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7号西瓜

8、南境第三夜（见秦梦章）

　　白日里，因白仲离需要静养，“木槿”与青柠也留在县衙客舍中。
　　昨夜神经紧绷，此刻终于得以稍作歇息。

　　只是为了今晚，更大的战役。

　　夕阳西斜，巡查绣坊事毕。县衙客栈。
　　“谢大人、钟大人告辞！”高允堂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送谢承钧、钟屹文回到县衙客栈，便转身离去。

　　众人纷纷来到谢承钧院中。仍是护卫层层把守。
　　“真是明面上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钟屹文轻声懊恼对众人说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我们只有五日的时间，竟无一点进展……”
　　“别灰心，你们继续，能查到一点是一点。还有那么多，我不信他们能面面俱到。”陆奚岳安慰道。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用完晚膳。便回到自己院落里了。

　　午夜。
　　星月隐匿在云后，整个绣屏县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村县农人总是两更左右，便早早歇息。
　　两更末尾，绣屏县已经陷入沉睡。
　　县衙客栈后院，两道修长的黑影，带着兜帽，悄然出了后门。翻身上马向南境锦阳总府奔去。

　　锦阳，红霜阁。
　　锦阳城繁华无双，歌舞升平。而红霜阁，更是不少曲艺名角、乐坛名手、妙手丹青汇集之处。三教九流，皆于此往来谈事应酬。
　　阁楼临水而建，雕栏玉砌，红纱轻掩，四时灯火不灭，笙歌不断。入夜后，画舫摇曳于水光之间，琵琶声声，笛声轻俏。阁中女子才情远扬——或温婉、或妩媚、或聪慧机敏；技艺精巧——擅音律、工诗画，醉人心魂。
　　就算是朝中官员、世家公子、豪商巨贾，亦是以能在红霜阁聚会，为高雅之事。

　　三更时分，略过了正子时。
　　锦阳城多处已沉入夜色，而红霜阁附近依旧灯火通明，宾客往来，笑语盈盈，笙歌未歇。琵琶轻拨，丝竹绕梁，阁中宾客沉醉其中，权贵商贾往来交错，仿佛这夜晚永不会终结。
　　阁中一处隐秘厢房内，一道暗门悄然开启，一名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恭敬地迎上两道从暗门缓步而出、戴着兜帽的身影，微微低首，轻声道：
　　“主子。”
　　二人缓缓取下兜帽，正是陆奚岳与青柠。

　　烛火映照下，陆奚岳唇角含笑，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地环顾四周，随即轻声道：“荀蓁，红霜阁如今可办得越来越好了。”
　　“多亏红霜阁通往城外的密道，我和青柠才能午夜进城。”

　　荀蓁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这一切，全赖主子当年……唉，不提了。红霜阁得以存活。这才有今日的红霜阁。”
　　她话音未落，陆奚岳已轻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却已转为正色：“今日我们没时间叙旧。我们要尽快赶往秦府，还需你帮忙掩护，待我们回来，依旧从这里撤离回绣屏。”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上兜帽，眼中光芒隐入阴影之中。
　　荀蓁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果断：“是！主子放心。”
　　话音落下，暗门再次缓缓合拢，阁外的喧嚣仍在继续，而暗夜中的人，已悄然消失在红霜阁的密道之中。

　　“主子，城中巡夜的衙兵已至东街，可暂避行踪。” 青柠低声禀报。
　　陆奚岳轻轻点头，身形一展，已然掠入夜色之中。两人疾行在屋脊之间，片刻之后，来到秦府府门。
　　夜色深沉，秦府门前一片寂静，唯有门房廊下的灯笼洒下昏黄的光。
　　二人悄悄潜行，门房护卫尚未察觉异样，便觉脖颈一紧，手腕被制，寒意贴上喉间。
　　“莫作声。” 陆奚岳低声道，语气透露着难以抗拒的威严。
　　护卫瞳孔骤缩，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背后之人掌控力极强，稍有反抗，怕是瞬间便会断气。他咽了咽口水，额上冷汗涔涔，连连点头。
　　陆奚岳拿匕首抵着他的脖子，松开握住他肩膀的手，淡淡道：“去禀报秦家家主，就说……奉陛下之命，带着一桩大买卖前来。”
　　“轻声些！不然秦家上下，都有麻烦。”青柠低声喝道。
　　护卫双腿发软，扶着门框勉强站稳，迟疑了一瞬，轻声推门而入，消失在幽深的府邸之中。

　　半晌，见秦家家主秦梦章披衣持灯前来。
　　陆奚岳摘下兜帽，轻声含笑道：“秦先生，别来无恙。”

　　秦家书房。
　　“许久不见了，陆姑娘。”秦梦章笑着说，“上次见你，还是在何家，你由舅舅和表哥带领着，拜访何家家主中枢右丞何虚泽。”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目光微眯，似是在回忆：“一个女孩儿，在一群执掌军政的大老爷们儿的宴会上，往来应酬，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真真教人印象深刻。”
　　陆奚岳微微一笑，沉稳说道：“秦先生谬赞了。”
　　“陆家竟只有你与你妹妹两个女儿。”秦梦章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语气似漫不经心。

　　“正是”陆奚岳却不卑不亢，简短谦逊地回道。仿佛未曾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秦梦章一挑眉，望着面前一脸平静的少女。见眼前的少女却端然自若，沉静如水。
　　于是话锋一转，问道：“陆姑娘，不过，你为何突然现身于南境？”
　　“秦大人，想必已经知道，南境绣屏县发生冤案。”陆奚岳微微一笑，眼底掠过一丝深意，缓缓开口，“不过，秦大人，可知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
　　“陆姑娘。” 秦梦章嗤笑一声，却透着一丝审视，“你好大的胆子。”

　　“秦大人久居南境，想必对南境官场比我懂得更多。”陆奚岳温和含笑，“高允堂的身份背景，陛下竟派了新晋的谢家子，大理寺少卿谢承钧，主理此案。”
　　陆奚岳观察着秦梦章的反应。只见他思索片刻，目光微沉，陷入片刻思索，神色随即变得凝重。
　　“此案推进至今，竟无人能从京城插手，就连崔家，也无可奈何。”她轻笑了一声。
　　复又似是感叹，随意一提，“谢家子果然承教于邓家，行事果决，持身正直，将伸张正义铭记于心，陛下将此案交予他，倒也合情合理。”
　　“陛下对此案的执着，略见一斑。”她微微倾身，直视秦梦章，正对上秦梦章凌厉的目光。

　　“如今，秦伯伯，此案关键，报案之人，正在我陆府。”
　　书房内，一瞬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轻颤，倒映在秦梦章深沉莫测的眸中。
　　陆奚岳微微一笑，缓缓抛出最后一句：“秦大人以为，陆家，可有资格，就此案，与您细谈一番？”

　　“你只是女子！”秦梦章冷声道。
　　“然，秦大人，今日，却正是小辈坐在您面前，代替陆家，与您商讨事了。”陆奚岳语气平和，神色恭敬，却锋芒毕露，宛如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虽未出鞘，却自有凌然之势。

　　秦梦章不语，只是端详着她。
　　“还请秦家主细想，今日高允堂，小小知县，就能在地方权势滔天、作威作福，与南境多地官员往来甚密。”
　　她顿了顿，继续道，
　　“大人想必比我更清楚，高允堂身后之人。”
　　“高允堂若是升迁，大有可能成为，这锦阳政务中的一人。”

　　“崔家已不满足于京中朝堂之势了。”陆奚岳笑道，“南境素来富庶，商道粮道纵横。就连我一女子，也知南境繁盛。层层政令中，想必若捞的几分油水，也是大有收益！”

　　“可秦家不过防御使，南境知府、知州、知县，发号施令者，哪里有秦家门生呢？”
　　“若是高允堂这把好刀，对向军务……”陆奚岳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过几年，南境还有多少地方容得下秦家？
　　“陛下亦不愿，地方内讧，朝政不安。”

　　至此处，她话锋突然一转，眼底带着一丝隐隐的惋惜：“只可惜，京城中枢左丞何家……并无女儿。”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道：“否则，又何须费心求秦家表妹入宫。”
　　“得以亲近陛下，探明圣意，抑或进言献策？”

　　秦梦章一行听，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沉沉，望向眼前含笑的少女。
　　只见少女说道：“宫中，德妃娘娘可一切安好？”
　　秦梦章眸光一凛。
　　语气温柔，充满关怀。但这些话却似一把刀，处处划向秦家命脉。

　　宫中帝后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他如何不知？德妃的冷遇处境，秦家在南境受困，他如何不忧？

　　秦梦章指尖缓缓摩挲着案几，沉声说道：
　　“你想让我对付高允堂，苦于地方衙役、缉捕之人，如知府衙役、知县快班（地方捕快）、弓兵等，受江家管辖。”
　　“即便是京城提刑司的捕快，纵然皆是精锐之士，若要火速南下，最快脚程也需半月有余方能抵达锦阳。”他说到这里，眯起眼睛，嗓音更显低沉。
　　“而且京城出人，必定引起崔家阻挠。”陆奚岳笑盈盈地补充道，“秦伯伯洞若观火，一语中的。”

　　秦梦章静静地看着她，心头波澜暗涌。这少女言谈举止间，谋定而后动，更是步步紧逼。他不得不正视陆家的分量，抑或者说——陆奚岳作为陆家话事人的分量。

　　“但秦家如此派军队协助，出手追捕？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陆奚岳轻轻一笑，抬手拍了拍袖口，青柠立刻取出一只小巧沉重的木匣，轻轻放在书案上，打开。
　　盒中，金银珠宝在烛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
　　“这只是个开端。” 陆奚岳目光幽深，缓缓说道：
　　“高允堂所掌控绣屏的钱粮商号，这些，皆可归秦家。”
　　秦梦章眸中一动，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陆奚岳语气更亲切：“高允堂败，即使动不了锦阳主官江重望，但锦阳官员必定会迎来大换血。”
　　“听闻秦二姑娘榜下捉婿，我还未贺喜秦大人呢！”陆奚岳拱手行礼，似是不经意间贺道，“秦大人的女婿，听闻学富五车、文采飞扬，熟通政务。正是锦阳有学之士！”
　　“若宫中德妃娘娘，为妹妹求得赐婚。那可是喜上加喜！”

　　秦梦章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陆姑娘此言甚是。”
　　陆奚岳微微一笑，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

　　又过了许久，只见秦梦章道：“陆姑娘此番前来，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击必中了？”
　　“确切探明，存疑的库房的位置。”陆奚岳提笔在书案上的纸上写明库房位置，“军队可直接抄检。”

　　“除却库房，可还有别的证据？”秦梦章问道，“是否需要扣住高允堂后，进入高府搜检？”
　　“需要的……”陆奚岳，“高允堂草菅人命，高府中恐有埋尸之地……”
　　“埋尸之地？！”秦梦章震惊道，“这真是……”

　　“进入高府时，还请秦大人与手下，按白仲离白仵作指示，进行挖掘。”
　　“明白了……”秦梦章沉思道。

　　“此举既能为南境百姓带来福祉，更彰显忠义之心，为陛下解忧！”陆奚岳嘴角一扬，眉眼弯弯，忽然向前一步，双手作揖，带着几分调皮，笑道：“秦伯伯大义！”
　　“呵呵呵呵！”秦梦章一捋胡须，笑道，“你这丫头，还是活脱脱像个皮猴子！”

　　言罢，他从腰间摘下一枚温润的玉佩，随手递向陆奚岳，目光沉稳，语气却透着久浸军营的威严。
　　“陆姑娘，以此为约。明日巳时三刻，在库房设伏，引高允堂及其心腹前来，包括绣屏县衙的县丞、主簿等人。老夫一并扣下。待证据确凿，便直入高府，搜检其罪证。”
　　“秦伯伯深谋远虑，思虑周全，奚岳佩服！”陆奚岳点头，双手接过玉佩，说道。
　　随即与青柠纷纷带上兜帽，笑道：“恭候佳音。有秦防御使在，定能一招制胜！”

　　正寅时，夜色深沉，天际仍是一片漆黑。

　　两道身影穿梭在沉寂的街巷中，带着一身夜露回到绣屏县衙客栈的院落。屋檐下挂着未干的露水，夜风微寒，整个县城还沉睡在黑暗之中。陆奚岳与青柠回到绣屏县衙客栈院落。略作梳洗。

　　天要亮了……
　　天亮后会发生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