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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怜心至此了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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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众人从殷姑娘房里出来,芝凝不放心地又再去查探了一遍,自觉此事蹊跷,但也不知其中玄机如何解释。直到死士将殷姑娘的尸体送至幽雪楼,与无涯门门主的尸体放在一处,芝凝才慌忙赶至大堂暗自观察,一颗心不由地紧张起来。
恍然之间,众人仿佛都已察觉到碧月山庄内诡异的气氛。
无涯门的二当家陈丰人怔怔望着堂内几人,讷讷道:“田云涵人呢?”
众人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哪知他全然听不进去,非要庄主出来亲自给他一个交代。陈丰人不动声色地喝着茶,神情虽然平静,但身后十几个弟子却全然怒色,那眼神像是要将碧月山庄的人都活剥了才能一报门主之仇。芝凝瞥了瞥陈丰人,原本事情就够复杂了,这人还要胡搅蛮缠地找上门来添乱,心里暗骂着却免不了规规矩矩地恭敬回道:“夫人不慎被刺客所伤,庄主此时正在陪她,想必一会儿就来了,您请稍等。”说完这话,芝凝挑了挑眉,庄主去的时间也太久了吧,他们人都来齐了,齐乐轩离这里也不远啊?
陈丰人冷哼一声:“他倒好,自己夫人受了伤,才知道着急。难不成我无涯门的事就不是事,门主的命就不是命么?”
芝凝咬了咬牙,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仅算是山庄里的下人,她早恨不得给人几个耳巴子了。明明跟他解释了八九遍的事,他听不明白,偏要等庄主来。反正等庄主出来也仍是方才的话,要报仇自己找奸细去,杵在碧月山庄逞什么能?
青玉色的衣衫在门前一扫,堂内泥泞的步子便踩得更加凌乱。刚到门口便听见陈丰人的话,他不由地笑了笑,接着那话说道:“门主的命当然是命,但江湖武林的事绝不能把我的人搭进去。”
哪怕是在碧月山庄,他也从未将这里的人当作自己人,不管多少年都一样,除了颜贞,他们与他都没有关系。他这话,既是说给陈丰人听,也是说给跟在他身后已然掩饰成了死士的吴月惜听。
吴月惜面不改色的听着,心却猛地一震,半晌才回过神来,忧愁顺着眉头而上,随着他的步子站在一旁。
陈丰人起身,微微弯了弯身子,拱手施礼。
“二当家不远千里而来,田某实在是惭愧,贵门门主之事尚为查清,还望二当家体谅。”
难得听这人说一句低头的话,陈丰人不由好奇地打量着他,莫非他夫人出了极大的事让他受了刺激?陈丰人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刺客伤你夫人做什么?”
袖下的手不由颤抖,吴月惜却扬起了一丝冷笑,等着听他如何回答。
铁面下淡淡传出声音:“那贼人跑了,我夫人不巧撞上。”
陈丰人皱了皱眉,兴许是觉着他夫人实在是有些倒霉,喃喃自语道:“实在是不幸。”
这话说得有些讽刺,他微微一怔,拳头已然握紧。这愤怒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是想杀了陈丰人,还是杀了吴月惜才解恨。他只是在想,若是颜贞,她会怎样?是愿意做碧月山庄的夫人,还是愿意与他一同远走高飞?他不想再受吴月惜的摆布,哪怕是能与颜贞自由自在,毫不顾忌地生活一天也好。可是他明白,没有吴月惜的解药他活不过半月,如若带着颜贞离开,半月以后她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她,谁来陪她走完这一生一世?
他只想贞儿属于自己一人,也只许贞儿想着自己。所以每次贞儿对着自己好,对着自己说往事时,他就仿若看着那人将他的贞儿牢牢占据,那个时候他真的疯狂地想杀人。
可是,又能如何呢?他骗了自己最爱的人,却什么都不能带给她。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自己,一直伪装成别人,学那人的生活习性,学那人的剑法,学那人的语气,却学不会那人的飘渺于云间的淡定。那是一根刺,刺进了颜贞的心里,同样也刺穿了他的心。他想重新做回自己,至少让颜贞看一看真实的他也好啊!
可是他不能,他没有那个勇气。颜贞方才看见吴月惜时哀伤的眼神仿佛历历在目,怎么抹都抹不去,她已经被他伤透了吧?已经绝望了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
他记得,始终记得,就是那人逼得自己变成了这样。不是吴月惜,真正害他变成这样的人是田云涵!
田云涵死了么?真的死了么?他恨不得再将他碎尸万段!
“来人,带无涯门二当家去幽雪楼。”他沉声下着命令,转身离开大堂。
幽雪楼是碧月山庄存放兵器之所,是山庄重地,楼中遍布机关暗器,为的是防止外人盗取楼中之物。但无涯门门主和殷姑娘的尸首暂时都放在幽雪楼内,一来是防止有人破坏尸首,混淆视听,二来楼中有冰窖可以暂时防止尸体腐烂。
吴月惜微浅一笑,旁人听不出,他却清楚得很,厉眼看着她说道:“不要轻举妄动。”
吴月惜抿了抿嘴,他倒是清楚自己心里在什么。不过,颜贞现在被关在迎庆轩内,也由不得他指手画脚地管着自己了。她要这些人死,那么就没人活得过明天!
芝凝没有跟去,趁众人走出大堂之时,往莫天盛手里塞了个纸条。莫天盛躲在暗处一瞧,眉头紧锁,手指缓缓合拢,那纸条瞬间变成了碎末,被雨水一冲而净。
莫天盛在想,也许碧月山庄内除了黑衣人外,还有另一个凶手。
自接到无涯门门主丧命于碧月山庄时,陈丰人先有些愤怒,但怒气消退之后反倒有几分喜悦。他自小熟读天下武学,武艺和作为皆在门主之上,无奈二当家的身份让他多少受到一些阻碍,满心报复无处施展,这下倒好,门主一死,自然由他继位。此次前来他并不是有心与碧月山庄作对,而是碍于颜面,在弟子面前做些表面功夫,只要带回门主尸体,而后再与武林众人捉住那凶手,也好巩固自己的地位。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入幽雪楼陈丰人便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不出这奇怪的地方究竟在哪儿。下入冰窖,阵阵寒意霎时遍布全身,众人暗自运功驱寒,“田云涵”打开暗房,门主与殷姑娘的尸体坦入眼前,静静躺在几重冰石之上。
吴月惜冲着“田云涵”使了眼色,“田云涵”微微点头,将众人领了进去,点上一盏油灯,暗房悄然关上。
陈丰人与弟子扑倒在门主尸首前,说着定当要为门主报仇纭纭,吴月惜看在眼里,冷冷笑着,今晚就让他们丧命于此,哪里还有什么报仇的机会?
突然,尸体散出缕缕青烟,吓得陈丰人等人急忙后退。这是怎么回事,即便冰石遇热而散,也不该是这般景象?众人再定眼一看,冰石上哪里还有什么尸体,不但门主不见了,就连殷姑娘的尸首也不见了,只剩下两朵红得滴血的梦魇幽花。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只陈丰人惊愕,“田云涵”与吴月惜也惊得失神,难不成会是幻影?
莫天盛正欲上前试探,“田云涵”连忙拦住他:“别去碰,这毒甚是厉害。”
莫天盛反倒好奇地问他:“你知道这是梦魇幽花?”
众人冷呼一声,只听闻过其毒,却从未真的见过此物,如今赫然摆至眼前,若不是莫天盛一语,还真不知是何物。
“田云涵”犹豫点头:“以前有幸见过。”他这也不算是谎话,以前的确在吴月惜那里见过的。
吴月惜见到梦魇幽花,比谁都震惊,这本是她夺人性命的宝贝,在迎庆轩内小心翼翼地存放着,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将尸首移到幽雪楼内是“田云涵”下的命令,难不成是他做的?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吴月惜很是疑惑,额头不禁浸出一层汗。
两具尸体平白无故的在眼前消失了,暗房的门早已关上,难道还有人会偷龙转凤不能?
莫天盛笑了笑,踱步走到吴月惜身边,笑意越来越淡,到最后换作一声冷哼:“我果然没有猜错。”
吴月惜不敢说话,她一开口女子的身份便会暴露无疑,碧月山庄的死士都是男子,她不能冒这个险。可莫天盛对她说的这话甚是奇怪,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莫天盛又走了回去,定眼看着“田云涵”又是一声冷哼:“想不到堂堂碧月山庄庄主居然与奸细是一伙人。”
“田云涵”表面上丝毫未动,但心里却不由暗自寻思,这人莫非看出了端倪?他沉静片刻,问道:“不知莫神医何出此言?”
众人惊讶,都等着莫天盛说出其中玄机,只听莫天盛淡淡道:“白日里凌门主与那神秘黑衣人交手时,我便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而此香味正是梦魇幽花之味。提炼其毒药谷之人虽做不到,但近年来为了破解其毒,谷中倒是种了不少梦魇幽花,所以此味在下再熟悉不过。而方才庄主一入大堂我便又闻见此味,而庄主身边这位死士身上之味更浓,想必时常将此花带在身上,以便下毒吧。”这一席话早在莫天盛心里酝酿许久,如此道来确也句句在理,任“田云涵”想否认也难。他继续道:“方才我本忽略了此事,但在这冰窖之中又见此花,确实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说完,莫天盛深深看了“田云涵”一眼,陈丰人立刻追问道:“是不是你指示死士杀了门主?”
赵晨也跟着厉声问道:“田云涵,近年来江湖上梦魇幽花杀人之事都是你做的?”
众人实在是不敢相信,天下第一庄庄主居然是如此居心叵测、心狠手辣之人,妄自己还如此相信他,前来碧月山庄议事,竟料不到是入了贼窝,送上门来任人宰割。
“田云涵”不答,他倒不想此事这么快就暴露,没有对这些人下手,多半也是因为颜贞的原因。他不愿贞儿认为自己是歹毒之人,更不想她将自己看做别国奸细。然而其中受吴月惜挟持之事,念及往日情义也不愿就此说破,心里着实发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月惜倒是急了,拆穿了便拆穿,对她来说杀一个与杀一群根本就毫无分别,盈盈笑道:“莫神医说得很对,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不过……”她转脸看了看“田云涵”,皱了皱眉,“却与这人无关。”
众人哪里还听信这些,在碧月山庄做的事便认定了“田云涵”脱不了关系,进而拔刀相向。
李肃闵道:“你们究竟有何预谋?”
吴月惜笑道:“你们统统死绝了,我便告诉你。”
说着,她便迎了上去,脚步轻盈,瞬间闪至李肃闵眼前,以短刀对掌,径直接招。
“田云涵”怒声一吼:“够了,快些住手,难道你们未察觉其中另有蹊跷么?”
吴月惜横过短刀,一边与李肃闵过招,一边说道:“还与他们解释什么,我本就没打算留着这些人的命,你还不来助我?”
“田云涵”猛地一叹,两具尸体变为梦魇幽花,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此事还未查清,吴月惜就败露了身份,只怕还有人暗中观察着他们,准备一网打尽。他死不要紧,可是颜贞该如何是好?她此刻还关在密室之中,若无人前去解救,只怕也熬不过几日。他还有好多话未对她说,好多事未与她一起做,怎么能就此止住?
身后死士也与众人相抗,“田云涵”无奈地迎了上去,岂料陈丰人冲了过来,招式强硬,似乎不留丝毫余地。“田云涵”拔剑,碧月剑术无法运转自身内力,自得使出本家剑术。陈丰人眼力极好,熟读武学又极多,看出“田云涵”的招式,不由有些错愕:“面涅将军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狄家剑法?”
“田云涵”不答,他早料到会有人时穿自己的身份,但陈丰人一提面涅将军,不禁点起他心中怒火,愤然冲了上去。
此时,冰窖中极其混乱,而对手皆是江湖各派掌门,功夫自然不弱。吴月惜下毒的功夫厉害,但与众人过手难免有些吃力。但眼前的冰窖却是个极好的密室,若是能全身而退,将众人关在此地,也省得她动手再与他们纠缠。想到这里,吴月惜连忙转身,紧拽住田云涵的手臂将他拉至身边,厉声吼道:“跟我走!”
莫天盛惊愕看着两人,想起方才芝凝给他的纸条,提醒他莫中了奸计,幽雪楼机关重重,若是不慎极易丧命于此。他眼疾手快地拾起那两只梦魇幽花,趁二人不备生生执了过去,花梗直直插入肩头。
吴月惜一阵吃疼,料不到莫天盛这随手一掷,竟把握住了要害。那毒性正在花梗之中,此时深入体内,不由一阵头晕目眩,手下一颤竟与“田云涵”分开。
莫天盛挟住“田云涵”,吴月惜无奈,蓦然望着他,咬了咬牙,转身拧开机关,霎时闪了出去。
莫天盛还未回神,暗房便又已关上,不由大叹该死。
“田云涵”冷冷一笑:“呵呵,看来这次我们要死在一块了。”
莫天盛紧拽住他的衣领问道:“你不知道如何打开?”
“田云涵”无奈地摇头:“这外面的知道,而里面的机关只有她才能开。”
莫天盛一惊:“你是说只有方才那人才知?”
“田云涵”点头,莫天盛松开他,一拳打了过去。“田云涵”也中了梦魇幽花之毒,此时已无力反抗,任由他人拳脚使来。
他只是担心贞儿,如若他出不去,贞儿该怎么办?吴月惜还会为难她么?
他紧紧咬着牙关,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爽朗的清风阵阵袭来,颜贞跟着田云涵踱到明月湖旁的一户农家,屋内的老人似乎都认识他,见他一来便忙着摆碗筷招待二人吃饭。田云涵拉着颜贞进去:“自那人没往密室送饭以后,我就暗自来此采摘野果,有一次幸得张伯提醒才没有误食毒物,从那以后我就常来这里劳烦他们。”
颜贞好奇地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是月惜姐?”
田云涵看了看她,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点头。
颜贞寻思着问道:“她,为什么要将你关起来?”
田云涵并未打算向颜贞隐瞒什么,但说起前事却颇为有些沉重:“六年前,我义弟狄晚秋从西夏人手中救下她,见她身份卑微,身世可怜便带回山庄。不料探子传来密报,称辽国意图攻宋,义弟他为查证虚实,只身前往辽国,不幸中了圈套。后来,我才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吴月惜安排的……”
颜贞试问:“你义弟的死么?”
田云涵摇头:“那时我还未发现这一层关系,只是义弟走前托我照顾她,我自然无法推脱,哪知却中了她的诡计,不慎服下迷药,一夜……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我,那一夜交好也需负上责任,后来便娶了她……”
咦,不对啊,跟芝凝说的怎么大不一样啊?但看着田云涵神情凝重,颜贞也不好再问下去,连忙摆手说道:“你还是别说了,我不该你提这些的。”
田云涵怔怔看着她,莫非她不想知道这些么?还是她不愿听到自己与吴月惜的过去?田云涵轻舒了口气,沉静地笑了笑:“你啊,心思可真多。我是想跟你说这些,你想到哪里去了?”
颜贞吐了吐舌头,便当故事一般听着,追问道:“那后来呢?”
田云涵道:“后来就传出义弟被辽军所困的消息,我欲赶去解决,却被她散去了功力,终日关在迎庆轩中,直到得知义弟的死讯,她便将我囚禁在密室之中,我想她已经找到碧月山庄的布局图了,可我并不知道后来她居然找人代替我。”
“那她不知道密道可以通往明月湖么?”
田云涵抬眼,微浅一笑:“这里,已经在朝阳宫境内,所以布局图上没有此地。”
颜贞恍然点头,忆起莫天盛告诉她田云涵武艺师承朝阳宫,便又问:“那你怎么不去找你师傅呢?”
田云涵摇了摇头:“哪里这么容易,朝阳宫处事神秘异常,除非师傅出山,不然谁都找不到他。”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见张伯和张婶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见眉目清秀可人的颜贞,拉在手里叹道:“真是个水灵的丫头,田公子好福气啊,怎么不早些带来呢?”又瞧了瞧两人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不禁含泪:“这两个孩子也是,憋在山里受了不少苦吧?”
老人家不知田云涵与颜贞的身份,只当是前来朝阳宫拜师学艺的弟子,那些十几年未下山也未拜着师傅的也跟两人差不多模样,不由地一阵惋惜。
颜贞忙起身:“大娘,我帮您。”
张婶拦着她,颜贞却硬要进厨房,匆匆褪下腕上玉镯和腰间玉佩,拉着张婶道:“大娘,这些年多亏您们照顾云涵,小女实在是无以为报,这些东西您先收下,改日我定会重金相报。”
张婶笑道:“傻丫头,我们哪是为着这些?你好好劝劝你家相公,别为着学艺亏待了自己,你看他这些年过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颜贞愣了一愣,原来他们不知道田云涵是被囚禁的啊?“大娘,您真得收下,您若是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我答应您以后一定好好劝道他,您就收下吧。”颜贞也不知自己稀里糊涂地说了些什么,直到张婶收下那些首饰才安心。她哪里知道田云涵早已踱到门口,将二人的话全然听进心里,不由露出满脸笑意。
吃罢饭后,颜贞又向张伯借了剃刀,田云涵慌忙问她:“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颜贞皱了皱眉,指着他说:“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头发比我的还长?”
说着两人不禁莞尔,任由颜贞拿着剃刀颤颤地为自己剃须。田云涵低头一笑:“傻丫头,你怕什么呢?”
颜贞撅着嘴:“我怕我剃得不好伤了你。”
田云涵笑道:“我这身上的伤还少么?又不差这一点半点的,你想剃就剃吧,再不动手我可就后悔了。”
颜贞瞥了他一眼,手依然有些发颤,却格外的小心翼翼。一张小脸秀眉微蹙,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看得田云涵心里一片温热。
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了寻找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却放下身段嫁入碧月山庄,那是江湖是非之地,她是如何一步一步挺过来的?那个假冒他的人究竟又是如何待她的?是给了她希望,还是让她失望了?
田云涵颤颤伸出手想要拥住她,可是,她对自己的情义呢?还与以前一样么?名义上她是田夫人,可是她嫁的人不是他啊!
看着颜贞欢欢喜喜地抱着铜镜让自己看,田云涵静静望着镜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容貌,眉间的疤痕深深入心,那是与吴月惜交手时被她刺下的,他与她之间也许仅有夫妻之实,却没有情爱。他原本以为如自己这样的人,本不会钟情于女子,但多年前他也尝试过对吴月惜好,只是隔着猜测永远不可能得到真心,她的无情也曾让他一度心死,可又是什么将他已经死去的心唤了回来?
他抬头看着颜贞,是她么?
是她啊。
可是,往事不能回头,一切都不能重新再来了。
无论他如何期待,期待六年前就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但是他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颜贞是不会随他走的,她一定还惦记着碧月山庄的那个人吧。
田云涵不是没有猜过那人是谁,他只是不敢相信,吴月惜的心思他从未猜透过。他不在乎是谁替代了他的位置,在乎的只是,是谁填入了颜贞的心,走进了那颗单纯、脆弱却情意浓浓的心。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颜贞震住,好奇地问道:“什么声音?”
田云涵顿了顿:“是吴月惜的绝杀令,她在召集杀手为她做事。”
他在密室里才曾听到过类似的声响,隔天不久便会听张伯告诉他哪里哪里又出了大事,死了什么人,他是认定这声音的。
颜贞满脸焦急:“那现在怎么办?”
田云涵愣住:“你想回去救人?”
颜贞自知自己不会武艺,出去也只会给人添乱,可她着实是想救人的,尤其在听吴月惜说要将碧月山庄内的侠士都铲除后,她就怕得厉害。她绝不怀疑吴月惜的手段,山庄内死了无涯门门主,又死了殷姑娘,可想那人有多可怕。可是,如今即便是她出去了,又能做什么?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吴月惜和他杀人么?
颜贞抿了抿嘴,低声道:“我不想他再积冤孽。”
田云涵是明白的,虽然他早已打算不再过问江湖事,但冒充自己的人却让他颇为好奇。再加上心中对颜贞有愧,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尽全力对她好,既然她需要,那么他就万死不辞,以报这些年她对自己的苦苦追寻。
他道:“我陪你回去吧。”
颜贞的眼顿时亮了起来:“好,你会武功,一定能救人的。”
田云涵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内力早被吴月惜散去了,如今,只是一个空壳,也算不上是会武功了。”
雪亮的眸子又暗淡下来:“我,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田云涵怔了一怔,摸着她的头说:“傻丫头,我不出去,谁帮你拆穿吴月惜的阴谋。”
“可是那样……”万一他受伤怎办?万一吴月惜杀人灭口怎办?万一有幸揭示真相,他们杀了那人,怎办?
颜贞心里极为矛盾,不管是田云涵,还是那个人,她都不忍他们受到丝毫伤害。可是,她又算是什么呢?她又该如何选择呢?田云涵,还是那个人,谁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突然,分不清了。
田云涵带着颜贞告别了张伯、张婶,径直出了密室。迎庆轩内一片黑暗,但地上有几点凝固的血印,一直蔓延到衣柜前。田云涵将颜贞拉着身后,小心护着她,而后猛地拉开衣柜,里面除了凌乱散落的药瓶,并无其他可疑之处。田云涵皱眉,难道吴月惜出事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拉着颜贞出了迎庆轩,竟撞见在院子里焦急徘徊的芝凝。芝凝见了两人,蓦地一震,“庄主?夫人?”
芝凝急忙走了过来,抓住颜贞的手说:“夫人,您跑到哪里去了?我,我还以为你被人……”
颜贞拍拍她的手,疑惑地看着她:“山庄出什么事了?”
芝凝紧张地看着田云涵:“你,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头发长了,脸上还有一道褐色的疤痕,一身浅灰到发白的长衫,连脸色都极为苍白,芝凝能认出他也算是着实不易了。
田云涵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芝凝一跺脚:“哎,吴月惜跑了,我拦不住她……大家都被困在幽雪楼,我不知道机关怎么开启。关了一晚上了,都不晓得有没有冻死!我四处找碧月山庄的布局图,整个山庄都快要被我给翻过来了!”
颜贞好奇地看着两人,感觉两人似乎认识多年,言语上毫无顾忌。颜贞也未见过芝凝这般紧张过,也难得见她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颜贞问田云涵:“现在怎么办?”
田云涵道:“山庄的布局图在吴月惜手里,你自然找不到。别着急,我现在就去救人。”
芝凝憋着嘴道:“你是不着急,可我师兄在里面!”
“哦?”原来是她那青梅竹马的宝贝师兄让她这么着急,田云涵不免笑道:“我现在武功尽失,身子虚弱得很,没有轻功连跑都不成,你再着急我也只能这么慢慢地走过去。”
“你!”芝凝瞪大了一双眼,“亏我还帮你调查山庄的事,你却像一个山野屠夫般的在外逍遥,早知你这么会耍无赖,我就任由那两人将山庄搞得天翻地覆,自己回药谷去,再不管这烂摊子了!”
田云涵低声道:“别急了,你那师兄武艺那么好,即便被关了一晚也冻不死他。”
芝凝惊呼:“可是那个坏人也在里面!”
“谁?”
“你义弟狄晚秋!”
田云涵猛地一震:“是他?”
芝凝收了声,嘟着嘴说:“我只是怀疑,但也不敢确定就是他,这事我连师兄都没说……”
颜贞看着两人,暗自收紧了心,狄晚秋就是假冒田云涵的人么?就是他跟自己成的亲?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坏人?
是啊,帮着吴月惜作乱,他怎会是好人呢?只是心底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她希望他是个好人,可是,他并非如此。
田云涵的身子颤了一下,一股热气冲至心间,怔忡之时竟赫然倒地,吓得颜贞与芝凝乱了手脚。芝凝扣住他的脉搏问:“你怎么伤成这样?”
田云涵苦涩一笑,并不作答,只是身子实在是伤得厉害,莫说是走着去幽雪楼,就是被人抬着去他也没有丝毫力气打开机关。他伸手将颜贞拉到身边,小声对她交代了几句,颜贞连连点头,心疼地看着他:“我现在就去,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田云涵笑了笑,颜贞便不舍地朝幽雪楼跑去。
让她亲手救下自己的夫,她一定很开心吧。
田云涵微微闭上眼睛,静静运气,体内只剩下一小股真气涌动,原本的内力被吴月惜散去,维持心脉的也早在他挣断铁链时用尽。他本是一心求死的,可是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明白为何要挣断铁链从密道走出,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即便受尽折磨他也要拼命撑下去,直到与颜贞相见……
芝凝将自己的内力缓缓输入田云涵体内,才见他的脸色有些许好转,哪知田云涵却拦住她:“你别管我了,去看看那丫头,我担心她……”
芝凝皱了皱眉,她其实也很担心颜贞,但是田云涵的气色更让人焦虑,跟个死人似的,都不知道他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而且两人还一起从迎庆轩回来,难怪她怎么找也没找到颜贞,还以为她被吴月惜掳走了呢。可是,这两人怎么遇上的?莫非颜贞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芝凝低头看了看田云涵,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看着颜贞要紧,幽雪楼内的状况现在谁都不清楚,只怕她真会有危险。“我去看看,你自己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等事情平息了,再出来。”
田云涵点了点头,看着芝凝离去的背影,方才松了口气。
芝凝还在这里,她也清楚山庄的事。颜贞也去找那人了,以后他们能坦诚相待了吧?已然没有遗憾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一抹笑静静地挂着田云涵嘴边,缓缓地倒了下去,鲜血随着青涩的脸颊流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丫头,珍惜眼前人吧,不要再想着过去了,我,不值得……
稀疏的脚步走了过去,望着地上安然的灰衣男子,淡淡地道出一声叹息。
田云涵,为何到了现在,你还不知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怎么可以丢下她?
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