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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付落花啼鸟 ...

  •   杨重瞻把玩着那把荷花样式的簪子。
      雕刻如此精细,保存得也十分用心,一点儿岁月的痕迹也不见得。
      这是他从偏院的一间旧屋子里的梳妆台上找到的,逄玉雪嫁过来的时候,万灵塔的花瓣早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没有人怀疑这花瓣是被人吸收了才没作用。
      但逄玉雪是不戴的,这柄簪子让她想起的事太多,倒宁愿见也不要看见了。
      不过所幸二人最后还是情投意合在一起了。
      这柄簪子也就被当成了定情信物给放了起来。
      如今却被这小祖宗翻出来了。
      纯金的簪杆、粉嫩娇柔的小瓣荷花,除此之外,还有几丝红色的印记。
      那是往昔怎么擦都擦不去的血迹。
      杨重瞻上手一抹,却把血迹给抹开了。
      他纯真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干净的簪子,露出一个带着小虎牙的微笑。
      “好漂亮的。”这簪子取自当时燕州最好的工匠之手,逄玉雪后来都很少戴这样复杂精致的样式了。
      杨重瞻把簪子揣进包袱,从屋子里探出头去。
      红姨现在还在到处找他,可不能被发现自己又跑到这地方来了。
      正要离开,背后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可一转头,发现的只是站立在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甚是模糊,只是一闪而过,让他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不过他却记得那个人影的形状。
      高束的长发,整齐英武的衣裳,好像皮影戏中的人物。
      杨重瞻打了个冷颤,赶紧冲出屋子。
      红栀已经找到这附近来了,果真一看见他又来这里,不高兴地抱手走了过来,“小少爷,今儿的书还没有背过呢,还逃的话,你娘亲也来罚你了。”
      “红、红姨……”他抓着红姨的衣摆,对人影感到害怕的疑云仍未散去。
      “怎么了?”见他这副样子,红栀顿时也紧张起来,“你看见了什么?”
      “我……”他刚想把方才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却被脑中突然滋生的想法止住了——不要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没什么,我刚刚摔了一跤,好疼。”
      红栀松了口气,“都叫你不要乱跑了,伤到哪了?走,我们回去了。”
      杨重瞻点点头,牵着红姨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了。

      第二年的今天,杨家来了一位客人。
      杨重瞻九岁,正按照着从前逄玉雪提及过的预想那样,期待着去往登云殿求学。
      少年人总是向往未来的自己能够所向披靡,杨重瞻也不例外。
      再加上他舅舅在登云殿里已经算得上比较重要的一员,每每来看望他之际,都会带上珍贵的小法器来供他玩耍。
      今年生日的礼物便是一把称手的剑,现在他连拿起来都很费劲,只能放在房间柜台上摆着给他勉励,然后拿着父亲叫人给他削得小木剑,在院子里比划着自己的三脚猫功夫。
      庭院里种植的花草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他出生前杨集清为讨逄玉雪欢喜,还把池子特意给挖大了点,就为了多种点她喜欢的荷花。
      现在正值初秋,品种优良的荷花还顽强地开着,只不过有些耸拉,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杨重瞻拿着舅舅给的“武功秘籍”吭哧吭哧练了一会儿,全然不觉那实际只是被去掉文字的小人书。练剑魁是需要动用灵气的,现在舅舅没功夫多教导他,自然不敢放心将正在的功法交给他。
      练了良久,太阳都临近下山了,他等着红栀来叫他去用晚膳,于是摘了点花蹲在荷花池边无师自通地开始编起花环。
      他手拙,编花环却是属于误打误撞弄会的,粗是粗糙了一点,但好在颜色总是搭配得当,也丑不到哪里去。
      无聊得一连编了好几个放在一边,忽然一道阴影覆在他身上。他还道是今天天黑得太快,狐疑一瞟想看天色,却看见个头戴斗笠的男子。
      白色的纱遮掩住了他脸的形状,却透出一抹淡红;他着一身宽袖青衣,祥云绣纹在风吹拂的节奏中腾飞。
      在他身后的,赫然正是杨重瞻等着的红栀。
      “小少爷!怎么又乱跑!”红栀愣了一下,然后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十分恭敬地介绍着身边这位贵重的客人,“这是......解灵仙大人。”
      拂玄解放了万灵塔所有的潜力,正式被提为仙一号人物,“解灵仙”这个称呼比过去更有力量。他对颢国做出的贡献实在太多,不得不承认,所有民众能有今天,全是依靠着他的付出。
      ——对外宣称,他付出了沉睡百年和大部分力量的代价,用时间和灵魂跟万灵塔做了交易,以原本可以位列仙班的功德继续换人界太平。
      至于他百年后死而复生的真相,被轻轻揭过。
      “解灵仙大人?”杨重瞻抓住他的衣角,“你是解灵仙大人!”
      他的眼睛很亮,闪着透彻而纯粹的稚嫩。
      拂玄的故事在各个角落都有传播,就连幼童对他都是无比崇拜的。
      这动作给红栀吓得差点立马出言制止,但又见拂玄很亲切似地弯曲膝盖,认真地听他诉说崇拜,于是便紧急停止了多嘴。
      她动用自己通情达理的能力想,可能正是因为解灵仙喜爱这天真烂漫的人间,所以才舍得付出那么多,那又何必刻意敬而远之,害得这位伟大的英雄无法得偿所愿呢?
      “...这个给你。”杨重瞻有些害羞地把手里才编好的花环递给他。
      拂玄笑着抬手将花环叩在斗笠上,“谢谢,编得真好看。”
      “少爷就在里面,大人我带你去吧。”拂玄这次是来找杨集清的,他闭关出来才得知逄限意都已经当舅舅了,于是乎莫名提出亲自来看望他们。
      不说解灵仙这个名号,就光是说登云殿师祖亲自登门拜访,杨家都得烧香供着。不过逄限意还没来得及告知阿姊这事,拂玄就已经贸然抵达。
      红栀得到通知的时候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想要立马去告诉逄玉雪他们来迎接可却被拦下,拂玄要求就这么平淡地来访一次,不必隆重过头。即便话是这么说了,全府上下现在也是无一不紧张的。
      杨集清他们必然也早已知道了他的到来。
      “这小孩儿认得路吗?让他带我去又何妨?”拂玄拍拍杨重瞻的脑袋,“带我去找你爹娘好吗?”
      杨重瞻仰头乖乖应是,这可是他的偶像,有什么理由不答应的。他领着拂玄,胸中热血沸腾,还不知他会给自己爹娘说什么。
      会是去登云殿做弟子吗?是不是要开始招生了。
      就这样怀着激动的心情,他把拂玄交接给了正坐立不安的父母,他们刚才到处吩咐,桌上总算是在他到达之前摆满了上等点心和天价好茶。
      解灵仙比他们想得要年轻,虽然知道这些法力高强,动辄改变世界规则的人断然不会容忍自己化身成糟老头子。
      但拂玄光是只看身形,不看被纱帘遮住的脸庞,也能看出来这只是个十九二十的小年轻,嫩得连称呼他的名号都显得突兀。
      “…仙人来访,没有准备,只能委屈仙人将就一下了。”委婉中听的话自然只有逄玉雪才说的出口,不过她提前给杨集清说过这句话,好供猝不及防的两人应酬。
      “瞻儿,”接着逄玉雪表情不动,轻轻一唤杨重瞻的名字,暗示他该走了。
      “杨夫人,不用叫他出去了,这次来不是为了什么大事。”
      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松了口气的,有感到失望的。
      “我来是想,收令子为徒。”
      三人一愣,几乎同时大惊。
      谁能想到拂玄要直接越过逄限意、复灿他们两辈,直接收一个九岁小子为徒。
      最重要的,那岂不是他舅舅要反过来称他为师叔,成何体统?
      杨重瞻还不明白其中的个中问题,兴奋地都要跳起来了,连忙跑过去拽住拂玄的衣角,看着父母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就要这个”,然后生怕对方反悔,高声唤他:“师尊!”
      杨集清与逄玉雪面面相觑,脑中乱成一团,许久没有回应。
      “仙、仙人没在说笑么?”红栀上前扶住站不太稳的逄玉雪,“瞻儿他才九岁,何德何能做尊驾麾下弟子……”
      说不上是震愕还是恐惧,这种强烈的不配得感,几近要把他们的胆子摔到脚底,只有拂玄开口说一句只是戏耍,他们才能安心得下。
      “我早知和他甚有缘分,所以赶来收他为徒,你们不愿意么?”
      杨重瞻在拉着他衣角的地方向上看去,能看见一点影影绰绰的五官。以他现在的词汇量无法描述,但是足够判断出五官主人的容颜惊为天人。
      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若能成为他的徒弟,那应该什么梦想都能简单实现吧。
      面对拂玄的疑问,夫妻两个暂时无法一锤定音,当世上他唯余毕鸢复灿两个声名在外的徒弟,他们除却强大的法术没有别的真身份背景流传,何从知道这一茬是福更大抑或祸更大?
      看他们犹豫不决,拂玄便说:
      “那我等你们几年选择,若是真的不想,那我也没什么好勉强的。”
      他看也不看桌上匆匆准备的点心茶水,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就要走。但杨重瞻又一直依依不舍攥紧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拂玄只是照方才那样,拍拍他的头。
      “等等!”逄玉雪将他喊停。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们不能确幸未来的结果一定是好的,或许拂玄在考虑着更多的因素。
      ——“瞻儿,”她提了口气,话语在嘴中打转犹疑,“还不跪见你师尊 。”
      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的杨集清态度始终是不稳定的,但是他完全信任逄玉雪的选择,只要夫人一张口,不用商榷就全盘答应。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顾虑杨重瞻是否会不适宜这样的未来:“瞻儿,你想要去吗?”
      如果他不答应,或许瞻儿会在余生中都埋怨他;如果他答应,或许瞻儿会后悔吃尽苦头。
      那就只好正式地问他到底想不想。
      “你想好了,也许你以后会比你舅舅还要少回家,想要见爹娘也没办法。”
      注意到父母凝重的表情,杨重瞻也犹豫了。
      但很快他做出选择,因为那种不得不遵从的想法再次在他内心出现了,携着灼烧感,和是亦非的本能。
      “弟子拜见师尊!”他跪下磕头。
      逄玉雪猛然间想起来多年前,在炳蔚湖邂逅一个青年的事。
      回忆掺着栀子和血液的味道。
      “你们想好了吗?”拂玄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
      杨重瞻转身又给父母跪拜,“爹!娘!我愿拜解灵仙大人为仙。”
      “好。”两人异口同声,接着又是杨集清担忧出言:“犬子就拜托仙人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一家……”拂玄才坐下,在纱帘中发出朗朗笑声,“我必定不会让你们骨肉割离。他若是想要归家来看看,几天、几月、几年,那又有什么问题?若是他现在还不想离开家,那就再等个几年、几十年,也不是不可行。”
      对于已经活了尚不知多少年的拂玄来说,什么几十年,那都只是弹指之间。
      他颔首,“那你来为我敬茶可好?”
      杨家夫妻二人很快匿了存在感,不再干预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杨重瞻双手端起桌上的好茶,继而哆哆嗦嗦重新跪在拂玄面前,谨小慎微地举过头顶,“师尊请用茶。”
      “好,”拂玄答应着取下头上的斗笠,果然露出一张独一无二的惊世容颜,看得杨重瞻眼睛亮了更亮,从他的轮廓中读出了人间真仙般的最后奇迹。
      右边半张脸上的花瓣样式疤迹没令他变得让人觉得遗憾,因为那是说不出来的锚点,让今生今时都狠狠抓住了未来每一刻最喜欢的神迹。
      感觉就算有人拥有最上乘的法力,也未必能幻化出这种脸蛋。
      而在除他之外的人眼中,这脸好看是好看,但绝对是比真实清晰的脸要逊色十万八千里的——这世上,能看清拂玄脸的人实在太少了,要看命运造化,杨重瞻就是其一。
      拂玄接过他的茶,抿了一口后把茶杯搁置在身旁装满点心的桌子上,“师尊有件东西给你,你会喜欢他的。”
      随后他的手心里凭空变化出一条玉镯,一条天成双色的玉镯,有淡黄与淡青两种颜色似在屏障里交织,而且还带着强烈的灵力波动。
      不过灵力很快越变越弱,显然是拂玄为了不让这股灵力滥流将其压制了下来。他亲自给杨重瞻戴上这玉镯,“等你想来找我的时候,就来登云殿吧,这几年你姑且和亲人们多温存温存。”
      玉镯一经杨重瞻的手,他就感觉心平气和起来。
      仿若腕里的血液变成了片轻微浮动的小湖,四肢变成了阳光下的梧桐树,吐息变成了剑气攒动的弧度。
      “弟子谢过师尊。”
      “嗯。”拂玄笑得神秘,将斗笠再次往头上一叩。
      他想起当初于青烈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勾起唇角道:“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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