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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请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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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林知韫正带着学生们朗读《滕王阁序》,教室里回荡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清朗书声。
手机在西装口袋里突然震动,她走到窗边解锁屏幕,陶念母亲的微信赫然跳出来:
【林老师,念念昨晚着凉了,今早起来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想请一天假。】
林知韫沉思了片刻。昨晚陶念在KTV跟她视频,拿她这个病人寻开心的时候,哪有半点着凉的征兆?
她抬头看见六班的语文课代表欲言又止地指着门外,于是拿起课本和教案,匆匆赶去六班上第一节课。
陶念那头的电话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这时预备铃已经响起。林知韫只能匆匆给陶念发了句:“多喝热水,注意休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第一节课下课后,林知韫抱着一摞刚从六班批改好的作文本,快步穿过喧闹的走廊。
刚走到三楼转角,靠近三班教室的那段走廊,一阵异乎寻常的嘈杂声就盖过了其他喧闹的声音。
林知韫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三班门口俨然成了中心。人群自然地隔出一个半圆形的无人地带,焦点正是场地中央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刘桐和周晓雯。好几个学生紧张地围在旁边,想拉又不敢贸然上前。
林知韫脚步顿住,将作文本放在一边的窗台上,向教室内看去。
此刻,周晓雯手里还抱着一叠作业本,她脸色紧绷,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挑衅。
继而,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嘴唇快速开合,声音因为激动拔得很高:“……神气什么?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昨天不是被你那位‘亲爱’的晓晓姐……”
话没说完,刘桐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随即又猛地涨红,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羞辱与狂怒的神情。
林知韫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刘桐右脸颊上那道微微隆起并泛着不正常淡红的指痕。虽然被刻意用发丝遮挡过一部分,但距离稍近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住口!”刘桐怒吼了一声,声音有些刺耳。说着,她猛地跨前一步,胸脯剧烈起伏,依依不饶,“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周晓雯非但不退,反而也逼近一步,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我不算什么!但我至少不会像你,为了舔某个人就把杨芯蕊当垫背……”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林知韫的心脏猛地一跳,出声阻止:“同学们,分开!”
但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了!刘桐被彻底激怒,情绪完全失控,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猛地抬起腿,一脚狠狠踹向周晓雯的小腿!
“啊!”周晓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踉跄。
“打人了!”
“别打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引爆了!之前还在犹豫的几个男生和靠得近的几个女生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有人从后面死死拦腰抱住还在奋力挣扎、眼神凶狠的刘桐;有人飞快地挤到两人中间,架住了差点摔倒又被激怒想要反扑的周晓雯。
“干什么呢!给我松手!通通住手!谁动的手?!”就在这一团混乱之际,政教处主任刘宏伟已经赶到了三班门口,他的声音带着震惊和威严穿透了嘈杂:“都给我去政教处!”
林知韫站在了原地,刚才刘桐失控的那一脚,和她脸上清晰的掌痕,像两根冰冷的刺,瞬间扎进了她的思绪深处。
耳边飘来围观学生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钟晓在KTV门口扇了刘桐耳光……”
“活该!刘桐不是还撕了陶念的校服吗?”
“钟晓?就八中那个……”
断断续续的对话让林知韫回想着昨晚,十点多时还收到陶念的视频通话,女孩在镜头里笑着挥手,还紧张到脸红得不行。
而今天早上那条突然的请假信息,现在想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前任大姐大啊!当年把职高混混打得跪地求饶的那个!”学生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敬畏。
陶念今天“失联”的请假,从未听过的钟晓,刘桐的跋扈与伤痕……一股沉重的不安感笼罩了林知韫。
她看着被众人牢牢控制住的刘桐,那双燃烧着疯狂怒火的眼睛,又看看一脸疼痛和怒气的周晓雯,林知韫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她快步穿过走廊,迎面险些撞上班长刘旭博。她一把拉住对方,声音压得极低却不容置疑:“维持好班级纪律,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没等回应,她已经转身走向教务处。教务处主任的办公室门半掩着,林知韫直接推门而入,对主任说:“主任,我班学生有点事,我需要临时调课。”
主任抬头时,她已经在假条上龙飞凤舞签好名字。转身的瞬间,余光瞥见窗外,学校对面那栋挂着灰蓝色窗帘的住宅楼,11楼的里的那个人,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知韫打开手机,手机相册里存的班级档案被快速划过,停在一张入学登记表上。陶念的家庭住址栏写着:蓝岸公寓2单元1103室。
“叮——”
电梯到达,林知韫快步走了出来。11楼的走廊空无一人,她抬手敲门,指节叩在防盗门上的声响像一记记心跳。
“陶念?是我。”
林知韫的指节在门板上叩出三声轻响,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知韫俯身贴近门缝,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柠檬清洁剂气味。
突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从门后传来,像是布料摩擦的声响,又像是有人慌乱中碰倒了什么物件。
“陶念,我知道你在家。”林知韫的声音放柔了几分,“开门好吗?”
漫长的几十秒过去,门锁终于发出“咔哒”的轻响。
门缝里慢慢露出陶念有些苍白的脸,女孩额前的碎发还带着水汽,像是刚匆忙洗过脸,嘴角却已经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乖巧笑容:“林老师?”
“少装病。”林知韫不由分说地侧身挤进门内,换上了玄关处的一双粉色的、上面有兔子图案的拖鞋。
客厅十分整洁。茶几上的白洋桔梗很新鲜,遥控器也整齐地放在电视柜的盒子里。
沙发上的校服外套显得很突兀,领口被撕破了。旁边蜷着一只旧泰迪熊,左眼的纽扣缝线处有道老旧的裂痕。
书桌上也很整齐,练习册按科目分类,书脊对齐得一丝不苟。笔筒里的文具按长短排列,橡皮擦干干净净。
这种过分的整齐,和沙发上皱巴巴的校服形成强烈反差。
“老师,你怎么来了?”陶念转身走向厨房,她刻意放慢动作。温水倒入杯中的声响填补了空气里的寂静,水面微微晃动,倒映出她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
“我的‘得意门生’,”林知韫接过水杯,“低血糖晕倒在走廊都没请过假,今天倒是娇气起来了?”她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精准地戳穿陶念强装的镇定,“昨天拿我当大冒险道具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嗯?‘我想你了’?”
水杯在林知韫掌心转了个圈。
陶念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方才那副乖巧好学生的面具瞬间脱落,露出内里那个会脸红、会慌张的真实陶念。
——又被看穿了。
陶念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揪住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林知韫总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无所遁形,像是被阳光直射的雪人,再精心的伪装也会融化殆尽。
好讨厌。
讨厌这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
讨厌她游刃有余的样子。
更讨厌……
更讨厌自己竟然为此心跳加速。
“校服呢?拿来我看看。”林知韫的声音轻缓,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
陶念呼吸一滞。她猜到林知韫迟早会知道昨晚的事,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她下意识瞥了眼沙发,那件被撕坏的校服还团在那里,领口处的裂痕像张嘲笑的嘴。
“你不是……第三、四节还有课吗?”陶念试图转移话题,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林知韫将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玻璃底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去教务处串了课,”林知韫抬眼,目光如刃,“找学年主任签了临时假条,又让刘旭博管好纪律,才来这儿的。”
陶念咬了咬下唇:“你们出校门也要假条?那英语老师为什么每天上完课就可以走?”
“嗯……”林知韫唇角微扬,“大概只约束君子吧。”
“林知韫,”陶念突然抬头,直呼其名,眼神灼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知道吗?你为什么不离开二十一中?”
空气骤然凝固。
“嘿,怎么跟老师说话呢?”林知韫的指尖在杯沿停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轻笑一声,“那你昨天为什么去她们的KTV?还玩输了游戏?”
陶念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又绕回来了。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林知韫突然站起身,阳光从她身后漫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带上你的校服,跟我走。”
陶念愣住了,睫毛微微颤动:“啊?”
“就当陪我了。”林知韫已经走到玄关,“毕竟……”她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近乎狡黠的笑意,“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工作时间溜出来过了。”
陶念站在原地,看着林知韫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找出她的运动鞋。
五分钟后,陶念套了件宽松的灰色卫衣,领口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将撕坏的校服仔细叠好,搭在左臂上,右手拎着书包带。
林知韫带她去了学校后巷那家旋转小火锅店。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吧台上,不锈钢的传送在中间缓缓地传送着。
“坐里面。”林知韫指了指角落的双人座,那里远离窗户,却能将整个店面尽收眼底。
陶念默默跟过去,校服在她臂弯里像一团无法忽视的证物。她看着林知韫熟练地点了两份番茄锅底,又加了她最爱吃的虾滑和冻豆腐。
原来她连这个都记得。
陶念站在调料台前,绕过了葱花和小米辣的罐子,捏着瓷勺,在芝麻酱碗里轻轻搅动。花生碎簌簌落下,在浓稠的酱料上铺成细碎的一层。
回到座位时,番茄锅底已经开锅,几片香菜叶在红汤里载沉载浮。陶念用筷子尖小心地挑起每一片翠绿的叶片,整齐地码在餐盘边缘。
“这么挑食,”林知韫的筷子突然伸过来,夹走了她刚挑出的香菜,“怪不得长不高。”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在“长不高”三个字上微妙地顿了顿。
这人分明是专程上门来揶揄她的。
陶念的耳尖悄悄红了,低头咬住一颗鱼丸,番茄汁溅在唇角。
林知韫自然而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来,这种自然的感觉,好像她们之间不是师生,而是很熟悉的朋友。
饭后,林知韫带她拐进了学校后门的街心公园。远处有几个小孩在追逐泡泡,彩色的球体在空中炸裂成了水雾。
“陶念,”林知韫突然停在一棵老槐树下,树影在她脸上摇曳,“我有话想说。”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像是征求她的意见,“坐着说?”
陶念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她僵硬地跟在后面,手里的校服也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她的余光看到长椅边的菊花瓣微微卷曲,就像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终于来了。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