为这个表情她被妈妈和姐姐好一通埋怨。她认为这个孩子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有些话已经憋闷在心中许久了，现下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感觉一些人只是在循规蹈矩的生活。哪个时间该读书，哪个时间该结婚，哪个时间该生子。一旦没有这么做，就会被社会排挤，甚至都会被最亲近的人所不容。他们选择结婚生子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恐惧。
　　他们是因为恐惧而去选择伴侣的，因为恐惧才会谈恋爱，因为恐惧才会结婚，才会生子。然后把这种恐惧传递给下一代，规训他们也得这么度过一生。
　　他们通过相亲或者其他办法选择爱上一个人，仅仅是因为对方还看的过去，像在菜市场买肉一样掂量对方能带给自己的价值，只要不亏，便草草决定了人生大事。他们之中甚至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因为要结婚，他们才会选择谈恋爱。假装一副相爱的模样在自我欺骗，认为这就是爱情。
　　如此匆忙的后果就是他们今后的人生也是一个赌注。很少人能在这场赌局里成功，大部分人都只是将就的活着，讲究的忍受另外一半，忍受婚姻。然后生下孩子，再把人生的遗憾灌输到下一代，想让他们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弥补自己的遗憾。他们在对人生的恐惧中掺杂了自私，让世世代代不得自由。”
　　张挺问：“你是因为恐惧和我结婚吗？”
　　杨窦坚决否认：“不，恰恰相反。因为爱你，我才学会勇敢。因为想和你在一起，我才有勇气打破之前的枷锁。”
　　杨窦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日落。这个夕阳西下的场景，上一次她认真看时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变化都没有。人生几十年的岁月，爱情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通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能实现呢？人这一辈子究竟怎样才会获得自由？
　　张挺听完杨窦的话，为她感到忧虑。
　　他叹息道：“你这是在用超越人类之外的眼光看问题，视角太宏大了。你有力量去改变吗？没有的话只能按照人类这套形成几千年的社会秩序去生活。人类的渺小并不是你逃避问题，逃避现实的借口。诚如你所说，人这一辈子总归是要化为一粒土，所有的钱财，地位，抱负，仇恨都会烟消云散。但我们活在世上，感情是真实的。我们只能抓住现在，才能没有遗憾。”
　　杨窦不解：“但这一切都会消失啊？为此蹉跎人生有什么用？”
　　张挺噎住，回答不上来。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在看到杨窦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或许正是杨窦身上这种看淡浮华，看淡世界的忧郁气质和自己身上太过内耗，太过紧张的情绪中和了，张挺在杨窦身上找到了释放情绪的入口，从此便将内心脆弱的一面寄托于杨窦身上。但他一方面不想承认自身的软弱，又受当年处境的裹挟，他无法认认真真去爱一个人，也不愿意放弃他得之不易的事业。
　　张挺面向着前方，仿佛那里就站着杨窦。他在心里对杨窦说：
　　“杨窦，其实是你才让我学会勇敢。”
　　手机里杨窦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张挺的思考，他一时反应不及。
　　“啊？你说什么？”
　　“我说，为此蹉跎人生有什么用？”
　　张挺用手掌搓了搓腿，诚实的回答。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可能需要一辈子去寻找。但是既然老天爷赋予了我们生命，我只知道，在没有找到答案之前，一定不要荒废生命，不要荒废生命的每一天。不能等我老到快要入土的时候，再去悔恨自己一辈子竟然只是在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就算我们现在得到了答案又如何，难道我们就会因此浪费人生吗？你思考的那些问题固然有道理，但是对于我却是虚无的。我的抱负，我的理想才是实际的。总之，把握住每一天，HIGH起来！”
　　张挺对着空气用力的挥了挥拳头。这明明是他用来安慰杨窦的话，但感觉说出口后，刚刚被孙一东拒绝的沮丧竟一扫而空了。
　　听到手机里传来杨窦舒心的笑声，张挺也开心的笑了。
　　两人之后默契的看着已经沉入大地的太阳，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晚霞也快速消失了。月亮挂上了枝头，他们又在彼此的陪伴下度过了艰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