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魔法少男这件事》以木桑

18、第十八幕

　　鹿之樱被遽然坍塌的建筑物掩埋了。
　　身体似乎已经分离，他的脑袋昏沉着，感受不到疼痛，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仅存的一点理智又在不断告诉着他：不能睡！不能睡！
　　因为这次睡着了可能就再也无法苏醒。

　　毁灭魔女安可的哭声凄惨，放声地嚎叫，眼睛已经没有了视力，却能听见天在崩溃时发出的闷响。直到有另一道哭声袭来，更加尖厉，更为怨恨。

　　鹿之樱清楚地听着这两股哭声交汇，夹杂在他的耳朵里。

　　废墟之上。
　　坐在宝宝床上的小安可仍然干净，不染尘世。
　　托住她的树木已经生长为一棵巨树，无数的树叶变成了一张张嘴巴，将她的哭声放大、扩散。

　　巨树扎根在废墟之上。安可坐在被树木包裹的中心，她在痛哭，红扑扑的脸蛋此时变得更红了。

　　天空中开始下起刀剑雨。无数的利刃成为雨水落下来，砸到地上，发出了乒乒乓乓的声响。
　　安可揉揉眼睛，眼泪已经消失了，可是哭声仍然散出。
　　就好像这场哭声只是在发泄不满，只是魔女在用哭声诉说说不出口的话语。

　　世界在被清洗，一切的生命都在变作刀剑雨下的亡魂。
　　除了兀然响起的一道哭声。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的，绵长又压抑。
　　忽而又变得疯狂、尖厉。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声音的来源在快速向着安可所在的巨树靠近。

　　安可听见了，她睁着一双眼睛，往树木外看去，哭声渐渐停止，连同天空也短暂地开始放晴。
　　她圆润的小脸上出现了好奇，安可从小床的一边爬到了另一边。
　　树叶枝桠自动打开，为她现出广阔的视野。

　　远处，有一个身影在快速移动。
　　哭声越来越悲伤，哭声越来越哀怨。很快安可便看到一摊水一样的东西顺着树干，顺着树枝向着她所在的中心爬上来。

　　水流窜动的声音里，安可衣衫的一边以及小床上的软垫被浸湿了。
　　浑身如同水做成的怪物出现在了安可的眼前。
　　它的眼珠像是浸泡在透明的身体之中，如同鱼类的鳃长在透明身体的两边，它的声音纤细、低沉，让听见的人如同泡在寒冰之中。

　　充满怨恨的声音从抽泣中现出：“为什么你能享受阳光，能让那么多的人关心你，维护你？”

　　“我，讨厌你！”
　　伴随怪物的哭诉，安可直接被吓哭了。
　　头顶的树叶变成蝴蝶群飞下来，冲击起水形怪物的身体。树木摇晃着变成巨锤砸向了怪物。
　　啪——
　　一阵砸到水面的声音。

　　怪物的身体变成无数水珠蠕动着，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安可的哭声变大，她挥舞着手，往小床后方退去。冰霜开始在这个狭小的树木“牢笼”中出现，并很快冻结了怪物的身体。

　　魔女的哭声变得凄惨起来，她开始尖叫，豆大的眼泪从小安可的眼眶里挤出来，落到小床上瞬间变成了层叠在一起的盾牌将安可全方位地保护住了。

　　树木巨锤再次砸下来，将冻结成冰块的怪物身体砸得粉碎。
　　不过冰很快融化了，在那绵长的哭声中再次组合成了怪物的模样。
　　它的两颗血红的眼珠在水流的身体中不断变幻着，逐渐从瞳孔中开始变化，变成了万花筒一般的绚丽球体。

　　深蓝色的鱼鳍从水流的身体中探出来，然后是带着蹼的双手和双脚。
　　它发出怪叫，眼泪从眼珠里溢出来，便泯灭进了全身水做成的身体中。
　　伴随着哭喊，伴随着深邃的低语。怪物佝偻着背，直面着安可带来的风雪。

　　它的身体再没有被完全冻住，变成冰的皮肤很快便再次融化成为水。怪物一步步走向了安可，它带着蹼的双手试图将那个被吓得大哭的孩子抱住。

　　怪物纤细的声音又响起来：“谎言，都是谎言。”
　　“他说过爱我的……”
　　“都是假的，你为什么要打我，要害怕我，要用这么痛苦的模样面对我。”

　　那对变成万花筒一般的眼珠回归到了它们本该在的地方，鳃旁生出了五彩的鳍，它们抖动着，也如怪物的眼睛一样开始在其上凝结出炫彩。

　　“我越过门，从遥远的那边来到这里，又因为你设下的结界难以进入。”
　　“现在我进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怪物仿若自言自语地对着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倾诉着。

　　“好吧，我早就应该眀悟。假的，都是假的。你们只想孤立我，嘲笑我，伤害我。”
　　在安可又一声尖叫中，剧烈的气流袭来，将怪物直接打飞出去，让其抛飞了数十米。

　　巨树的树枝如蛇般在魔女不安的哭声里紧随其后，向着半空中的怪物打去。

　　怪物的眼睛融进了它的身体里，那双万花筒一般的眼睛里再也不抱任何的希望。
　　它的哭声绵长，凄惨，怨恨，茫然：
　　“好吧，我早就知道的，你们都歧视我，诋毁我，根本不可能爱我。”

　　它水形态的身体忽然在半空中凹陷，现出来一个巨洞。
　　它的眼珠盯紧那废墟之下的某一处，它的哭声绝望了：“我以为我帮助你吞下剩余的七重罪孽，你会因此更加好受，你会因此感谢我，拥抱我，爱我。”

　　怪物的声音由纤细骤然增加了重量：
　　“谎言！都是谎言！”

　　在树木将要将怪物包裹时，滔天的火光从它肚子上打开的巨洞中漫出来，并在瞬息间吞噬了一切。

　　魔女所制作的世界结束了，崩塌了。只出现了三个人被烈火笼罩。
　　怪物的声音出现在天顶，充满怨恨：

　　“十重罪孽，十重痛苦。”
　　“你们都应和我一起经历！在挣扎中走进死亡！”

　　·
　　鹿之樱蓦地回神。
　　他终于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刚刚所看到的小安可和怪物，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再往前追溯，洛之樱的黑化，离开金之魔女所制造的金之别墅时看到的所有人物灰暗下来的神情。

　　这一切的画面都在鹿之樱的眼前展开！
　　他以一种旁观的视角经历着，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他如同操控这个世界的神明一般，注视着每一刻的发生。
　　仿佛以一种“上帝视角”，他都看见了，他都知道了，却一直当作理所应当，没有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如此奇怪……
　　真的只是一本少女漫画书吗？

　　不过此刻，让他更思考不过来的是直面着火焰的三个人。
　　分别是他，小安可和白耀。

　　·
　　烈火烧上来，钻心的疼痛似乎要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
　　身体在被火焰啃食、撕裂。脏器都在被灼烧，渐渐没有了其存在的意义。

　　巨大黑铁铸成的十字刑架缓缓地从鹿之樱的背后升起。
　　他、安可、白耀相互面对着，被十字刑架悬吊起来，任凭火焰将他们的身体燃烧。

　　安可的哭声变得更加惨烈了。不过毁灭的权柄在此刻似乎也失去了显现的力量。
　　白耀的皮肤变得焦黑起来，逐渐脱落，现出了其中的血肉。
　　鹿之樱的嘴巴里开始冒烟，无法动弹的疼痛几乎将他所有的觉知吞噬了。
　　烈火游离在他们的身上。以一次次的鞭挞，以意想不到的折磨，几近要将他们的精神摧毁。

　　鹿之樱在安可的惨叫声里迫使自己没有放弃思考。
　　结合那个水形怪物的话语，他好像找到了一些疑点。

　　圣洁崇高的主说过，“你竟能从十重罪孽中走来。”
　　怪物说它吞下的剩余的七重，让他免受了多余的痛苦。
　　确实，当时只经历了三次。充满凝视的列车，深陷沼泽的无力，死亡的门。
　　现在所经历的“火刑架”是否也是那十重罪孽中的一环呢？怪物所说的“不爱它”，“欺骗它”又是什么意思？

　　当肉/体彻底被火焰吞噬后，仅存下的一点思想却让鹿之樱想起了主在最后离开前，对他讲过的话：“苦痛再也无法打倒你。”

　　面前的两人都已变成了被烈火焚烧的沉默者。或是昏迷了，随时都可能变成灰烬。
　　鹿之樱在这种无力挣扎的痛苦中忽然睁开了眼睛。
　　所幸，所幸他的眼睛依旧能够看清。

　　脑中的想法变成不甘心的一点执着。
　　我不能死在这，我不能死在痛苦里。

　　虚构剧情你能不能给我争气点！
　　我，我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鹿之樱伸出手，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另外在火刑架上的两人。虚构剧情的能力真的发生了，鹿之樱身旁的两个黑铁刑架开始向着他的身边靠近，他伸出的两只手臂分别抓住了安可和白耀。
　　鹿之樱的声音已经虚弱无比，火焰烧穿了他的咽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不过他还是在意识断裂的最后出声道：“离开世界。”

　　·
　　周围飘动的火焰静止了。
　　巨大的十字刑架开始回缩，变成了一个黑点。周围开始被擦除，开始变成空白。
　　短暂的黑暗和眩晕后，鹿之樱睁开了眼睛。

　　如同原先来过时看过的白炽灯悬在头顶。
　　这一次，鹿之樱听到了机器运作的声音，他尝试转过脑袋，看向了右边。

　　身边，应该是不远处，有一个透明的罩子。
　　透明的罩子内，躺着一个小孩。鹿之樱认出了她，那个孩子是安可。

　　另一边的手似乎被谁握着，鹿之樱艰难地再次将脑袋转向了另一边，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穿着条纹的衣服，坐在他的身边的人，似乎正在酣睡。

　　那个人很瘦，连脸上也见得到凸出的颧骨。

　　那双算不上冰凉的手握着自己。
　　周围很静，很黑。唯有顶上的白炽灯亮着光。

　　瘦得过分的白耀在牵着他，而安可就躺在他身边的另一侧。

　　这时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想法终于再次冒了出来。
　　鹿之樱很想问，为什么陷入火焰后洛之樱不见了？为什么偏偏被怪物选中的，是他们三个人。

　　思绪在急剧地坍塌。
　　鹿之樱知道，自己又要回去了。

　　一个想法坚定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要救他们。
　　我一定要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