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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谁为行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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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会被发现吗?”就在即将离开时,梅蕴怀疑的根却仍然留在原地,他想逃,却又畏惧逃跑的代价。
沧龙打个盹的间隙突然发言:“被发现就把人给杀了呗。”
于青烈:“......”
他也稍稍思索了一下若是被他人发现自己踪迹应当如何,登云殿有没有下发通缉令?又是以什么范围发放的通缉令?
解开沧龙封印事关重大,登云殿绝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将此事完全暴露在外界又会引起不同寻常的恐慌。
沧龙不是一般的威胁,如若不是登云殿的人,贸然惊动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们也该算到沧龙最虚弱的时日已经飞快流逝。
于青烈与梅蕴的脸对外界来说大多都是陌生的,但总归会有潜在的威胁存在,不得不加以防范。
他抬手在梅蕴与自己面前挥过,便幻化成两幅庸俗而平凡的面孔,极其不显眼还略带亲切,独独就是脸上的神情无法进行完美的掩盖:一个冷酷得像是从来没笑过,一个担忧得就像有人要追杀他似的。
没头脑和不高兴。
他试想了一下,这个法子应对普通老百姓还好,对上灵修还是容易被识破的。
如若被登云殿的人追来,于青烈就打算先撤到南海完成与沧龙的交易,先把梅蕴献祭给沧龙——那么就连雰霏池的封印也会动荡不安,后续的事情会更好对付一些。
他和沧龙之间是有互相制约的。他承受沧龙力量带来的痛苦和损耗,而梅家人不死,沧龙就永远无法脱离他的身体。
就算是变成了白骨也一样。
所以倘若在此期间他失去了意识或者死去,沧龙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除掉梅家人,那目的也达到了一半。
更别提,沧龙本身就要对付登云殿。
“被发现的话就走,离开三原。”于青烈可不管那些,看不看得出来他也是尽力伪装了,反正也不必带着梅蕴在三原逗留多久。
因为他最后还是得杀害这个纯良之人,如果放任不忍生长,那只会让他失去的更多。
梅蕴光是听着他说“离开三原”四字都感觉是在做梦,不止如此,他已经开始感觉从遇见于青烈开始,每时每刻都是一场梦。
他感觉眼前的是他梦中的街道,而于青烈是他看过的所有的话本里的侠客糅杂而成的。
他亲眼看见于青烈瞬息间就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而自己脸上的形态似乎也改动了几下。他上手搓了搓自己脸上陌生的五官,心里已经产生于青烈有怎么样的神力都不奇怪的想法了。
“……”于青烈猛然发现了梅蕴盯着自己时眼里的崇拜之情,想到之后要对这么看着自己的人痛下杀手总感觉怪怪的。
“你既然没有动摇要杀了他的心思,何必多此一举?”沧龙问他。
“他想那便随他去看。”于青烈心虚似的在心里对沧龙回搭一句,已经隐隐地开始恨自己心狠到这个地步,昔日的救命之恩却换不回来他对此人的手下留情。
“那是因为你只问了他想不想看,却没有问他想不想死。”沧龙又顿了一会儿,“不过谁知道呢,老夫记得你说过让他不想死就滚远点,但他还是巴巴地想靠过来。”
于青烈虽然在虚弱之时对外界一概不知,但早在来三原之前他就已经搞明白了燕州的各个重要势力方面。
燕州如今有四大势力,絮因观、太清门、林家和杨家。
絮因观与太清门都是灵修正派。
太清门屈居登云殿和涵虚宗下,收得有几十快上百个弟子,是弟子最多的宗门。
但据众人所知,上次剑试大会上,太清门没有一个人站到了较前的名次。
而絮因观则走的是和南阳派一样占卜天命的路子,虽然成立历史比南阳派短上一截,但他们对“天命”有更严苛的标准。
南阳派讲究一些血脉,也就和所谓的灵根差不多,但是具体的判断标准不像灵修一样广为人知。其派内人员的称呼不是天师仙人,而是自拟的“窥天者”,应该是是偏客观站在人间尘世视角去“窥探”天上情况。
不过絮因观就全看缘分了,他们那边的派系则是意指上天传达来意的使者之类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在民间大肆宣扬所谓的使者身份,倒是终年闭门造车,一年也就几次让观内尊者游说,立场是什么很难得知。
同样是掌握着天道轮回轨迹的人,絮因观惜字如金,有道是,死也不会多说一句违背苍天意愿的预言。
絮因观在宁江,太清门在少阳,于青烈身处在三原中看似是不用太担忧他们。
但也说不准登云殿会不会暗中将这两派势力先调来三原埋伏他,毕竟解开沧龙封印这件事与整个天下都脱不开关系。
林家和杨家倒都不是与灵修扯得上关系的,都彻彻底底的就是官宦世家。
林家是朝中大行台尚书令本家,和云州西京沈家争锋相对;杨家镇军大将军目前势力虽不及云州铜铃祁家骠骑大将军,但因当朝皇帝对后者的忌惮和暗地打压,两者还是在相互压制。
然而和于青烈有着血海深仇的梅家,比起这些名望与财权都数一数二的势力看起来要弱上很多。
但就现实来看,梅家的权利也是不小的,三原中几乎每处酒楼与花楼都属于是他们的财产,家底很厚。
况且梅夫人是原徐家灵修一脉的人,她是徐家最后仅有的几个有灵力的传承人,虽然如今她嫁给梅老爷梅展后便不曾在外大显身手,不过于青烈知道她至少还有能隶使魌葬之神的能力,不容小觑。
说到底,梅家有这么强盛的实力却没有由人口口相传且列为燕州五大势力,还是因为有登云殿故意庇佑着。
他们去的第一处地方就是当街一家当铺。
这家当铺开得偏僻,但想要找的人也找的着。
像当铺这种特殊交易所,一开张就能吃很久。还不排除会有其他业务不方便在明面上开展的可能,不裸露在外也很正常。
比如和梅家所设花楼相干的人口买卖。
于青烈拿出挂在腰间系着红绳的小截罡桐木。
这东西对普通灵修来说价值连城,凡人也能轻易看出它的珍贵。
不过只是在登云殿之中显得价值平平罢了。
当铺掌柜在打于青烈一进门的时候心中徒然一抖,那来势汹汹的模样让他以为对方是来砸招牌的。
于青烈此前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莫过于自己的那身修士服,为了避嫌他不仅没将绣着自己宗门的上衣穿回去,还将下装最招摇的蔽膝给卸去了,而最重要的,他那把鬼气森森还没有剑鞘的剑也已经被他用障眼法藏了起来。
他现在则裹着梅蕴之前给披上的外套,衣服偏小,精健的胸膛处微敞,露出几截白色绷带;再加上他不苟言笑的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掌柜直勾勾盯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不是一个人进店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胆怯的瘦弱男子。
他没意识到二人穿得差不多穷酸,大抵是因为前者大大方方的,后者不仅穿得破旧不堪,还连市井小民气质都没够得上,几乎像个要饭的,就是脸上和身上不是脏的,其余……
还有股明显的土腥、阴湿味。
难不成是来鬻奴的?
除了娼寮外,部分走投无路的人会选择变卖家里人为商户贱奴或是花楼里的龟奴。
当然,强迫变卖的占大多数。
他停下打算盘的手,这三原本地人,他没认识十成,也有九成九。
所以这多半是个外地来的,如果是正常来典当的,应该是去别地没盘缠。
如果是来卖人的,那就是哪个熟悉这里的本地人告诉他的,至少有五成可能是来闹事的。
梅蕴小心翼翼地躲在他身后,看着这当铺的模样直觉有些眼熟。
他小时候应当是来过的,至少台面的位置还和当年一样,只是现在看到的视角不同了。
在罡桐木被随意从窗口上扔进来的时候,掌柜两眼放光,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拿起这高品质的法器皱眉瞅了瞅,像是不识货的样子。
“客官,这东西来路正规吗?是在何处得来的啊?”仙门法器难得,就怕是对方杀人越货来的,要是真来人讨,押在这里押不住的,总不能白折了银子。
“龙州金漳。”
掌柜冷笑一声,“客官您可别蒙人,龙州早在几百年前就因为一场大雾彻底与世隔绝,这哪能是那儿的货啊?”
“……”于青烈真要和这掌柜说来路,也说不清楚。
龙州金漳当年正是登云殿罡桐木的进货地,那地方这东西还不少见,只是现在通不出来,倒变得珍稀得紧了。
想了想,于青烈的指尖在这罡桐木的表皮上划过一道,“吱吱”的凄叫声立马伴着一道青色的业火之光晃过掌柜眼前。
“这!?”
“几百年的罡桐木。”于青烈冷淡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果对方存心刁难,那便不再多耗时间了。
掌柜往后退了退,刚想招手叫来伙计,却又愣了一下,似乎是压价的心思回转了来。
“敢问客官您姓甚名谁?是哪家仙门底下的弟子啊?”
“太清门,李谌。”于青烈这名字倒也不是胡扯的,他真和这家伙打过照面。
他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太清门弟子令牌,上面正正刻着“李谌”二字。
李谌?掌柜地眯起打量良久,然后停在那张脸上——是他了,李谌偶尔会在这几条街上横行霸道,虽然不多,但是也能留下点印象。
不过看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又是遭了什么横祸?还来当铺卖东西。
算了,他可管不着这些小半仙儿的事。
“一百两,客官要中意的话就移步到右边签字画押吧。”他用手背擦了擦汗,从柜台底下找了个小盒子,谨小慎微地把罡桐木放进去再盖好,“客官什么时候来赎回?”
一百两不算少,但是刚刚那朵业火的现身证明了远超这个价格的价值。
于青烈没应声,就在掌柜的要抬价挽留的时候,他缓缓挪步,也不再往柜台正前方多看一眼直接签字画押,“不赎回。”
如、如如如此痛快?!
不赎回?
掌柜心里长舒一口气。想到自己竟给自己捏把汗,不免好笑。
也不是头次坑人了,况且当铺这定是要砍价收的,没什么好遣人心的。
但是奇怪的是,这东西拿去卖给他自己同门价值都会更高,何必在这当铺里贱卖?
惊异之后,怀疑又涌上来。
莫非……还是另有目的?
如果是受谁指使……来搅这团浑水的话,那就遭了。
当铺给他开了当票,上面分别写着当铺的位置名称,还有于青烈所谓的户籍:“李姓,三原人”。
这一张黄纸事无巨细地写清了物品的情况,还有严谨的利率、各种免责说明。
等伙计盖完章,于青烈就把钱拿到手了。
梅蕴看着整个流程进行,却不敢看向任何人的脸。
他不是很习惯有那么多人不带“厌烦”地站在他周围。
“走吧,”于青烈揣上银两银票,目的先给自己和梅蕴买身新行头。自己这身太小,外加有几处补丁,被认出来这身衣裳没配上“李谌”就不好了。
梅蕴更不用说,把衣服让给他,穿着像个地位低贱的私奴。
掌柜见他取了钱转头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倒松了一口气。
毕竟,就在当铺后房,进行着另一起买卖。
当铺是两面大门,一前一背,在背面的店还要更为难找……一般要穿过另一条街的乞丐窝点,才能找到一条小道,即便如此,没有熟人引荐也很难让看守的人放行。
这房间不起眼的角落放着绳子和铁棍,除此之外就是几人面前这用来粗略交易的小木桌。
“她是个跛脚,之后能干什么利索事儿?还想要20两银,15两,就当个生坯卖我。”身着当铺伙计行头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毛笔划着小册,“这几天死了些小丐,正好补上。”
生坯是指“采生折割”里的“生”,既然这小女孩已经是个残次品了,大老板也不会买,那这种处理才是最划算的。
把她的跛脚彻底打断,或许还要加上一条手,然后赶到街上去乞讨。
春鸟迷茫地仰头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他瘦削的面庞长着不少棕色的斑块,凹进去的皮已经描摹出他死后的模样,沾了灰尘似的眼睛反而凸出来。
自己是家里第三个女儿,自从大哥从军牺牲后,家里一直揭不开锅,而且母亲瞎了眼睛,田也卖了,实在走投无路。
她迟早会饿死。
但是,任由自己过完更短暂更没有尊严的一生,这种事,不该交给还没完全绝望的人去做。
“好、好吧。”父亲沉思了一会儿,半愧疚半妥协地低下头,听见春鸟在轻轻地叫他,也忍痛没有看去。
15两,足够他们家吃一年。
只供一个老太爷和一个瞎眼老太婆的话。
“爹,可不可以别卖我?”春鸟睁大眼睛看着父亲,她略感焦急,可是还没听见父亲强烈要放弃她的言语,好像眼前就还有一丝希望。
没人理她。
等着伙计写完手里的东西,从袖囊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罗列了完整的交易内容,只差两个名字和两个手印。
卖身契。
春鸟急了,她心里想豁出一切地逃,可她知道自己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紧锁的大门——更别提,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跛子。
父亲二话不说替她签上名字。
那是识字不多的人特有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画的树杈和鸟。
只待她按下血彤彤的指印,一切就了结了。
起初她还挣扎着不肯靠近桌子,但她不去碰那张纸,那张纸自来碰她。
两个无耻的大人押着她低头,死死握住的拳头硬是快被掰断了也不松开。
小孩子的倔强是很有力量的,不像大人在倔的同时还要思考良多,倔着倔着就慢慢认命了。
她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不落下印,就没人会把她怎样。
殊不知,既然她父亲都已签契,那就算先把她手砍下,也在正常范畴。
“我!呜呜呜!!”她的嘴被一块臭抹布捂上,又苦又咸又腥,上面一粒一粒的沾着是发朽的饭菜、铁屑、木屑……诸如此类熏得她发昏的垃圾味。
而她的父亲,若先前还算怀揣着对她的悔意和愧疚的话,目前一种状为生怕当铺反悔自己拿不到钱的想法彻底吞没了良知。
促成他残忍地和买卖人口的人想法达成了一致。
宰了,宰了这双曾被他一点一滴养大骨头和皮肉的小手。
就像对待牲畜一般。
春鸟被压得乏力,最终大拇指还是被挖了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拇指被抹上湿滑发粘的印泥,然后,渐渐地、渐渐地沉下去。
“啪!!!”只落下半块指印,门突然大敞,厚重的大门外正是当铺那光鲜亮丽的表层——只不过还隔着片院子,院子的大门和这间暗屋的门,都被一阵妖风扑开,当铺现如同纸扎的房子,一眼就能望完整体结构。
春鸟呜呜地挣得更凶,在众人愣神之际,钻向“渔网”唯一的破洞。
随后,狼狈地、踉跄地使尽全部的力气,像跨越拦在眼前的巨石,用脆弱细小的身躯拱向海的跟前。
“救命啊!!!”春鸟吐出快令他窒息的抹布,朝着外面几个零散的客人大喊。
但不走运的是,他们都是三原本地人。
当铺的真面目于他们而言并非秘事,甚至知晓当铺背后还有当地官员撑腰,因此就算春鸟扒着他们裤腿呼救,也不会有人搭理。
“各位客官莫怪,店内小厮冒犯,还请谅解、还请谅解,”掌柜赶忙笑着打圆场,“这些都是正规的手续,初来乍到不习惯罢了。”
春鸟脚步一趔趄,瞬间跌倒再地。
反应过来的两人快步走到春鸟面前,拖住她胳膊腿,让她颠踬的可笑模样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不!!!救救我!救救我!”她进退维谷,情急之下死死咬住伙计的胳膊,齿不似齿,反成扇蚶,咬得伙计往她头上直敲。
她就这样眼睁睁瞧着两扇为她网开一面的奇迹之门再次缓缓合上——
“掌柜的,我要来赎走某样东西。”那声音又大又空灵,直在店里徘徊。
掌柜的随言看向门外,确定这个比方才那两个人更像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