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站（燕）》烂梅春心

13、江叔，你偏心他总是比我多些（续）

　　19.

　　这些话，他到底没说。

　　只是站起身。

　　“我不饿，还有事先行一步。”

　　“坐下。”

　　江无浪手里的筷子捏紧。

　　少年步子一顿，没回头，重新往外走去。

　　江无浪气凝掌心，拍桌送剑，剑与人同步飞出。

　　剑身倒映擦过少年时，倒映出少年脸颊。

　　江无浪第一次在他面前使出一招时，他才十三，边打拳边好奇江湖。

　　“江叔……你何事让我去江湖上看看……”

　　第二次，他十八岁，少年将军，功成名就。

　　“去哪？”江无浪拦在少年身前。

　　20.

　　少年微微回头，眼角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神情紧张的江平安。

　　他曾经也劝说过，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何必斤斤计较，小心眼容不下人。

　　也许，他该给江平安一个机会。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其他事。

　　21.

　　花海。

　　伊刀墓旁，又立新坟。

　　少年往前倒满一坛离人泪，酒水浸入泥土，仅仅留下一道湿痕。

　　红线之墓在另外较低的一处，少年抚摸过石刻碑身。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自己的衣冠冢。

　　和红线的墓并排一处。

　　“出来吧。”

　　少年用袖子蹭去墓碑上沾上的尘土。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江平安跟在他身后。

　　江平安犹疑向前，并没有太靠近他。

　　“江叔给你立的，当时以为你死了……”江平安身子经不住风，花海风大，这会他猛咳起来。

　　少年垂眸。

　　立着吧。

　　早就死了不是吗？

　　22.

　　江平安盯着那孤单背影，竟然看出着飘零孤单。

　　“你……”江平安没来得及反应，少年突然掐上他的脖子，他两只手徒劳地扒拉少年的小臂，满脸惊恐。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杀了你。”少年直言不讳。

　　先前那点破碎全部被滔天恨意吞没。

　　江平安感受到脖子上那五指在缓慢收紧，红从脖颈爬上脸颊，他快要无法呼吸。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少年盯着江平安无辜的眼睛。

　　他何其讨厌这双什么都不懂得眼睛，凭什么江叔要扔下他，凭什么他的位置要被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替代。

　　“你知道吗？十六岁，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的家没了。”

　　不羡仙的火，烧在他眼前，两年了他都放不下。

　　“你说你十四岁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十三岁，江无浪把他丢给寒姨，孤身下江南，又有没有问过他一句，好不好。

　　然后消失三年，音信全无。

　　不羡仙大火之后，他捡回一条命。

　　寒姨不见了，刀哥死了，红线死了，可他江无浪自始至终问过一句吗？

　　是，你说他远在江南消息有所闭塞。

　　那之后绣金楼又找上过他一次，千夜的镰刀离他的心脏，就隔着一层皮的距离，那女人笑着，她说：“你真可怜，我就算把你杀了，你猜又有谁知道？”

　　千夜没有杀他。

　　她觉得那样没意思。

　　“你记住，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找到你，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夜在他体内种下了一只虫子。

　　23.

　　少年到底没能杀死江平安。

　　因为江无浪。

　　江无浪给了他一巴掌。

　　那时候江平安气若游丝，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

　　江无浪带着人要找陈子奚的时候，少年突然出声。

　　“江叔，你知道三更天吗？”

　　三更天外不着相，内不动心，身受杀身罪业，引渡极乐弱者。

　　他看见江无浪身影怔住了，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江无浪还是离开了。

　　少年抬起掐过江平安的那只手，对着太阳。

　　他用这只手，杀了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很多人，要是死了，他这种人是没法如轮回转世的。

　　24.

　　江平安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死。

　　屋外雷雨交加。

　　陈子奚擦过额鬓的汗，眉头拧的越来越紧。

　　“啪……”

　　带着刺的藤条抽下来，少年依然挺直腰板，哪怕跪在将军祠无头像前，

　　哪怕那藤条抽下来，勾破血肉。

　　江无浪问他，认错吗？

　　少年脱口而出，没错。

　　何错之有？

　　江无浪抬手又是一鞭，生生抽下来，一条血痕贯穿整个背，少年都没吭声喊疼。

　　他被人摁着头打的时候，被几个大汉掐着脖子要脱他裤子的时候，被人用强塞馊饭的时候，比这疼千倍万倍。

　　他反而笑了。

　　25.

　　“江叔，那会我让鹅追着撵，第二天那只追我的鹅就进了我的肚子，你记得吗？”

　　少年看向江无浪。

　　他看见江无浪发抖的双手。

　　那会江叔最疼他了。

　　犯错的时候，也只是让他蹲马步，或者抄书。

　　哪里像今天这样，要把他半条命都抽死。

　　“江叔……”少年讨巧地抓住江无浪抖动的右手，从他手中抽过刺藤。

　　江无浪右手攥得很紧，少年废了些力气才掰开，把脸贴上去，轻轻窝蹭。

　　江无浪常年习武，掌心粗暴，攥着那藤条把手掌扎出血，此刻连着血全部贴在那张脸上。

　　“为什么要杀他。”江无浪并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

　　少年手掌贴上江无浪小腹，游蛇一样钻进衣服，笑得妖媚。

　　“江叔，你看着我，疼我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江无浪剑身抽在少年手臂上，神色不善：“谁教你这些下流路子。”

　　少年捂住被抽的小臂，可怜道：“可是江叔你知道吗？如果我不这样做，他们就要杀了我。”

　　江无浪眉头松开，不可置信。

　　“你能想象吗？他们灌我酒，抓住我的腿，压着我手臂，他们把我围住，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不清白……”

　　那之后呢？

　　可想而知。

　　26.

　　江平安遇到过吗？

　　没有。

　　他在江无浪身边，顺风顺水。

　　“我情愿，我死在和你逃亡的路上。”少年敛去谄媚，只有咬牙切齿。

　　江无浪垂眸，默了许久。

　　很久很久……

　　27.

　　清河最近有件大事。

　　神仙渡更是热闹起来，先前十年离人泪都摆出来。

　　村子里除了纯白的梨花，还有醒目的红绸。

　　有过路客商闻名而来，朝旁边的小二打探：“这是有什么大事，这么热闹。”

　　小二嘿嘿一笑：“那可是大喜事，咱们的江大侠，要娶亲！”

　　“娶亲？哎呀呀呀，那可是好事，哪家姑娘？”

　　“不是姑娘家，是一位少年将军。”

　　“你们那少东家能同意？”

　　“少东家……少东家早死在不羡仙大火里啦.…”

　　“这样啊……”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全部落在少年耳里。

　　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少年随意擦过唇角。

　　神仙渡的离人泪，还是不如寒姨亲手酿的好喝。

　　可惜不羡仙被烧了，世上再没不羡仙。

　　就如同世间没有少东家。少东家没死，少东家就是少年将军，可这个秘密，谁也不能说。

　　28.

　　十里红妆，送嫁的，一路从神仙渡到竹隐居。

　　大家高声喝彩。

　　少年眨巴眼睛，头顶盖头，花轿晃晃悠悠，他只能凭记忆踩自己到了哪里。

　　后背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清河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一路上的鞭炮声不断，少年脑子里想了很多遍江晏穿喜服的模样。

　　江无浪应该不适合这样的颜色，少年想。

　　不过，总能看见。他自我安慰。

　　可直到洞房，他都没有看见。

　　喷薄的热气，打在唇上。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江晏吻住那唇。

　　江无浪喝了很多酒，所以那唇间，尽是酒香。

　　快要把人亲醉。

　　两人干柴烈火。

　　江无浪浑身滚烫，几乎濒临边缘。

　　可是真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少年浑身一僵。

　　是本能的紧绷后背。

　　“你娶我，只是为了补偿我，是不是？”

　　少年突然出声问。

　　江晏没有回答。

　　黑暗中，少年感受到干燥的手掌捂上他的眼睛。

　　没有回答是最好的回答。

　　一声悉悉索索，盖在眼睛的手收回了去入。

　　江晏翻过身，平躺。

　　听到动静，少年闭上眼，落下一颗眼泪，滑入鬓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连那一吻，好像也只是醉酒之后的意外。

　　少年不知道江无浪如何，他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不知多久，身旁突然一空。

　　江无浪起身。

　　借着月光，少年看清他未着上衣，推门而出。

　　露寒霜重，少年胡乱抓起地上的衣服，披衣下床。

　　免冠，徒跣，肉袒，负荆。

　　少年不远不近地看着江无浪就这么往将军祠走，凄然一笑。

　　他说为什么江无浪突然要娶他。

　　江无浪只是心怀亏欠，知他失身为他以后才娶他。可江无浪又有罪于王清，对自己的养子行僭越之事。

　　少年都不用想，如果两人行完夫妻之实，那江无浪又是何等罪孽。

　　29.

　　心比身冷，心比身冷！

　　少年瞧着那无头像前跪拜的身影无声笑起来。

　　笑出泪，笑成哭。

　　笑到最后，都产生了幻觉，要不然，他为什么看见了千夜。

　　“可怜……真是可怜。”千夜把玩着镰刀，手掌压在少年肩膀。

　　“我还想着，再等等看。”

　　“可惜……这戏——该结束了！”

　　天地寂静，镰刀划破黑夜，滴落一滴血。

　　千夜鬼魅一笑，消散风中，不知所踪。

　　30.

　　将军祠前，一个跪无头像，恍然间抬头。

　　将军祠外，一个一袭嫁衣，跪地垂着头，没能再抬起头。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