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站（燕）》烂梅春心

56、「江晏×少东家」 我有故人5-8

　　*接上文

　　*江叔摇人来治小狗，好难猜啊，是谁啊陈叔？

　　??

　　??

　　??

　　—— 13（江叔视角）

　　??

　　??从前他同我在一处时，少年人总是精力旺盛，像只总对着我摇尾巴的小狗，他的眼睛会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吸引，一会儿是天空上像什么的云，一会儿是振翅的蝴蝶，一会儿是偶然路过的鹅。

　　??

　　??他看到这些东西，就会眼睛一亮，然后回头找我，“江叔江叔”的叫我，然后指给我看。在无趣的大人眼里，这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我愿意分心神去看一眼，也只是因为分享给我的那个人不同。

　　??

　　??我有些瞬间真的会想，如果我真的答应他养一只小狗，那么就会有两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起看着我，似乎也不是什么让人讨厌的事。

　　??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

　　??我又一次把他扶抱起来，只觉得手里他的肩膀瘦削的硌人，似乎除了一层皮，只剩了伶仃的骨头架子。脸颊也瘦的厉害，之前还能看出些年少时的影子，就算是不说话也总是笑着的，现在他不笑了，微微拧着眉头，再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眉眼的部分能看到些故人的影子。

　　??

　　??我突然想，瘦了这样多，不知道他再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还在不在。

　　??

　　??试好了药的温度，我轻柔的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分开嘴唇，这第一口药方才咽下去不久，他便有了这些日子里第一个反应。

　　??

　　??刚喂进去的药被他吐了出来，不只是药，还有一口给深红到几乎乌黑的血，那刺眼的红顺着他的唇角，下颌，脖颈蜿蜒而下，最后染红他的领口。

　　??

　　??又一次。

　　??

　　??他在我怀里呕血，第二次了。

　　??

　　??也是同那天一样，洪水一样突如其来的冷意让我难以忍受，我不知道我的手是不是也一起冷下去了，但是它的的确确是颤抖起来了，我几乎要端不稳那并没有多重的瓷碗。

　　??

　　??“怎么有股血腥味——他怎么了？！”寒香寻这几日和我一起守在他身边，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我们都在期望着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动作或者是声音。

　　??

　　??只是没有人想到，他昏睡这些天的第一个反应这么惨烈。

　　??

　　??她顾不得我手里快洒出去的药碗，也忘记了不远处的桌上便放着的手帕，抻着自己的衣袖翻出更柔软的内衬替他擦了那些血痕。

　　??

　　??边擦，边骂，“你个小混蛋……好容易有点动静，就吐血吓唬人。”每个字都很凶，但是我能听出来她声音在颤抖，擦拭的动作也很轻，生怕弄疼他。

　　??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口血吐出去之后，他的面色似乎好转了些，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不再细微到需要攀在他床头才能听到。

　　??

　　??“天不收！”

　　??

　　??“来了，莫急，我看看。”

　　??

　　??天不收急急被她的呼声唤来，仔细的探了他的脉，竟然松了口气露出点笑，“这些天药没白喝，可算把这点淤血吐出来了。”

　　??

　　??我听到我和寒香寻同时呼出一口气。我的手终于不再抖，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被她迅速用手指抹去。

　　??

　　??在这孩子出事前，我从未见过她落泪，包括她提起褚清泉的时候，也不过是沉默的时候更多了些。名动江湖的洛神总是红衣烈烈，又有谁见过她这般情态。

　　??

　　??天不收又写了一张新的方子，“换药方，江晏去抓药。这口血能吐出来，他就应该是或多或少有了点意识，你们还是继续多同他说话，记得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反应一定要叫我。”

　　??

　　??有意识了，那是不是他没有那么……想走了？

　　??

　　??我出门前侧头看了一眼他的方向，有寒香寻守在他身边，我快去快回，回来和他说话。

　　??

　　??返回的路上，我看到路边的梨树的枝条上还有零星的雪白的花开着，于是我挑了挑，选了枝花还算丰盈的折了下来，梨花不大，被日光一照，花瓣琉璃一样，几乎透明，在我手里看着还有些过于可怜，我把它凑近鼻尖，有香味，淡淡的。

　　??

　　??我记忆里的不羡仙就是终日笼罩在梨花和酒的香里，或许这孩子梦里心里惦记着的，也有这梨花吧。

　　??

　　??我把这枝梨花小心的别在衣襟，接下来返程的路也不敢纵马骑得太快，担心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再回去它就不剩多少，于是单手持缰，用一只手为它遮着。

　　??

　　??这浅淡的花香环绕我身侧，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

　　??这枝梨花也在左侧靠近心脏的位置，我小心的护着这枝脆弱的白，就像当年我护着小小的他。

　　??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一枝梨花，在十九年后的这天，我重温了当年怀里抱着他赶路的心情。

　　??

　　??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

　　??寒香寻站起身，她看着我手里的这枝梨花，突然无不讽刺的笑了一下，“江无浪，你还有这样心细的时候？”

　　??

　　??我没有应，只是把这枝素白放在他的枕边，然后在他床边坐下。

　　??

　　??“江叔带了一枝梨花给你，就放在你的旁边，”我轻声的开口，“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

　　??我同他说着话，倏忽间有风从没有关严实的窗缝而过，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香熟悉了，在我去不羡仙寒香寻那里去接他回家的时候，扑进我怀里的小人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

　　??不止是梨花，他身上暖烘烘的热气，还有草木的香，不羡仙的酒香。

　　??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一瞬间突然眼眶酸涩，兴许是风沙迷眼。

　　??

　　??现在，他身上不再是那种柔软的香气，就算梨花就放在离他那样近的地方，我也只能闻到苦涩的药味，还有细微的血腥气。

　　??

　　??“……是在神仙渡摘的，你喜欢吗？”

　　??

　　??吧嗒。

　　??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

　　??声音很小，但是很近。

　　??

　　??就在耳畔。

　　??

　　??床上躺着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安静的落了泪，那泪有的顺着发丝落进鬓边，有的落在枕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

　　??他哭了？

　　??

　　??那……他，他是不是刚才听到我和他说话了？

　　??

　　??我一时只能顾着帮他擦泪，“不要哭，不要哭。我不走，我在这里。”

　　??

　　??他的眼泪于是落得更凶，滚滚而下。

　　??

　　??“……不哭，不哭啊。”

　　??

　　??我轻声哄着他。

　　??

　　??“江叔在，江叔在呢，”我几乎要被这眼泪打的手忙脚乱，生疏的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不要哭，江叔不会不要你的，江晏不会不要你的。”

　　??

　　??只这样一句，他的眼泪就好像不再落得那样凶。

　　??

　　??我终于能把他的泪擦干。

　　??

　　??“不会不要你的。”

　　??

　　??就这么短短的六个字，我每说一遍，他的神色好像就会缓和一点点，我像小时候那样拍抚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

　　??直到他的眉心平缓下去。

　　??

　　??

　　??

　　??

　　——14（第三/上帝视角）

　　??

　　??“清河竹林旧居，速来。”

　　??

　　??是他的风格。

　　??

　　??陈子奚接到江晏这封信时正在江南，难得见他这位挚友有什么事求到他头上，看罢就动了身，他当年也曾到过不羡仙，这小小的娃和他那寡言少语的义兄不一样，是个有蛮意思的性子，所以不意外的和这孩子关系不错。

　　??

　　??当他从千里之外赶到的时候碰上了个保不齐有生之年都难遇的奇观——他的挚友，江晏江大侠正红着眼睛哄着他家小孩。

　　??

　　??江大侠那一双眼睛红的呦，要么是刚狠狠的哭过一场，要么就是死忍着不肯哭，虽然他本人倾向后者，可挚友这难得一见的明显情绪还是把玉山君唬的长长的“豁”了一声。

　　??

　　??江晏听见这动静回过头来，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你看看他，刚才他哭了。”

　　??

　　??陈子奚甫一看见少年的脸色就皱了眉，也顾不得和挚友寒暄，三指搭上那截手腕，面色越来越沉。

　　??

　　??江晏看着陈子奚的神色，手不自觉的攥紧，等他号脉毕，又过去把少年的手腕妥帖的放回被子里才开口询问，“他怎么样？”

　　??

　　??“真是胡闹，心魔怎么能拖这么久？”陈子奚难得的沉了面色，翻看着江晏递来的药方，“还有，江晏。这孩子做什么了，上哪儿招惹了这么个人，让人把他恨成这样，专门往他最痛最难以承受的地方戳他心窝子？”

　　??

　　??江晏沉默。

　　??

　　??陈子奚思忖了一下，找来笔墨开始写新的方子，“这情况一看就是心魔被刺激的狠了，是谁做的他没同你讲吗？我还以为这孩子什么都会和你……”

　　??

　　??“是我。”

　　??

　　??“什么你……”陈子奚分神回他的话，脑子这么一转，转的他手一抖，险些把笔给扔出去，“什……你？！”

　　??

　　??他像是不可思议，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干的？”

　　??

　　??他看见挚友垂着眼睛，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少年脸上，“……是我，都是我错。”

　　??

　　??啧。

　　??

　　??玉山君有点头疼。

　　??

　　??“用我这个方子，一天三顿给他喂下去。之前那个太保守了，越到后面越没用，”陈子奚把针灸袋摊开，抬眼看向他，肃声道，“他能有意识这就是还好治，事先说好，我这法子有效是必然的，但是痛。江晏，你可别到时候心软了又拦我。”

　　??

　　??不出所料，听到他说会很痛，一直在那里垂眸不说话的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有多痛？”

　　??

　　??真是出息啊，江大侠。

　　??

　　??陈子奚腹诽了一句。

　　??

　　??“针扎的是他又不是你我，但是他应该会挣扎，你得帮我按住他。”

　　??

　　??“好。”

　　??

　　??江晏帮他解开衣襟露出胸膛，伸手按住了少年的两侧肩膀，把他固定在床榻上，陈子奚怎么看不出他手下不过只是轻微的用了点力道，这孩子要是真挣扎起来绝对按不住他。

　　??

　　??陈子奚懒得再理他，只是瞥了一眼过来，警告一样道，“我要下针了，你可千万按住了啊。”

　　??

　　??他怎么不知道挚友把这孩子看的有多重，一双手几乎快出了残影，瞬息之间就在他胸膛心脉几处大穴落了针，少年最先是细微的颤抖了一下，而后痉挛着，疯一样挣扎起来。

　　??

　　??“江晏！按住了！别松手！”

　　??

　　??江晏被少年胡乱挣扎的力气惊到，手下用了死力气才终于按住他，他的手心因为不间断的用力开始发热，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因此能察觉到手里挣扎的人身上有多凉。

　　??

　　??少年的手臂手背爆出了青筋，他在床上死死的攥着被单，也不知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手下的布料被他硬生生扯出一条裂缝。

　　??

　　??江晏不知道自己按了他多久，等到手底下的动作逐渐弱下来，才试探着松了力道，确认少年的确是不再挣扎了他才直起身，收回身侧的一双手颤抖着，被他背到身后。

　　??

　　??“针要留半柱香，”陈子奚落了针就立刻去按着少年的脚腕，也是折腾出了满头汗，他坐在桌边甩了甩手腕，“拔针的时候他也会疼，还是得按住他，刚才就告诉你了，这会儿你别心疼他痛不痛。”

　　??

　　??江晏又不说话了。

　　??

　　??……

　　??

　　??陈子奚在少年身上按了按，“嗯，体温回来点了。”然后让江晏坐到床上把少年抱起来坐好，又进行他的例行警告，“这回扎的是头。”

　　??

　　??江晏还是不说话。

　　??

　　??玉山君无语，玉山君欲言又止。

　　??

　　??心魔症结所在就是头部，痛起来是心脉的千百倍，江晏死死的禁锢着怀里的少年，挨了他好几下胳膊不受控制的向后顶也一声不吭。

　　??

　　??直到他看到少年把自己嘴唇出了深深血口，才终于开了口，他把自己的胳膊抵在少年的唇齿间，像他曾无数次哄着少年喝药一样，轻声细语道，“……别咬嘴唇，咬江叔。”

　　??

　　??“我知道很痛，听话。别咬自己，咬江叔。”

　　??

　　??于是少年就在几乎肝肠寸断的疼痛里张了口，狠狠的咬在江晏的手臂上。这一口咬的实在太深太狠，看的陈子奚都不住皱眉。

　　??

　　??江晏还是那样，抱着怀里的人，仿佛被咬的人不是他一样，声音平稳，耐心的哄着少年，直到他捱过这阵几乎要了他命的痛，脱力的靠在江晏怀里昏睡过去。

　　??

　　??陈子奚连轴转，治完那个又治这个，给江晏包扎上药。

　　??

　　??他下手懒得收力，本来是想让这看起来脑子出了点问题的挚友长点教训，只是江晏呼吸半分不变，一双眼睛看着床上终于有了点活人气的人，竟然勾起嘴角，淡而又淡的笑了笑。

　　??

　　??陈子奚这下是真觉得江晏脑子坏了。

　　??

　　??

　　??

　　??

　　——15（第三/上帝视角）

　　??

　　??觉得江晏脑子坏了的不止陈子奚，寒香寻和天不收现在也这么觉得。

　　??

　　??少年枕边的梨花一天一换，有时也不一定是梨花，也可能是带着晨露的芍药，或是路边常见的小野花，他的枕边总是放着什么。

　　??

　　??没人知道江晏是什么时候出去又是什么时候回来，在他们眼里，这人总是坐在少年床头，不论什么时候去看，他似乎一直都在那里。

　　??

　　??在寒香寻和少年说话的时候，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自觉的走开不碍她的眼，而是继续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有几次寒香寻实在看不下去开口赶他走，他也只是摇头，最大的让步就是坐的离他们娘儿俩远了点，但是他可以看到少年的地方，继续一言不发。

　　??

　　??虽然这人一封急信叫来了青溪圣手玉山君，但是感觉这人顺手把神智也一起寄走了。

　　??

　　??一袭红衣的洛神在玉山君面前站定，深深一礼。

　　??

　　??这孩子小时牙牙学语，唤过她一声不那么清晰的“阿娘”，虽然后面改口叫了“寒姨”，但是当时她应了，那么从此她就算是这孩子的半个母亲，玉山君是救了自己孩子一命的恩人，自然当的起这一礼。

　　??

　　??行礼的不是洛神寒香寻，只是这孩子的至亲。

　　??

　　??陈子奚侧身避过不受，“洛神见外了。”

　　??

　　??寒香寻看着靠在少年床侧墙壁闭目养神的江晏，皱了皱眉，“他最近很怪。”

　　??

　　??陈子奚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摇了摇折扇，“凭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大概是想通了一些事，只是让自己彻底接受还需要一点时间。”

　　??

　　??这话其实听着有点云里雾里，但是寒香寻听者有心，她不知道陈子奚知道多少，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

　　??

　　??屋里那两个，一个倔驴，一个棒槌。没一个省心的。

　　??

　　??屋里，江晏其实没有睡着，他也睡不着。屋外两人的动静他听的分明。他只是松松握着少年比前几日暖了许多的手，慢慢的摩挲他手心里的纹路，那些茧，疤。

　　??

　　??这几次陈子奚再给少年施针治疗，他一次一次把手臂抵在少年唇边，任凭江晏如何哄如何劝，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张口咬他了。

　　??

　　??江晏不知道为什么。

　　??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不知道是因为这孩子知道是他，不肯原谅他，所以不愿意咬他。还是……

　　??

　　??还是知道是他，所以不愿意咬他。

　　??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江晏其实都无所谓，他现在只要这孩子睁开眼，然后好起来。

　　??

　　??从前总是少年问他为什么，他的问题总是稀奇古怪，有些他能答上来的他就会简短的回应，有些答不上来的，他就选择沉默。

　　??

　　??比如为什么他不跟着江叔姓江，比如为什么江叔不肯带着他去江湖上看看，还比如，为什么只把他当个孩子看。

　　??

　　??现在这孩子把他这习惯学了个十成十，猜的人变成了他。

　　??

　　??真的彻底想通了吗？

　　??

　　??其实没有。

　　??

　　??江晏思考过这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喜欢他，他们年龄并不相符，差了整十九岁，少年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纪。而他自己将近不惑，虽然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是这年纪是实打实的。

　　??

　　??少年生的好，性格也好，是个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的人，他被很多人喜欢着，走到哪里都有朋友。而他自己曾经声名狼藉，又是个沉默无趣的性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不过一身武功，可少年又何尝不是，在江湖游历这么些年，几乎集百家所长，这一点他并不比江晏差。

　　??

　　??就连归处，他都不曾有。但是少年除了他，至少还有寒香寻。而他，就真的只剩少年一个人了。

　　??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少年会喜欢他？

　　??

　　??江晏百思不得解，是因为这些年他教养他长大吗？似乎也不是，少年四岁后，他总是会外出，把少年丢给寒香寻。真要算起来，寒香寻陪伴他的时间似乎还要更长一些。

　　??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他呢？

　　??

　　??手掌里的那只手的指尖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

　　??江晏脑中思绪被他迅速抛之脑后，他立刻睁开眼——

　　??

　　??对上了一双瞳孔殷红的眼睛。

　　??

　　??这双眼睛缓缓的转动眼珠，看向江晏和自己交握的手，良久，他一点一点挪动着僵硬的手臂，把自己的手从江晏的手掌心里挪了出来。

　　*我把自己水灵灵的写哭了，500米大刀预警

　　*推荐BGM:《默》（写完修改的时候平板在放歌，听到这个觉得很合适，先哭为敬）

　　??

　　??

　　??

　　——16（江叔视角）

　　??

　　??我的掌心一空。

　　??

　　??然后迅速冷却下去。

　　??

　　??我看着他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最后还是压下心里那股不知名的痛意，把手收回来，轻声问他，“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和江叔说。”

　　??

　　??他的眼睛终于眨了眨，随后转动眼珠看向我，细细的，一寸一寸的从上到下的看了我很久。

　　??

　　??好像在他沉睡不醒的这些日子里，我突然就无师自通的懂得了从前那些我看不懂的，他眼睛里很多未说出口的意味。

　　??

　　??我回忆起我们重逢后的每时每刻，其实他的眼睛总是带着很多很复杂的东西，只是那时他说不出口，而我也恰好看不懂。

　　??

　　??其实一点也不难懂，放在现在的江晏这里，几乎都是明晃晃的捧到面前了，未说出口的惦念，未说出口的思念，未说出口的好多好多话。

　　??

　　??而这次，江晏终于看懂了——他似乎是在看我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

　　??最一开始是眉眼。

　　??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

　　??这些日子我睡总不着，就整夜整夜的拉着他的手坐在他的床边，寒香寻冷笑翻白眼，陈子奚抱着胳膊笑话我，说我的眼下乌青简直要同眼睛一样大了。

　　??

　　??我没理，我只是实在没有困意，在他身边坐着，还能听到他还在呼吸，心里就能安定一点，就好像还有什么盼头支撑着我，能保持理智继续这样等下去，等到他醒来。

　　??

　　??其实最一开始我还有些庆幸，想着至少能感同身受的试一试他曾经受过的罪，可是我没有成功。我们还是不同的，他是再困也不敢入睡，我却是半分睡意也没有，最多在他身边闭目养神一盏茶，就好像不会再累。

　　??

　　??或许是我这个从不信神佛的人的祈愿有了点用处，祂也恰好有些慈悲心，将我的睡意全分给了他，让他能安稳的睡上些时日。

　　??

　　??他的目光带上了丝丝缕缕的难过，从前的江晏是决计发现不了的，可是现在的江晏能看懂了，我看着他，好像他吃的那些苦也分毫不差的转移到我口中，舌根苦到发痛。

　　??

　　??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看我皱眉。

　　??

　　??我迅速的放松了眉头，轻声同他解释，“没事，我一直都有休息。”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

　　??听了我这句，他似乎是被安抚住了，于是目光继续向下，又在我的下颌处停顿了。

　　??

　　??这次不一样，他的眼睛似乎弯了弯，带上了一些弧度，眼睛里那点痛也被冲淡了。

　　??

　　??我伸手摸了摸下颌，被手下胡茬的触感一扎，也不自觉的带了点笑意。

　　??

　　??那是他走路还不怎么稳当的时候。我抱着他来到小屋前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先检查了地面确保没有坑洞石子会把他绊倒受伤，然后把怀里的白玉团子放到地上让他站好，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冲他拍拍手，叫他小宝，过来，到江叔这里来。

　　??

　　??他用那双乌黑滚圆的大眼睛看着我，似乎理解了一下我话里的意思，就那么张着两只小小的手，慢吞吞，摇摇晃晃的向我走过来，他走的很慢，好几次都几乎要站不稳摔倒。他从小到大都是很执着的人，抿着嘴皱着眉又把自己稳住，也不知道到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走到我面前，扑进我怀里，然后冲我笑。

　　??

　　??那天我似乎是好几日没刮胡子，他往我脖颈间钻的时候被胡茬扎到了，他支棱起脑袋看我，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下巴。

　　??

　　??我以为他会哭，谁知道他竟然乐出了声，我抱着他用胡子拉碴的脸去扎他的脸，他也不恼，只是咯咯的笑。

　　??

　　??……这么爱笑的人，怎么现在不笑了呢？

　　??

　　??“胡子吗？一会儿就刮。”

　　??

　　??他的目光再动，这次却不再向下，反过来我耳旁那里看去。

　　??

　　??那双眼睛里面的笑意褪的一干二净，涌上来的是比刚才更甚百倍千倍的痛意，在能看懂他的我眼里显得那样深那样重。

　　??

　　??他在看什么？

　　??

　　??那目光的落点在不断变化，但都是在耳旁……鬓边。

　　??

　　??……白发。

　　??

　　??烛火下是会更明显一点。

　　??

　　??那是在他四岁，也是在这样点着烛火的夜里。我坐在他床边听他背完一首诗，正把那卷书合起来放好，他本来都已经在被子里躺好，却突然坐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我的发尾。

　　??

　　??他说，江叔，你有白头发了。

　　??

　　??我对这种外貌上的事一贯不甚在意，回了他一句，是吗？

　　??

　　??背后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挣扎着爬起来从背后抱住我，他应该是哭了，透过背上衣衫能感觉到逐渐晕开的温热。

　　??

　　??他边哭边说，江叔你能不能不要长白头发，不要老啊，人老了就会死掉被埋进土里，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

　　??

　　??我想起寒香寻同我说这孩子某天出去玩，学着给人家哭丧，大概是被他寒姨教训了之后又告诉了他这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寒香寻是什么说的，总归是模模糊糊知道了点什么是生死。

　　??

　　??我转过身把他糊成一片的脸擦干净，见他还是哭的厉害，想了想，把头发散开，找到他说的那根白发，拔下来放在他手心。

　　??

　　??我说，你看，现在没有了。

　　??

　　??他泪眼朦胧的看我，吸了吸鼻子，然后呆呆的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根白发，然后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说，我会好好看着它，不让它到江叔头上去。

　　??

　　??如今我近不惑之年，白发不知比从前多了多少，再想如从前那样全拔了也太不切实际了些。

　　??

　　??“……可以染黑。”

　　??

　　??听罢我的话，他先是半是嗔半是叹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他似乎是反应了一下，再看我的眼神就很复杂了，真要我概括，大概是“你居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

　　??大概为了证明他不是在做梦，他又换了种眼神望向我。

　　??

　　??这个太好懂了。

　　??

　　??我起身出去把寒香寻叫了来。

　　??

　　??寒香寻跑进来拉起他手的时候哭出了声，可能性格使然，洛神实在是不习惯说什么体己话，她用的还是我们都很熟悉的，有点凶的语气，“你个小混蛋……终于不继续睡舍得醒了？你要吓死我吗，啊？”

　　??

　　??“就几年没见你啊，你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种鬼德行！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肉呢？总和你说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是不听，你看你现在，瘦的就剩个支楞八叉的骨头架子了！”

　　??

　　??他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寒香寻哭，难得的手足无措起来，他试着开口说话，还是没什么力气，放在身侧的手很努力的动了动，只能听着寒香寻边哭边骂，眼眶也逐渐红起来，求助一样望向了我。

　　??

　　??我看着他眼睛里的意思，顺从着开了口，“他让你不要哭。”

　　??

　　??寒香寻瞪了他一眼，“不许再这样了，赶紧给我好起来活蹦乱跳，听到没有？”

　　??

　　??他还是红着眼眶，却努力的冲寒香寻笑了一下。

　　??

　　??……终于笑了。

　　??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突然想，原来目光也是有重量的。他的目光好像总是那么重，又好像总是那么轻，也总是像这样落在我身上。

　　??

　　??

　　??

　　??

　　??

　　——17（少东家视角）

　　??

　　??我觉得我可能还是在做梦。

　　??

　　??不然怎么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江晏握着我的手，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

　　??江晏这个人啊，一颗心真是天上地下最软的。

　　??

　　??明明我都这么大逆不道了，明明他都不要我了，却还是把我带了回来，还像从前我生病那样守在我身边。

　　??

　　??我看向我们交握的手。

　　??

　　??其实我很想任性一点，再让自己的手多在他手心里多留一会儿，再多感受一下他手心的温度，但是我都说那样的话了，他躲都来不及，还怎么肯拉着我呢？

　　??

　　??估计是我又做梦瞎折腾拉着他的手不放吧，他这人对我总是心软不愿和我计较，忍这么久已经很辛苦了，现在我既然醒过来，就别再膈应他了。于是我就很努力的把手收了回来。

　　??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和江叔说。”他果然还是心软了，他还肯认我，他还自称是我的江叔。

　　??

　　??烛火很亮，他坐的也离我很近，我能把他的脸看的很清楚，我看的很慢，很仔细。

　　??

　　??他瘦了，也憔悴了，他怎么眼睛下的乌青这么重啊，是因为还要照顾我没有睡好吗？

　　??

　　??“没事，我一直都有休息。”

　　??

　　??哦，他说有休息，那还好。

　　??

　　??我仗着自己刚醒他应该不会同我计较，继续看他。

　　??

　　??啊，江晏他的胡子长出来了，难得见到，摸上去估计……手感很好玩。

　　??

　　??“胡子吗？一会儿就刮。”

　　??

　　??其实刮不刮都是好看的，我在心里回答他，继续看。

　　??

　　??直到我看到他的耳畔，两侧鬓边。那黑色里丝丝缕缕的白刺的我眼睛生疼，我试着数了数，太多太多了，我数不完。

　　??

　　??我有点记不清楚了，他才三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人白头发有这么多吗？我试着回忆我们重逢那日我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会儿他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白发呢。

　　??

　　??我不知道我在那一片漆黑里睡了多久，只知道再睁开眼睛再看他鬓边，就突然多了好多好多白头发。

　　??

　　??我又给他添了好大的麻烦。

　　??

　　??他是不是又在将军祠一跪就是一整夜？好不容易见了面，我就这样惹他生气难过，他得有多失望啊，那么辛苦亲手养大的孩子……对他有了这样不堪的心思，他都没地方去告状诉苦，只能躲去将军祠，他这样心软的人，估计就算是被气的狠了，也只是一言不发，半分我的坏话都不会说。

　　??

　　??……

　　??

　　??“……可以染黑。”

　　??

　　??我的眼神到底是有多不收敛，意思有这么明显吗？他怎么突然把我的心思摸得这么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学了读心术这门奇术的？真的假的，我还在做梦吗？

　　??

　　??如果是真的……

　　??

　　??我模模糊糊间似乎听到寒姨的声音了，如果不是我做梦，我想见见她。

　　??

　　??江晏看着我半晌，转身出去了。

　　??

　　??再进来的人是个穿红衣的女子，似乎还在哭——我被她的脚步声惊动，抬眼看向门口，不是我做梦，不是做梦，真的是寒姨，真的是她。

　　??

　　??寒姨，我终于不用在梦里才能看到你了。

　　??

　　??寒姨一开口，那数落我的语气还是那么熟悉，“你个小混蛋……终于不继续睡舍得醒了？你要吓死我吗，啊？”

　　??

　　??对不起呀，寒姨，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不是故意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的，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

　　??“就几年没见你啊，你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种鬼德行！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肉呢？总和你说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是不听，你看你现在，瘦的就剩个支楞八叉的骨头架子了！”

　　??

　　??我们三年没见啦，我不是故意折腾自己，就是稍微有点难熬，我其实也是长了肉的，我在外面有好好照顾自己的，没骗你，真的。你说的话我都有记着。我现在这么难看吗，我很快把自己吃胖，不让你难过。

　　??

　　??我实在没什么力气，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头一句一句回应她，回应我的半个母亲。我其实还想抱抱她，实在是抬不起来手臂。

　　??

　　??我哀求的看向江晏，他也正好在看我。

　　??

　　??我看着他。如果你现在真的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请帮帮我。安慰安慰寒姨，让她不要难过，看着她哭，我心里好难受啊。

　　??

　　??江晏沉默了一下，果然开了口，“他让你不要哭。”

　　??

　　??寒姨瞪我，“不许再这样了，赶紧给我好起来活蹦乱跳，听到没有？”

　　??

　　??太久没有见到她，我目不转睛，连寒姨瞪我我都觉得开心。就像，就像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没有离开家，还是不识愁滋味的不羡仙少东家，好友两三，至亲在侧。还会时不时的回到竹林小屋，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不会回来的人。

　　??

　　??于是我很努力的对她笑了笑。

　　??

　　??看到我笑，寒姨终于不哭了，她又露出我很熟悉的表情，含着泪骂我，“小兔崽子，还笑？”

　　??

　　??我只是笑。

　　??

　　??……其实我不是很想笑的，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哭，只是觉得，这样你大概会稍微安心一点。

　　??

　　??

　　??

　　??

　　——18（少东家视角）

　　??

　　??我就这么继续躺着，每天不停的喝药喝药喝药，腌肉加盐都没这么高频率。

　　??

　　??陈叔扒开我的眼皮仔细的看了我还是赤红一片的眼睛，说我这心魔想彻底根治实在是有点难度，他也没有十足把握，得回趟青溪找找针对心魔治疗的卷宗，再问问门内的长辈圣手们，大概走个六七日也就回来了。

　　??

　　??我看向江晏，他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我和你一起。”

　　??

　　??我听罢，垂下眼睛，轻而又轻的笑了一下。真是不出所料，等我醒了，他还是要躲着我的。

　　??

　　??“七天，你能回来吗？”

　　??

　　??他看着我，点头。

　　??

　　??那我就还有七天时间去做我要完成的所有事。我闭上眼睛，把这几日在脑中计划好的事情又重新思考了一遍，“好，我等你回来。”

　　??

　　??给红线带松子糖，给刀哥带酒，完完整整的陪寒姨一天，再去一趟瓷窑，和天叔、药药聊聊天，再去不羡仙看看，逛逛神仙渡，把竹林小屋再好好的收拾一遍……

　　??

　　??我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提前把所有事情做好，不让自己到时候留遗憾，我没有第二次机会。

　　??

　　??……

　　??

　　??第七天的清晨，我睁开眼睛，把竹林小屋上上下下的收拾了一遍，我的速度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快，很容易就累的喘气，我只得一次一次停下来休息，大概是因为我躺了实在太久，瘦的太多身体没那么好了。

　　??

　　??江晏教了我烧鸽子的做法，弥补了我没能亲眼看到梨花的遗憾。梦里我似乎总是能闻到影影约约的梨花香，那香气让我想起不羡仙，想起那些没到春日里就漫山遍野的雪白梨花，不羡仙被烧后，大部分梨花也只剩了干枯的枝干，只有很少一部分免于火海。我躺着的时间实在太久，再能走出房门已经是初夏，梨花早就开完了，我还是没能亲眼看到。

　　??

　　??人生在世，哪来那么多好运圆满，总有遗憾才是常事。

　　??

　　??我做好一桌子菜，还很有闲心的摆了个形，还有最后一坛我离家时带走的离人泪了，正好用来告个别。

　　??

　　??我坐在桌边等着江晏回来，从天光乍现，等到暮色四合。

　　??

　　??天快要亮了。

　　??

　　??我拍开封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离人泪，好久没喝，这些日子总是喝药，今天……放纵一下，也不知道江湖人会不会用酒就药这么吃，今天我试试好了。

　　??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把药丸倒在手心，含到口中，用离人泪做水，把它咽了下去。

　　??

　　??我该走了。

　　??

　　??可是当我放下酒碗，却在竹林小路的尽头看到了迟迟不归的离人。

　　??

　　??他是赶路回来的，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清楚的知道，他呼吸那么快，那么乱，满头是汗，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

　　??他看着我，说，“是我回来迟了。”

　　??

　　??看到他，我就挪不动步子，于是我轻声回答他，“其实还好，没有很晚。”

　　??

　　??他匆匆赶路回来，应该还没有吃饭，我准备起身去给他热热，他却拉住我，“不用热，就这么吃吧。”

　　??

　　??我终于不用压抑着自己的目光，看着他慢慢的一口一口吃着饭，从头发丝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指。

　　??

　　??我做不到彻底放下，这心魔谈何根治一说？我怎么能继续给他添麻烦，让我这世间最爱最爱的人为我所苦，还很有可能让他一辈子不得展眉。

　　??

　　??这太残忍了。

　　??

　　??我原本是要爱他的。

　　??

　　??看他吃饭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我才开口。

　　??

　　??“回来了。”

　　??

　　??“嗯，”他应，“回来了。”

　　??

　　??你看，如今的我们，连寒暄闲话都说不了几句，就这样都沉默下来了。

　　??

　　??“累吗？”

　　??

　　??“还好。”大概是他也察觉了我们之间气氛实在太怪，又补了一句，“也不是很累。”

　　??

　　??你看，我们之间，已经到了需要客套的地步了。

　　??

　　??“青溪驻地漂亮吗？”

　　??

　　??“还好，有山有水，是个灵秀地方。”

　　??

　　??你看，现在再能提起的事，已经同我们谁都没有关系。

　　??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

　　??“……”

　　??

　　??我知道他会沉默，可是我现在已经无所顾忌了，他沉默也好避而不答也好，我是一定，一定一定要问出口的。

　　??

　　??“……有。”

　　??

　　??原来你也是会喜欢什么人的。

　　??

　　??只是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

　　??“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吗？”

　　??

　　??“……嗯。”

　　??

　　??真好，真好。我就知道我眼光很好，我喜欢的人，是个值得被喜欢的，长情的人呢。

　　??

　　??我不问了，给他面前的酒碗倒满离人泪，也给自己的碗满上，我端着酒碗站起身。

　　??

　　??“……注意身体，”我一字一句，“天寒加衣，别总皱眉，少喝点酒，还有……”

　　??

　　??我看见他的神色变了，我的头开始痛起来。

　　??

　　??“……还有，希望你和你的心上人，平安喜乐，白头偕老。”

　　??

　　??至少不要像我，只能和我所爱之人生离。

　　??

　　??我是怎么摔倒的？他把我护在怀里，我听到他的手臂撞在桌沿，我又给他添麻烦了。

　　??

　　??我头痛欲裂，靠在他怀里，本来是想伸手最后摸一下他的脸的，可是我看见他皱着眉，好像在哭。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轻轻替他把眉头抚平。

　　??

　　??“江……”

　　??

　　??“江叔……”

　　??

　　??江晏，我不想忘了你，可是治好我的心魔，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

　　??“是我错了。”

　　??

　　??其实我从不觉得喜欢你是什么错，可我更看不得你自责，不如让我把这份错全担下来。

　　??

　　??“别不要我。”

　　??

　　??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躲着我了，再也不用……在将军祠冰冷的青石砖上一跪就是一整夜了。

　　??

　　??“……江叔。”

　　??

　　??你自由了。

　　??

　　??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突然想到某一日夜晚靠在他怀里背过的一句诗。

　　??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江叔开窍预警

　　*有部分私设

　　??

　　??

　　??

　　??

　　——19（江叔视角）

　　??

　　??人是醒了，但是那双殷红眼睛还是无时无刻不提醒我们，他的心魔尚在，他只是没那么想……离开了，并不是彻底好了。

　　??

　　??每天他一睡醒陈子奚都会仔细的检查他眼里的红有没有彻底褪下去，他坐在床上乖乖的睁着眼睛任陈子奚折腾。

　　??

　　??我应该没有感觉错，他醒过来以后好像和从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

　　??以前他喝了这么苦的药一定是会皱眉吐舌头，然后放下碗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软着声音冲我撒娇，“江叔，这药好难喝……”然后等着我把糖或是蜜饯放在他手心，再对我说一句，“谢谢江叔，就知道江叔最好啦～”

　　??

　　??还有每日一次梳理经脉，那么痛那么痛的事，昏迷时挣扎起来两个成年男子都险些按不住他，等他清醒过来再去面对这酷刑一样的治疗，我都没再见过他哼一声。

　　??

　　??他似乎不再说自己痛，也不再觉得痛。

　　??

　　??他也变得客气起来，当我端着粥坐到他身边准备喂他，他的眼睛才终于缓慢聚焦，把目光落到我身上。

　　??

　　??“……我自己来。”

　　??

　　??我看着他，今天他其实有试着自己喝药，可是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好在是我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才没让那一碗滚烫的药全洒到他自己身上。

　　??

　　??……话也变少了。

　　??

　　??见我不说话，他抬头看我。

　　??

　　??眼睛里不是我熟悉的带着撒娇意味的笑，那眼神平静，还带着一些生疏的客气。

　　??

　　??客气？

　　??

　　??这孩子怎么能用这样的神情看我，他看十数年不见的陈子奚都比我要更亲近些。

　　??

　　??我被他这一眼扎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莫名的恼火，我很想问问他，可是我该怎么开口，开口了又该怎么问，问他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还是问他你到底怎么了吗。

　　??

　　??……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恼火，又是哪儿来的资格问他。我不敢再看，只得垂下视线避开那道让我难过的目光。我默默的在心里对自己道，平心而论，江晏，他变成这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也是因为你，他才受了这么多的苦。

　　??

　　??他生我的气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原谅我。

　　??

　　??我试了试粥的温度，把碗放在他的手心，“……小心烫。”

　　??

　　??他接过那碗，还是那平静的眼神，没什么起伏的客气语调，“多谢。”

　　??

　　??我不想再听，逃一样转身离开。

　　??

　　??接下来这几日更甚，他的目光几乎不会落到我身上，寒香寻，天不收，陈子奚都分得，唯独我没有。他会用从前那样的柔软嗓音冲寒香寻撒娇卖乖，问陈子奚他游历过的逸闻趣事，唯独对我，他总是客气，礼貌。

　　??

　　??同我说的最多的话不再是“江叔最好啦”，而是“多谢”。

　　??

　　??原来……之前的江晏是被他这样珍而重之，这样被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说出的每一句话从不论能不能得到回应，给予的每个眼也从不论能不能被读懂，他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不计得失，日复一日的陪在江晏身边。

　　??

　　??……等等，他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

　　??这回不同，他这样的眼神我见的太多了，委屈，又生气。要是我这个时候恰好发现看过去，他就会把头一扭装作没在看我，然后在我眼神移开以后继续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的后背看，要是我过去哄两声，他准会瘪着嘴哭出声，然后细数我的罪状，他又是如何如何生气，他又如何决定如何不原谅我。

　　??

　　??……真是气狠了吧。

　　??

　　??我突然就释然了。我年近不惑的人，他才不到弱冠，年轻人，总是气性大些，本就是我的不对，我同他赌什么气？哪怕他气成这样了，也没对我动刀动枪，只是像我曾经对待他那样对待我，不过就是不同我讲话，那又如何，我就这么受着，总是能等到他气消了的一天。

　　??

　　??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喝粥，突然想，真是自作自受，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待他再温柔，再耐心些了。

　　??

　　??陈子奚提起回一趟青溪，至于为什么，我问过他，他瞥了我一眼，“一来，是真的要回去找些更有用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把这小孩儿治好，别总这么又喝药又挨针扎的受罪。二来……”

　　??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的看向我，“……江晏，你是真的不觉得你自己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吗？”

　　??

　　??“？”我皱了眉，刚有动作，突然想起某个人总在我耳边唠叨的那句话，立刻把眉头放平，“你又打什么哑谜？”

　　??

　　??“啧，还犟，”他可能最近和寒香寻相处时间长了，翻白眼的动作都有点神似，“你自己当局者迷，我们看的却清楚，我只问你一句，你对你家这小孩儿到底是什么心思？”

　　??

　　??“还能是什么心思，我……”

　　??

　　??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

　　??“江大侠怎么卡壳了？意识到了？”我看见陈子奚摇了摇他那把折扇，“你对待那小孩儿实在太小心了点，之前昏迷的时候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枕头旁边每天都是新换的花，喂药喂水又喂吃的，人稍微有点动静你就如临大敌。现在人家刚醒才几天，生气了不看你不和你说话，每次这样你那个表情就像丢了魂儿一样。”

　　??

　　??有吗？好像是有些，不过我养大的孩子，我多心疼些也是正常的。

　　??

　　??“还有，这治法疼归疼，你不想不让他咬自己可以塞个别的给他，你呢？”

　　??

　　??他用折扇点了点我的右臂，那衣衫下有个留了痕迹的牙印，陈子奚不是没给我上过祛疤的药，只是，我觉得留着也很好。

　　??

　　??“啮臂为盟啊江大侠，你又不是什么不识大字的乡野村夫，也是正经请了教书先生读过圣贤书的，总不至于连这个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

　　??

　　??我是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清楚。

　　??

　　??他几乎是无奈了，折扇也不摇了，“你干脆和我一起走，和这孩子分开些时日，这一路上有些想着，也许就想明白了。我和洛神在一旁看着你们两个这样实在是累得慌，你是真不懂还是怎么，我这个对你们的事一知半解的人都看出来了，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

　　??“……走多久？”不能太久，他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病还没好全，我离开他太久他可能会乱想些什么，再者，我也放心不下。

　　??

　　??“七日。”

　　??

　　??七日还好，不算很久。

　　??

　　??也许像他说的，我是该稍微同他分开一会儿。看到他我就没办法冷静下来想事情。

　　??

　　??“好，”我看向陈子奚，“我去同他说，明日我们出发。”

　　??

　　??“哎哎哎别，”陈子奚拦住我，“病中本来就容易忧虑多思，加之这小孩儿又是心魔，这心魔十有八九还和你脱不了关系，要真是你同他去说，他大概会以为是你要躲着他，再被刺激到他这些日子就真白治了！”

　　??

　　??“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你。”

　　??

　　??他摆手，叹道，“你们两个啊，一个比一个难搞。”

　　??

　　??

　　??

　　??

　　——20（江叔视角）

　　??

　　??“江晏，江晏！！！”

　　??

　　??陈子奚赶到时，江晏的怀里正死死的抱着一个人，他把那个人深深地，紧紧的圈在怀里，用力到肩背颤抖。

　　??

　　??陈子奚只觉不好，运气落到江晏身边，叫了好多声，江晏都没有回应，只得在他人中落了针，加以内力，又叫他。

　　??

　　??“江晏，醒来！”

　　??

　　??几乎赤红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波动，等视线清晰起来回头看到了一脸焦急的陈子奚，再低头，看见自己怀里抱着个人，那人闭着眼睛，满脸泪痕，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襟。

　　??

　　??我轻轻的叫了他一声，怀里的人没有应。

　　??

　　??他这是怎么了？谁伤他了？他怎么哭成这样？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这么难过，这么……遗憾？

　　??

　　??陈子奚抓着他的另一只手腕，脸上神色像是活见了鬼，“这是……这孩子哪儿来的无心谷的禁药？！”

　　??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无心谷禁药？”

　　??

　　??陈子奚用内力压着他体内爆烈的药性，“这药专攻心魔……奈何副作用不稳定且实在太大，四五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绝迹了，这孩子从哪儿弄来的这种东西？！”

　　??

　　??我只知道我来迟了，我又让他等我。

　　??

　　??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还没同他道歉，说我回来迟了，我还没同他讲……

　　??

　　??江晏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了。

　　??

　　??他让我注意身体，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让我别总皱眉，我也记着了，他还让我多添衣少喝酒，我都记着了，我没忘。

　　??

　　??他祝我同心上人平安喜乐白头偕老。

　　??

　　??可是我的心上人怎么躺在我怀里闭着眼睛不理我？你不能睡，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怎么能就这么睡过去？

　　??

　　??本来今日，我们是该一同去将军祠给义父磕头的，告诉他……儿不孝，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终明悟心事。儿晏，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男子之身同他相守。此后不论生老病死，福祸贫富，都必定不离不弃，此生余日，愿与他白头偕老。

　　??

　　??是我来迟了，我总是来迟。

　　??

　　??我慢慢的收紧双臂把他搂在怀里，轻轻的，帮他擦去脸上的泪。他伸手抚平了我的眉，现在该我抚平他的了。

　　??

　　??“……不要和我道歉，”我终于能开口，“你从来，从来都不曾做错什么，不要……道歉。”

　　??

　　??有水落在他的脸上，下雨了吗？

　　??

　　??为什么他脸上的泪我擦不干净？

　　??

　　??那水珠竟然还是温热的，砸在他的脸上，和他的眼泪和在一起，不分彼此。

　　??

　　??那是我的泪。

　　??

　　??我用脸颊轻轻的贴了贴他的，“……小宝？别睡了，我回来了……江晏回来了，我不走了……不走了。”

　　??

　　??我把他的手臂从陈子奚手里抽出来，稳稳的把他抱起来，他估计是累了睡着了。他还病着，需要休息，外边的天还有些凉，他会不舒服。

　　??

　　??我听见陈子奚在身后叫我，“江晏！你别发疯！”

　　??

　　??我没有发疯，我能听到他在呼吸，我知道他还活着，可是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理，他活着，无论醒来是什么样子，我都护着他。他死了，我做他的棺，我陪他到黄泉碧落。

　　??

　　??从前是我不懂，是我负他。

　　??

　　??如今虽然迟了些，但是我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他实在太苦太苦了，以后他有我，他这辈子从今往后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他，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他醒来，不论他原不原谅我，我都陪着他。

　　??

　　??他生气也好，打我骂我都使得。

　　??

　　??我只要他醒过来。

　　??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他……好好的，醒过来。

　　??

　　??我年少游历时遇到一老道，他坐在茶摊喝茶，我路过歇脚，同他拼了个桌，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没头没尾的讲了一句话，“今失才知悔，怜取眼前人。小友，你此生挚爱命运多舛，你要多加珍惜，勿要辜负才是。”

　　??

　　??现在听来，字字句句，无不应验。

　　??

　　??可笑我那时听罢，不以为然。

　　??

　　??

　　??

　　??

　　——21（江叔视角）

　　??

　　??仿佛他醒着的日子都是做梦，现在梦醒了，他又闭着眼睛沉沉的睡去。

　　??

　　??我把他的手扣在我的手心，同他十指交缠，这时间过得真快，他的手已经快要同我的一样大了。

　　??

　　??我不想他只能这样无声无息躺在床上，就同他讲起我年少时的好多好多事，这些事有的是我曾讲给过他听的，有些是曾经不能让他知道的，现在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面前的人也不再只是被我养大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心悦之人，我要同他白头偕老的，又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

　　??我回忆着他曾经讲给我的那些地方，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声的说起我们相隔的十九年，他是个很心细的人，他记得好多好多有趣的人和事，我只能干巴巴的说一些我和陈子奚战胜过的前辈。

　　??

　　??我还提起天泉，他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真的不曾去过天泉驻地，这终于让我有了可以讲给他的东西，“……不知道你去过没有，每次大雪，围绕着天泉驻地的松柏都落了雪，是一片素白，很漂亮，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看。下雪了以后，大家就会凑在一起吃大锅饭，我们都习惯叫铁锅炖大鹅，就是那个会追着你啄的那个大鹅，很热闹，你会喜欢的。”

　　??

　　??我握着他的手，一刻不停的说着，也说起我们的父母，“小宝。不只是我这么叫你，你的父亲母亲都是这么叫你的。你和义父长得很像，但是眼睛像义母，都是很好看的眼睛，”说罢，我俯下身，用嘴唇在他的眼睫上碰了碰，“睫毛也是，都长长的，笑起来都很温柔。你出生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我从前没给人做过兄长，我还很担心，怕你不喜欢我，结果你看到我就冲我笑了。”

　　??

　　??我嘴笨，说什么都不如他，说起风景经历也是，说起心中所思所想也是。

　　??

　　??不过还好，我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能学着把这些事情更好的讲给他。

　　??

　　??“……等你醒了，我就带着你四处走走，我们先去趟将军祠，义父义母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们很疼爱你，是绝不舍得责怪你的。不论对错都有我，若真的要罚还有我担着，不用怕，我答应你的，我不会不要你。”

　　??

　　??“我们再去天泉，天泉的同门都性格直爽，他们一定都会很喜欢你。或者可以去江南，你陈叔的府邸就在那里，我们可以在江南小住，或者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

　　??

　　??“……小宝，你真的很困，那就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你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

　　??……

　　??

　　??有一只熟悉的手轻轻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几乎是瞬间清醒，我看到他的眼睛乌黑，正试探着看向我。

　　??

　　??他的心魔……？

　　??

　　??“小宝……”

　　??

　　??他见我醒了，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这位……大哥？”

　　??

　　??他叫我什么？

　　??

　　??“这位大哥，多谢你出手相助，”他下床站定，冲我利落的一抱拳，“估计我是路上太累了些，没给大哥添麻烦吧？”

　　??

　　??“你叫我什么？”

　　??

　　??他被我这么一句问愣了，抬头仔细的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是看您年纪也不是很大……是把您叫老了吗？先给您赔个不是。”

　　??

　　??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小宝……你是还在生气吗？”

　　??

　　??他似乎被我的动作吓到了，又惊又疑的看向我，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半分不似作伪，就算是我这样近的望着他，他也不曾露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是客客气气的把我的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这位……大哥，您可是认错人了？我熟稔的长辈也不过四位，其中一位已经不在人世……我应该是没有见过您才对。”

　　??

　　??他见我不说话，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环顾四周，认出这是什么地方后，脸色一变，使了个摄星拿月后拔剑出鞘，“你到底是谁？！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

　　??……他不认得我了。

　　??

　　??“怎么好端端的这么剑拔弩张？”陈子奚跨过门槛进来，他转头看着陈子奚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不那么确定的“陈叔……？”

　　??

　　??陈子奚应他，“是我，你这娃怎么这次醒了之后感觉呆愣愣的，都没以前机灵了。”

　　??

　　??他又看向我，踟蹰片刻挽剑花收剑，“陈叔，我一觉醒来发现他在我屋里，还说他认识我，你认识他吗？”

　　??

　　??陈子奚这才觉出不对劲，“等等，你不记得他了？”

　　??

　　??他疑惑的看回去，“我应该认识他吗？”

　　??

　　??那禁药根治心魔的方法不是化散，而是遗忘。他记得所有人和事，唯独忘了我。

　　*完结章

　　*推荐BGM《此生不换》

　　??

　　??

　　??

　　——22（少东家视角）

　　??

　　??我看着坐在我身旁这些面色凝重的长辈，寒姨抱着胳膊脸黑如锅底，天叔学着寒姨也抱着胳膊，陈叔脸色比寒姨还烂，哦，他还不停的叹气。

　　??

　　??这些长辈里还包括那个……或许是救了我，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他的……呃，大哥。

　　??

　　??寒姨天叔他们来了之后我也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认识的，如果不认识，他又是怎么知道“小宝”这个只有最亲昵亲近之人才会唤的乳名？

　　??

　　??不分青红皂白就用剑指着长辈属实是太失礼了些。我向他赔不是，他也没有怪我的意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用那双看起来像是哭过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

　　??可是我的记忆里对他这张长得十分难忘的脸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的记性说不上特别好吧但也还凑乎，如果我真见过他肯定不会半点印象也没有。

　　??

　　??姑且就叫他这位大哥吧，这位长得很让人见之难忘的大哥，他的脸色是一堆长辈里最烂的，还红着眼睛，看着我眼神活像我是什么欠了他千百世情债的负心汉，可是他又那么难过，看的人心里难受。

　　??

　　??算了。我想，看他的年纪应该不至于有我这么大的娃，估计是家里有什么早夭的孩子和我年纪相仿吧，不过，谁家兄长会用这种……看求而不得的心悦之人的眼神看自家幼弟啊？

　　??

　　??气氛太凝重，我咽了一下口水，试探着开口，“那个……寒姨，你们怎么了，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

　　??没人理我，气氛还是一片死寂。

　　??

　　??完了，不会真得了什么绝症吧？！

　　??

　　??不要啊，我才十九！我还没怎么活呢怎么就要两腿一蹬找刀哥红线玩去了啊！他们在下面看到我不得念叨死我啊！还有寒姨天叔他们，我还没好好尽孝，我要是真治不好了他们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吗？！

　　??

　　??我求助一样看向陈叔——完了，陈叔不看我，还是只叹气不说话。

　　??

　　??陈叔都不说话，我是真的完蛋了。

　　??

　　??就在不知道还要沉默多久的时候，寒姨终于开口了，“你……”

　　??

　　??我看救星一样期盼的望过去，“寒姨你说什么？”

　　??

　　??“你小子从哪儿得来的无心谷的禁药？”

　　??

　　??“……啊？”我被寒姨这句话问愣了，“什么无心谷的禁药啊，无心谷不是封谷很久了吗，而且，如果是禁药，我又怎么能弄到手啊？我知道的能被称得上是禁药的，好像是用来治心魔的吧？”

　　??

　　??我顶着四道炽热的视线无辜的回视，“可我又没有心魔，我要这玩意儿来做什么？当糖豆吃吗？”

　　??

　　??寒姨伸手敲了我脑袋一下，“小混蛋你胡说八道什么？”

　　??

　　??我捂着头“眼泪汪汪”的看过去，“寒姨……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又敲我头……”

　　??

　　??寒姨没理我，她只是抬眼看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盯着我看的那位大哥，“连自己有心魔的事都忘了……他应该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现在连他在哪里得到的这药都不知道，一点切入口都没有了。”

　　??

　　??我想反驳，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的小孩儿一样，我不就是晕的频繁了一点……不也没什么事儿嘛……

　　??

　　??不过照现在这个气氛，我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这话说出去百分百又要被寒姨敲。

　　??

　　??“江无浪，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

　　??嗯？

　　??

　　??寒姨叫那个大哥什么？江无浪？

　　??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是在哪儿听过吗？不过不奇怪，寒姨是洛神，洛神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行走江湖能听见这位大哥的名号也实属正常。

　　??

　　??我听见这位被称为江无浪的大哥终于开口，一开口便是一鸣惊人——“打过去。打到他们愿意开谷救人或者给我解决这药的副作用的方法为止。”

　　??

　　??我的老天爷……不愧是寒姨的朋友，这也太狠了。不过说归说，他能因为寒姨为我做到这份上，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和——

　　??

　　??我的脑子突然空白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忘了一样，于是我又试着想了想，没想起来，那估计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想起来再说。

　　??

　　??重情重义的人啊，对，刀哥。

　　??

　　??我继续接上我方才心里没想完的话，真是个好人，和刀哥一样好。

　　??

　　??只是这话我不知为什么越想越奇怪，越是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越奇怪，大概是因为这位江大哥和刀哥还是不太一样，所以我会觉得奇怪吧。

　　??

　　??陈叔终于不叹气了，他又仔细的号了一遍我左右手的脉，“你现在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有没有觉得头痛，或者是经脉哪里不对？”

　　??

　　??我试着提气运转心法，畅通无阻。

　　??

　　??我冲着陈叔一笑，“没有，陈叔，心法运转内力行走周天都是正常的。”

　　??

　　??得到我这句话，长辈们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陈叔尤甚，他伸手拍了拍江大哥的肩膀，“往好处想，至少现在他心魔全祛，人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

　　??为什么总说我有心魔啊？

　　??

　　??不过……昏睡的时候，我倒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

　　??我挨了挨寒姨的肩膀，小声叫她，“寒姨，寒姨～”

　　??

　　??寒姨瞥了我一眼，“怎么了，有事就说。”

　　??

　　??“我和你说啊，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

　　??明明的我的声音不大，可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江大哥，几乎是立刻抬头往我的方向看来。

　　??

　　??一下成了焦点，这下不说也不行了。

　　??

　　??“……什么梦？”

　　??

　　??寻常人做梦的视角都是随着自己的眼睛动，而我的梦却是浮在半空，从很高的地方向下俯瞰，这就很奇怪了。

　　??

　　??梦里的主角是两个人，两人都是男子，一位年长些，一位年轻些。他们好像都是我很熟悉很熟悉的人，我能看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不奇怪，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能听到其中一位在想什么。

　　??

　　??这点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我在梦里能听清楚他人的内心所想。

　　??

　　??而且梦都是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联系的碎片，可是我的梦却像是看故事一样，是连贯的，甚至还有清晰的季节更替和早晚变化。

　　??

　　??两人似乎是很久很久没见，因为我听到那个年轻些的人的声音轻轻的在耳边响起——

　　??

　　??「我的江叔，江晏、江无浪。」

　　??

　　??「我终于能真真实实的抱着他，在他的怀里哭一场，也终于不用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不羡仙的大火里四顾茫然找不到他的身影。」

　　??

　　??「……我终于，见到你了。」

　　??

　　??可是我明明没有见过你，我又是为什么会梦到你？

　　??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得继续讲下去。

　　??

　　??那夜重逢，他们在小院里喝酒，年轻些的那人借着酒意说出了他对江无浪的思念……和爱慕。

　　??

　　??「我桩桩件件都要讲给他听，告诉他我所有的事情，就仿佛，就仿佛他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身旁。」

　　??

　　??「我的那位心上人啊，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但是我又总是能看到他，他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回忆里，在我握着的剑里，在我使出的一招一式里。」

　　??

　　??“我有故人，暌违日久。”

　　??

　　??我有位相伴已久的我深深思念着的人啊，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我很想他。

　　??

　　??“我有故人，仗剑天涯。”

　　??

　　??我有位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的，却深深爱着的人啊，他在我触不可及的远方执剑行义。

　　??

　　??「我有心上人了，他就在我眼前。」

　　??

　　??他……原来被我梦里这个人这样深，这样重的爱着吗？

　　??

　　??在险些以为江无浪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他会为了不让他担心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

　　??「我得休息一下，我不能这个样子回去见他，太久了……他会担心的。」

　　??

　　??他会在看到温暖日光下静坐的人时，轻声在心里感叹。

　　??

　　??「是我毕生所求，吾心归处。」

　　??

　　??他忍着那样难熬的心魔，在夜晚不得安眠的时候看着江无浪的背影，哪怕不知道对方是在装睡。

　　??

　　??「这是无与伦比的好时光。」

　　??

　　??他在梦里挣扎，惊醒过来时，再忍不住心里无穷无尽的悲恸和不得宣之于口的情爱，在江无浪唇边落下轻而又轻的一个吻，向神佛祈求。

　　??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仙，请渡我一渡。」

　　??

　　??……

　　??

　　??最后，当他躺在江无浪怀里，在抵挡着铺天盖地的药性，看着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

　　??「江晏，我不想忘了你，可是治好我的心魔，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

　　??「其实我从不觉得喜欢你是什么错，可我更看不得你自责，不如让我把这份错全担下来。」

　　??

　　??即使他从不觉得这是错的，可是他还是轻声向流着泪的人轻声的道一声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爱上江无浪道歉，为了不让他所爱之人自责难过，他宁愿什么也不说。

　　??

　　??“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躲着我了……再也不用……在将军祠冰冷的青石砖上……一跪就是一整夜……”

　　??

　　??“你……自由了……”

　　??

　　??我望着不知什么时候也落下泪的江无浪怆然而泣，这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什么我的梦。

　　??

　　??这是我忘了的东西。

　　??

　　??很重要的东西。

　　??

　　??“对不起……”

　　??

　　??我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可是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

　　??他伸手替我擦去了泪，轻声回应，“不是你的错，我从来……从来都不曾怪过你。”

　　??

　　??我还是比那个我要幸运一点，至少，我等到了他的回应。

　　??

　　??

　　??

　　??

　　——23（江叔视角）

　　??

　　??我看着他牵着马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

　　??“别送了。”他转回身，冲我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自然，但是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

　　??……

　　??

　　??他听罢所有事，沉默半晌。

　　??

　　??“不如，我再走一遍那些我曾路过的地方，万一哪一天我就突然想起来了呢。”

　　??

　　??他做的决定，我都支持，所以我不曾问，只是道了一声“好”。

　　??

　　??他看着我，又补了一句，“三年。给我三年，三年后不论我到最后有没有想起来，想起来多少，我都会回来见你。”

　　??

　　??不过三年而已，我等得起。从前都是他等我，现在也该轮到我等他了。

　　??

　　??……

　　??

　　??我们相顾无言，最后，他突然向我伸出双手，像小时候那样，“……能不能，抱我一下？”

　　??

　　??他环抱住我的后背，拍了拍，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你……要注意身体，天寒加衣。”

　　??

　　??“好。我答应你。”

　　??

　　??他最后还是回身，向我轻轻的摆了摆手，而后转身离去。

　　??

　　??我有故人，暌违日久。

　　??

　　??我有故人，仗剑天涯。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