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杜百川

36、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盛夏，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贾府，将整个府邸烤得滚烫。蝉儿躲在枝叶间，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仿佛也在抱怨这难耐的暑气。贾母摇着手中的芭蕉扇，端坐在廊下的雕花椅子上，听王熙凤汇报月钱相关事宜。
　　王熙凤说得头头是道，贾母微微颔首，待她讲完，忽然想起宝玉的功课，便开口问道：“前儿贾政说要考他《论语》，这混世魔王可准备好了？”王熙凤一听，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忙不迭地说道：“老祖宗放心，我早叫袭人把书夹子藏在他枕头底下了，保准二爷能随时拿出来看上两眼。”贾母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手指点着王熙凤道：“你这猴儿，倒会哄人，就会拿这些话来逗我开心。”
　　此时的怡红院内，宝玉正光着脚丫，在花丛间欢快地追逐着蝴蝶，那模样就像个不知忧愁的孩童。袭人跟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大声喊道：“二爷，仔细着凉！这地上这么热，您又不穿鞋，万一染上风寒可怎么好。”可宝玉玩得正起兴，哪里肯听，依旧自顾自地跑着。就在这时，王夫人房里的彩霞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了进来。宝玉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还以为是林黛玉送来了绢花，满心欢喜地问道：“莫不是林妹妹送的绢花？”彩霞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说道：“宝二爷真爱说笑，这是太太赏给袭人的。”袭人闻言，一脸疑惑地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匹色泽艳丽的宫缎。她正纳闷呢，王熙凤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扯着嗓子喊道：“好袭人，快给我磕头！”
　　原来，自从金钏儿死后，几家仆妇就天天往王熙凤院里送东西，今天送些新鲜瓜果，明天送点精致绣品。平儿心思细腻，很快就戳穿了她们的小心思，对王熙凤说：“还不是想把自家丫头塞进太太屋里，争那一两银子的月钱。她们也不想想，这月钱哪是那么好挣的。”王熙凤听了，眯起那双丹凤眼，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说道：“既然她们乐意当冤大头，我就笑纳了。左右是她们自找的，送什么来，我就收什么。”说完，转身就把玉钏儿拉到跟前，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妹妹大喜，以后你姐姐那份月例归你了。”玉钏儿听到这话，当场就愣住了，手里端着的汤碗差点摔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的离去竟会带来这样的变化。
　　这日午后，天气愈发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宝钗抱着针线匣子，悠悠地来到怡红院。刚转过湘妃竹帘，就看到宝玉四仰八叉地躺在凉榻上，睡得正香，袭人则坐在一旁，轻轻给他打着扇子。宝钗刚要开口，袭人赶忙悄悄朝她摆手，小声说道：“宝姑娘且坐坐，我去去就来。”宝钗便在一旁坐下，闲来无事，目光落在了袭人放在一旁的针线筐上。她好奇地探过头去，只见筐里有件白绫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绣工精湛，活灵活现，那鸳鸯仿佛随时都会从兜肚上飞起来一般。宝钗看得入了神，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针线，刚绣了两针，忽然听到宝玉在梦中大喊：“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要木石前盟！”
　　宝钗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针扎在了指尖上，疼得她“嘶”了一声。恰在这时，黛玉和湘云手拉手走了进来。黛玉隔着纱窗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忙捂住嘴偷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俏皮与狡黠。湘云刚要开口询问，黛玉眼疾手快，拉着她就跑，边跑边说：“快走快走，别打扰人家‘绣鸳鸯’。”两人躲到假山后面，笑得直不起腰来。湘云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宝钗平日待她十分厚道，便赶忙捂住嘴，对黛玉说道：“颦儿，你可别拿这个打趣宝姐姐，她人挺好的。”黛玉听了，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道：“我倒想看看，这‘金玉良缘’到底有多金贵，竟能让宝姐姐亲自来绣鸳鸯。”
　　与此同时，梨香院内，龄官正咳得惊天动地，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着。贾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金丝雀笼子，脸上满是关切地说道：“我给你买了个会唱戏的雀儿，你瞧，它可机灵了，会衔旗串戏台呢，想着能给你解解闷儿。”龄官抬起头，看了一眼雀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们贾家把人当雀儿关还不够，又弄个真雀儿来消遣我？你们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死活。”贾蔷一听，急得额头直冒汗，他连忙解释，可龄官根本不听。无奈之下，贾蔷当场就拆了笼子，把雀儿放飞了。可龄官却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倒不如这雀儿，它还能回窝里找老雀儿，我呢，无依无靠，只能被困在这里。”贾蔷急得在原地直转圈，说道：“我这就去请太医，你可千万别着急。”龄官却一把拉住他，说道：“大毒日头底下，你当我是纸糊的？这么热的天，你去请太医，来回折腾，等太医来了，我也被折腾得不行了。”
　　宝玉听说龄官病了，心急如焚，巴巴地跑去探望。刚进院门，就听见龄官尖声骂道：“你们贾家的男人都是泥做的！没一个好东西。”宝玉吓得赶紧缩在假山后面，生怕被龄官发现。透过假山的缝隙，他正巧看见贾蔷蹲在地上给龄官煎药，汗水湿透了贾蔷的后背，可他却浑然不觉，一门心思都在药罐上。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贾蔷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碗，递给龄官。龄官却突然把药碗摔了，大声说道：“苦死了！这药怎么这么苦。”贾蔷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舀了勺蜜水递过去，温柔地说道：“那我先尝一口，看看是不是真的很苦，你再喝，好不好？”
　　宝玉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回去之后，他拉着袭人，一脸认真地说：“原来每个人的眼泪都是有主的。我原以为你们的眼泪都会为我而流，现在才明白，不是这样的。”袭人听了，只当他又犯痴病了，拿起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说道：“二爷莫不是被龄官传染了？怎么净说些胡话。”黛玉听说这事，回到房间后，悄悄把帕子上的诗改成：“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为了谁？”刚写完，就见宝玉一瘸一拐地跑了进来，边跑边说：“颦儿，我想通了，眼泪也得分人。不是所有的眼泪都会为我而流。”黛玉看着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宝二爷这是要当和尚去？怎么突然有了这般感慨。”
　　在王夫人屋里，周姨娘正偷偷抹眼泪。原来，凤姐儿把她丫头的月钱扣了一半，还说是上头的意思。周姨娘心里委屈，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抱着赵姨娘哭，说道：“咱们这些没油水的，连丫头都跟着受苦。平日里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人，可还是躲不过这一劫。”赵姨娘听了，冷笑一声道：“你且等着，等环儿出息了，有他们哭的时候！环儿现在虽然还小，但他聪明伶俐，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终于，薛姨妈生日到了，贾府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宝玉却躲在贾母屋里，装病不想去参加宴会。黛玉知道了，偏要拉他去，说道：“你不去，宝姐姐可要伤心了。人家生日，你这么不给面子，不太好吧。”宝玉拗不过，只得磨磨蹭蹭地去了。刚一进门，就被宝钗拉到一边，宝钗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到宝玉面前，说道：“你瞧瞧这个。”宝玉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通灵宝玉的金线络子，做工精致，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宝玉惊得合不拢嘴，说道：“这不是前日莺儿打的？怎么在你这儿？”宝钗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道：“我怕你弄脏了玉，就拿来重新整理了一下。”
　　宴席正热闹的时候，忽然听到梨香院传来《牡丹亭》的唱段。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龄官穿着戏服，正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唱得极为投入，那婉转的唱腔仿佛带着无尽的哀愁。唱到动情处，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在戏台上。贾蔷脸色煞白，急忙跑过去，要背她去请大夫，龄官却死死抓住他的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我死也要死在你怀里。”
　　这正是：绛芸轩内鸳鸯绣，梨香院外痴男怨。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本回围绕贾府众人生活琐事，展现复杂人物关系与情感，包括宝玉境遇与思想、丫鬟月钱风波、宝黛钗情感纠葛，以及贾府内情感百态：

1. 宝玉的自由时光与叛逆思想：贾母因担心宝玉再被贾政教训，吩咐小厮阻拦贾政传唤，宝玉得以摆脱应酬，在园中逍遥度日，还焚毁除四书外的书籍，反感宝钗劝他立身扬名，独敬从不劝他的黛玉，凸显其叛逆与对封建礼教的不满。
2. 丫鬟月钱背后的贾府百态：金钏儿死后，几家仆人讨好凤姐，想让女儿填补其空缺月例银子。凤姐洞悉后不动声色，等收够东西才回王夫人。王夫人决定将金钏儿月例给玉钏儿，还提及赵、周姨娘月例及丫头分例问题。之后，王夫人又决定从自己月例拿出银子给袭人，提升其待遇，凤姐赞同，众人夸赞袭人。凤姐出来后怒骂抱怨裁钱的人，随后去挑人回复贾母 ，体现贾府内部的利益纷争与权力博弈。
3. 宝黛钗情感暗涌：宝钗午间去怡红院，见宝玉熟睡、袭人离开，便替袭人绣兜肚，期间宝玉梦中喊出“木石姻缘”，让宝钗震惊。此时，黛玉和湘云来找袭人，看到宝钗在绣兜肚，黛玉偷笑，湘云顾及宝钗，拉走黛玉。随后袭人被凤姐叫去告知王夫人的决定，晚上袭人告诉宝玉，宝玉喜不自禁，两人一番对话，凸显宝玉对袭人的依赖及对其去留的在意。
4. 宝玉情悟与众人反应：宝玉因听曲去梨香院找龄官，遭拒后目睹贾蔷为哄龄官买雀儿又因龄官不满而放飞，龄官还哭诉自己悲惨境遇，宝玉由此领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回来向袭人感慨，黛玉也有所触动改诗，体现宝玉对情感和人生的深刻思考。
5. 其他琐事：史湘云被家人接走，临行前与众人告别并嘱托宝玉接她；薛姨妈生日，宝玉起初不想去，后因黛玉和袭人劝说答应，到后宝钗拿出为他玉做的金线络子；宴席上龄官唱戏吐血，贾蔷要背她请大夫，龄官却要留在他怀里，展现了贾府内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