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7号西瓜

14、情殇

　　朝中。
　　“鸣沙洲兵马使马韬略急报！”急递驿使跪在朝堂上，说，“西境急讯，苍壁王谢怀恩年事已高，近日病势急转直下，恐有性命之忧。苍壁王恳请陛下准允其孙、大理寺少卿谢承钧即刻返西。”
　　“准！”孟珞宣说，“调大理寺少卿谢承钧，即刻赴任苍壁府知府。”
　　“若苍壁王薨逝，则谢承钧可当即继承爵位。”

　　陆奚岳从下了早朝的陆琦那里听到这个消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沉默思考。

　　下午时分。
　　谢承钧来到陆府辞行。
　　“奚岳！”谢承钧急急冲进正堂，陆奚岳静静地等在那里，早已多时。
　　他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情绪：“爷爷身体急转直下，等我回来……”
　　陆奚岳看着他并不做声。
　　“奚岳，我会回来的！”谢承钧见她并不作声，焦急地许诺道。

　　陆奚岳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说道：“冷静些，你不会回来的。”
　　谢承钧突然一噎。
　　“你走了，谢家军怎么办？”陆奚岳一笑，“西境怎么办？马韬略只是你的姑父。”
　　“只有你，才能接替苍壁王的位置。只有谢家的子孙，哪怕是一个女孩儿——都会让谢家军认可。”
　　谢承钧沉默，眼中闪过挣扎。
　　“你若从西境走了，鸢歌在宫里怎么办？谢家怎么办？”陆奚岳说。
　　“谢家不能倒。”

　　谢承钧也知道，爷爷的离世，将会让谢家军群龙无首。就算自己不是武将，但“苍壁王”的旗帜，不能倒。谢家，不能倒。谢鸢歌会在宫里毫无支援，甚至失去陛下的信赖。就算军中有亲戚为将军，亦使军心涣散。
　　于国，失守；于军，失帅；于君，失信；于亲，失助。

　　可他心底，却依旧不舍眼前之人。
　　谢承钧垂眸不语，复又抬眸，深深地凝视着陆奚岳，又往前一步，声音微微发哑：“岁岁，你跟我走吧……”
　　陆奚岳目光未变，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

　　“西境辽阔，你在那里，一定有更广阔的天地，你可以发展自己的势力，可以真正拥有……”
　　陆奚岳用手捂住双眸，声音中有着藏不住的疲惫与痛苦：“发展自己的势力？谢承钧，你可知道何其困难？”

　　陆奚岳放下手，直直盯着谢承钧，语气里含着无奈的责备：“西境没有我的根基，没有我的产业。我若去，靠什么立足？”
　　“你有我，你是苍壁王妃！”谢承钧力证道，“没人会欺负你，阻拦你……”

　　“谢承钧！”陆奚岳苦笑，笑意里却尽是讽刺，“但，是因为西境的人效忠的是你，不是我！”

　　“我若去了，便只能是你的附庸，依附你的权势而存，永远套上苍壁王妃的壳子！”

　　“而不是……陆奚岳。”

　　“而是你，谢承钧……”

　　谢承钧沉默了，指尖微微收紧，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谢承钧声音暗哑道。
　　他像是在对她证明，也像是在对自己证明。
　　“岁岁，你知道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急切，又透着某种近乎执拗的笃定，仿佛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们之前那么幸福、那么兴趣相投、志同道合，那么合拍。”

　　“岁岁，我……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
　　“可我真的舍不得你。”谢承钧说到这里，不禁哽咽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岁岁……”谢承钧不禁心酸，落下泪来，“爷爷年老，妹妹在宫中，父母离世……”“我……我真的只有你了”

　　望着他的那张恳切真挚的脸，陆奚岳快要动摇了。心里多个声音在劝她、质问她——
　　“你明明爱他，为什么不跟着他去？”

　　“这又不是他的错，是形势所迫！你怪他干什么？”
　　“他最亲近的人，都已不在他身边，他身边只有你。”

　　“他爱你，你在辜负一段很认真的感情。”
　　“你以后，还能遇到他这样理解你的、这样好的人吗？”
　　“这世上大多数，都是不理解你的想法，认为你离经叛道的。”

　　“你以为留在这里就能强大，就能实现你的愿望吗？”
　　“你在西境，以你的能力，难道还愁没有发展空间？！”
　　“他愿意为你铺路，为你创造可能。”

　　“难道你的骄傲，在此刻，不是愚蠢的吗？”
　　……

　　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仿佛在剖开她内心最深处的挣扎。她知道，这些声音并非无理取闹，而是她自己心底的纠葛，是她始终无法否认的矛盾与犹豫。
　　不对……都不对……
　　她合上眼，死死攥着袖口，垂下头，抿紧了双唇，微微发抖，最后泪如雨下。

　　“够了！”她痛苦颤抖的声音溢出嘴边，“谢承钧！”
　　“对不起……”

　　谢承钧脸色煞白，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言语。
　　只见陆奚岳倔强地看着他，双目通红，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挂满了脸颊。
　　只听她说道：“我不能丢下我的父母，我还有我的妹妹。”
　　她哽咽了一下，深吸口气，继续说道：“我还有……南境的红霜，北境的亲族……”

　　“我的宿命，就是在这里。”陆奚岳平复着痛苦带来的扭曲，说，“我渴望做的，绝不止辅佐你，造福一方百姓。”

　　“我想要，为这天下女子，争得一条不同于以往的路。”

　　她顿了顿，一把抹去泪光，眼中燃烧着。
　　“我要让这天下女子，有朝一日不再只能依附于父兄夫君，而是能够传承家业，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要为我自己，为她们，搏出一个未来。”

　　“我要进入官场，让他们知道，我就是家族的话事人。”陆奚岳狠厉地说道，“我绝不让别人说——‘你只是个女儿家’。”

　　她缓缓闭了闭眼：“谢承钧，这是你给不了我的，是西境给不了我的。”

　　“唯有在这京城，我逐渐进入权力中心，我成为弄权者，才能给我这样的力量。”
　　“我的战场，在京城，在这权力风暴的地方。”

　　陆奚岳脸上挂着泪渍，但目光却是平静坚定地看着谢承钧。

　　但她仍然痛苦地脸色微动了一下，忍不住滑落一滴泪：“对不起……”
　　“谢承钧，我对不起你……”
　　陆奚岳轻声，破碎绝望地说出这一句话。
　　说完后，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我在京城……甚至在南境、北境！都扎根甚深……”陆奚岳抽噎，泣不成声，努力向他解释着，
　　亦或是向自己解释着，
　　“我真的没办法抽身……”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理智，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身上的责任与野心。

　　谢承钧明白，陆奚岳已经下定决定，就算她心中再多不舍，她的潜意识、她的本能都会告诉她——跟谢承钧走，是错的。
　　“不……岁岁……是我对不起你……”谢承钧喉咙发涩，轻声说道，“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不，我也给不了你……”陆奚岳捂住他的嘴，摇头阻止他的自责。
　　陆奚岳含泪望向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我应该在西境布局的……如果我早知道，我早有准备……”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被突如其来的命运，打得支离破碎。

　　谢承钧看着她，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安抚她的痛苦——
　　“不，岁岁，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这样做是对的。”

　　“你需要在京城运作，从上来打破这世俗桎梏……”他的声音温柔而缱绻，落在她耳畔，轻轻说道，
　　“你属于京城……”
　　谢承钧轻声安慰着，带着笃定。

　　“我明白你”谢承钧捧起她的脸，认真的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眷恋与不舍，“陆奚岳是陆奚岳。”
　　“我都明白的。”

　　听到这句话，陆奚岳的防线彻底奔溃，放声痛哭。
　　她哭得那样歇斯底里，哭得瘫软。她死死地拽住谢承钧的衣襟。谢承钧亦是紧紧抱住她，任由泪水落下……

　　陆奚岳从未如此痛恨命运，她想问，为什么？
　　这样好的人，这样深的感情……为什么，命运偏要让我们分离？
　　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可是，时光还在流逝，这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听闻谢承钧已到达苍壁府，就任。不出一个月，老苍壁王谢怀恩溘然长逝。谢承钧身任西境总府苍壁府知府，并继承苍壁王之位。璇霁州兵马使狄秋，出任西境防御使。
　　陆奚岳听着莲青的禀报，手中捧着茶碗，目光望向远处，并不聚焦。
　　只见她一身素色，头上带着谢承钧上元节时，送的谢老王爷亲手刻的木簪，静静地、浅笑一声说：“知道了。”
　　“莲青，我出去一趟，仍是傍晚回来，你跟老爷、夫人、二小姐，都说一声。”
　　陆奚岳狡黠一笑，“再跟二小姐说，姐姐回来，要抽查兵法的背诵，而后让她想几个对应兵法的实例出来。等我晚上回来，我们聊聊。”
　　“是！”莲青忍不住掩唇轻笑，“估摸着二小姐在看游记呢。”
　　莲青又说道：“可小姐，您别看二小姐，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可真是人小鬼大呢！上次耍的奴婢们团团转。可见这机智聪慧，也颇有几分天赋在呢！”
　　“她呀……”陆奚岳笑着叹了一口气，“凭这悟性，比我还要强上几分，我也就闲来无事，逼一逼她，其余的，也就随她去吧。”

　　说罢，陆奚岳出府，翻身上马，往袁家小院奔去……
　　今日，要播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