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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


  •   江南的金秋,天高气爽,微风中带着丝丝甜意。姑苏阊门外的十里街,仿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市井长卷,热闹非凡。街道两旁,青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屋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随风轻轻晃动,与不远处潺潺流淌的小河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酒那醇厚馥郁的香气,还夹杂着各种小吃摊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吆喝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乐章。

      甄士隐,这位姑苏城内颇有名望的乡宦,正惬意地坐在葫芦庙旁的紫藤架下。他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整个人显得闲适而淡然。此时,他手中捧着一本《南华经》,可没看几页,便觉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

      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葫芦庙内传了出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甄士隐缓缓睁开眼睛,抬眼望去,只见两个道袍破旧、模样邋遢的人正在庙门口扭打作一团。其中一个是跛足道人,头发乱蓬蓬的,像一蓬枯草,手中挥舞着拂尘,嘴里还大声叫嚷着:“你这癞头和尚,分明是你偷了我的斋饭!”每说一句,拂尘就用力地甩动一下,烧饼的碎屑被震得四处飞溅,散落在地上。另一个癞头僧,脑袋光秃秃的,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癞疮,此时他突然猛地扑向道人,一下子将其按倒在青石板上,只听“嘶啦”一声,癞头僧的袈裟被扯裂,露出里面那件打着无数补丁的粗布中衣,他也不甘示弱地吼道:“放屁!是你抢我化缘所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打斗得愈发激烈。

      甄士隐看着这滑稽又荒诞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向来为人善良宽厚,又喜欢结交奇人异士,见状,立刻吩咐身旁的小童:“去,取两吊钱来。”小童很快便将钱取来,甄士隐走上前去,满脸笑意地说道:“二位师父且莫动气,这点薄资,权当是给二位买斋饭的。大家都是修行之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呢。”听到这话,两个疯和尚这才停了手,从地上爬起来。癞头僧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袈裟,一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烧饼渣,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甄士隐怀中抱着的女儿英莲身上,英莲正摆弄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癞头僧盯着玉佩,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施主可知,这丫头可是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克星?”这话一出口,宛如一道惊雷,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封氏,甄士隐的妻子,原本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惊慌失措地冲上前,一把将英莲紧紧护在身后,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担忧,仿佛面前的癞头僧是个吃人的恶魔。甄士隐也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无数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可眨眼间,那两个疯和尚竟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脸惊愕的众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夜幕悄然降临,暮色笼罩着整个葫芦庙。庙内,寄居在此的贾雨村正蹲在简陋的灶前熬粥。灶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他那清瘦而又憔悴的脸庞。锅中,几粒糙米在水中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也在抱怨着生活的清苦。贾雨村望着锅中的糙米,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生活的无奈与对未来的迷茫。他伸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邦邦的饼,这饼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他费力地将其掰成两半,准备就着这稀粥勉强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吟诗声从窗外飘了进来。贾雨村微微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随后,他缓缓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探头向外望去。只见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宛如一层银纱。甄家的丫鬟娇杏,正站在月光下采撷秋海棠。她身着一件淡粉色的衣衫,身姿婀娜,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贾雨村望着娇杏,一时竟看呆了。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贾雨村低声吟诵着这句诗,仿佛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心声。他走到一面破旧的铜镜前,开始梳理自己那一头蓬乱的头发。镜子里,映出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青衫,显得是那么的寒酸落魄。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甘与执着,仿佛在告诉世人,他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寂静。贾雨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甄士隐正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甄士隐说道:“雨村兄中秋佳节独居在此,想必甚是寂寞,我特备了些薄酒小菜,想邀兄到寒舍一同赏月,不知兄意下如何?”贾雨村一听,心中暗自欢喜,但又故作矜持。他忙将锅中的糙米倒入泔水桶,然后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晚生正欲赏月,却苦于没有佳酿,既然先生相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来到甄士隐家中,宴席早已摆好。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垂涎欲滴。贾雨村坐下后,看着满桌的美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开始时还故作斯文,慢慢地品尝着酒菜,但随着酒意渐浓,他便再也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酒至半酣,贾雨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声吟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这激昂的诗句,仿佛是他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渴望在这一刻爆发。甄士隐听了,不禁击节赞叹:“好诗!好诗啊!雨村兄,从你这诗句中,我看到了飞黄腾达之兆。依我看,不久之后,你必定能平步青云,成就一番大业,真是可喜可贺啊!”说着,甄士隐当即命人取来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送到贾雨村面前。贾雨村看着眼前的财物,心中一阵狂喜,但表面上却假意推辞道:“先生如此厚赠,晚生实在是受之有愧啊。”然而,他的手指却紧紧地攥住银锭,仿佛生怕这到手的财富会突然飞走一般。

      时光流转,很快便到了元宵佳节。这一天,整个姑苏城都沉浸在一片欢乐喜庆的氛围中。街头巷尾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活灵活现的动物灯,有娇艳欲滴的荷花灯,还有讲述着神话故事的人物灯,五彩斑斓,美不胜收。人们穿着新衣,扶老携幼,纷纷走出家门,涌上街头,欣赏着这热闹非凡的灯市。

      甄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英莲穿着一件鲜艳的石榴红小袄,扎着两个小辫子,一路上兴奋得又蹦又跳,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喜悦的光芒。霍启小心翼翼地抱着英莲,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着,时不时地停下脚步,让英莲欣赏那些漂亮的花灯。不知不觉间,半夜时分到了,霍启突然感到一阵内急,他左右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简陋的茅厕。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轻声说道:“英莲小姐,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英莲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依然盯着那些漂亮的花灯。

      霍启匆匆跑进茅厕,刚解开裤腰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连忙提上裤子,连腰带都没系好,就慌张地冲了出来。然而,当他跑到刚才放英莲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没了英莲的踪影。他只看到那只石狮子旁,孤零零地躺着一只英莲的绣花鞋,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霍启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瞪大了眼睛,疯狂地在周围寻找着,嘴里不停地呼喊着英莲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嘈杂的人声和呼啸的风声。他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却依然没有找到英莲的一丝踪迹。霍启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他不敢回去面对主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逃往他乡。

      甄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未归,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他们连忙又派了几个人出去寻找,可这些人回来后都说,连英莲的一点音信都没有。甄士隐和封氏夫妻二人,半世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如今女儿突然失踪,他们怎能不心急如焚,悲痛欲绝。封氏整日抱着英莲的肚兜,以泪洗面,嘴里喃喃自语:“我儿最喜石榴红,昨日还说要穿新裙逛灯市,怎么今日就不见了呢……”甄士隐也整日唉声叹气,茶不思饭不想,原本还算硬朗的身体,也渐渐变得虚弱起来。

      祸不单行,三月十五这一天,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在炸供时,粗心大意,不小心让油锅着火,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烧着了窗纸。这一带的人家大多用竹篱木壁搭建房屋,本就易燃,再加上当时风势较大,于是火势迅速蔓延,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同火焰山一般。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哭喊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彼时虽有军民赶来救火,但火势已成燎原之势,根本无法扑灭。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熄灭。这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可怜甄家就在隔壁,早已被烧成一片瓦砾场,往日的繁华与温馨,瞬间化为乌有。甄士隐夫妇和几个家人虽然性命保住了,但望着眼前的废墟,他们欲哭无泪。甄士隐急得直跺脚,仰天长叹,心中满是无奈与绝望。

      无奈之下,甄士隐只得与妻子商议,暂且到田庄上去安身。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近年来,天灾不断,水旱不收,庄稼颗粒无收。再加上盗贼蜂起,到处烧杀抢掠,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甄士隐的田庄也未能幸免,时常遭到盗贼的骚扰,根本无法安心生活。甄士隐见此情景,心中万分无奈,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然后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他的岳丈封肃家。

      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出身,但家中还算殷实。然而,当他看到女婿甄士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便有些不悦。甄士隐拿出折变田地剩下的银子,托封肃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日后的衣食之计。可封肃为人自私吝啬,他半哄半赚,只给甄士隐买了些薄田朽屋。甄士隐本是个读书之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根本不惯于生理稼穑等事。他勉强在这薄田朽屋里生活了一二年,日子却越过越穷。封肃每次见到甄士隐,总是说些风凉话,还在人前人后抱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甄士隐听了,心中十分难过,他知道自己投人不着,心中不免悔恨交加。再加上上年女儿失踪的惊吓,以及这一系列的打击,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贫病交加,竟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这一天,甄士隐拄着拐杖,艰难地挣挫到街前,想散散心。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街上缓缓走着,眼神空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忽然,他看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这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补丁,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他一边走,一边口内念着几句言词:“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甄士隐听了,心中一动,便迎上前去问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见他发问,便笑着回答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甄士隐本是个有宿慧的人,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他微微一笑,说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听了,笑道:“你解,你解。”于是,甄士隐便缓缓说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就在甄士隐解注《好了歌》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瞥见封氏带着娇杏匆匆而过。他的目光落在娇杏的绿罗裙下摆,只见上面沾着一些泥点,那布料分明是那日贾雨村留宿时所赠。甄士隐心中一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些烦恼都甩出去。然后,他对那跛足道人说一声“走罢!”便将道人肩上的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这一幕,让在场的街坊们都惊呆了,他们纷纷围拢过来,议论纷纷,将此事当作一件奇闻传说。封氏听到这个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竟会突然抛弃她和这个家。无奈之下,她只得与父亲商议,派人各处访寻甄士隐的下落,可茫茫人海,又哪里能找到他的踪迹呢?最后,她也只能依靠着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维持家用。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但也无可奈何了。

      且说贾雨村赴京途中,在渡口遇见了薛蟠的商船。那商船高大雄伟,甲板上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彰显着主人的富贵。贾雨村望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他突然想起了娇杏那回眸一笑,那笑容仿佛还在眼前,那么温柔,那么动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甄士隐所赠的盘缠,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几分算计。船行至江心,贾雨村站在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感慨万千。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硬饼,凝视了片刻,然后用力将其抛入水中。硬饼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惊起一群寒鸦,它们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世间的沧桑与无奈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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