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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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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一口气跑到村东头的张婶家,心中虽急,面上却强作镇定。张婶热情地塞给他一大包刚烙好的饼和几块腌肉,又想起什么,转身从屋里抱出一摞旧书。
“阿行啊,这些是阿梁以前的画本子,他现在也不看了,放着占地方,你都拿去解闷吧!”
江行推辞不过,只得道谢接过。目光无意间扫过最上面一本的封面——红衣剑客执剑而立,旁边赫然写着“惊鸿剑”三个字。他心头猛地一跳,画中人的剑招竟与方才江隐出剑的身影重叠。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怎么可能……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极力否定自己的猜测。却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隐叔是故意支开他的!鬼门已然发现了这里,他们不该等到明天再出发?
江行转身就往竹屋方向狂奔,然而等他到达,小院内已无江隐的踪迹。远处群鸟飞过,似有不寻常的动静,是村外的小溪。
他再次狂奔,沿途看到草木倒伏,树干上有新沾的血迹,他心中又急又乱。等他终于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更是心惊,溪边横七竖八地倒着二三十具黑衣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半个溪流,还有数十个鬼面人正成半圆之势,挡在一人面前。
江隐持剑而立,洗的泛旧的青衫迎风而动。那柄出鞘的长剑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寒芒,剑尖斜指地面,血珠正顺着剑脊缓缓滑落。
他站在那,周身霜寒流转,只一人一剑,便有睥睨千军之势。
“隐叔!”江行冲到他的身旁,与他背靠背,“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此刻的江隐,哪里是需要他担心的样子?
江隐侧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怎么过来了?”
江行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隐叔,我是不是当真很不可靠?又被你骗的团团转。”
这时,包围圈后方,一个戴着半张白玉面具的人缓缓走出,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和这一众鬼面人显得格格不入,但众鬼面人都纷纷退开一条路。
“这么点鬼兵,便拦住了你的去路。江遇,这些年你光躲在这带孩子,倒是连剑都提不动了?”
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江遇”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江行耳边。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名震天下的名字与自己的养父联系在一起,仍是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转头看向江隐,声音发颤:“隐叔……你,你究竟是谁?当真,就是惊鸿剑江遇?”
江隐没有回答,但沉默已是答案。
江行深吸一口气,猛地踏步上前,挡在江隐身前,“不管你过去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最亲的人!”
他的剑锋直指为首的玉面人:“今日,我与你同进退!”
那玉面人见状,竟拍了拍手掌,“啪啪”的掌声在此刻显得怪异而讽刺:“好一个父子情深!小子,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玩味,“哦,或许我该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江行瞳孔骤然收缩。
玉面人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你今年十七,你的生父,叫宋诀,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惊雷刀’,也就是,江遇的师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轰得江行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更残酷的话语接踵而至:“而宋诀,就是死在你身后这位‘最亲的人’,惊鸿剑江遇的剑下!”
江行脑中嗡嗡作响,身形晃了晃,后退半步,竟是不敢去看身边的人。
“你胡说八道!”他目眦欲裂,悲愤交加,再也抑制不住,从地上捡起一把鬼兵落下的长剑,一剑便向那玉面人砍去!
玉面人以掌风轻松格开他的剑,嗤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何不亲自问问你这位好‘叔叔’?”
“这种拙劣的离间计,休想得逞!”江行咬牙强攻,但他心绪已乱,剑法破绽频出,而玉面人虽未用武器,周身却似有无形气罩,抵挡住他所有的攻势,反而将他的内力尽数折回,几招之间,他的手臂和肩头的伤口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衫。
“江遇当年因偷习我鬼门无上心法《轮回劫》而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屠尽了宋家满门!这件事,江湖上人间皆知!”玉面人狞笑起来,“小子,你认贼作父十几年,可笑不可笑?”
江行自然听过那些江湖传言,可他一直不相信惊鸿剑会是这样的人。如今,知晓这个人是江隐,他更加不愿接受。
“隐叔!你快走!我拦住他们!”江行死死挡在江隐身前,忍痛低呼。
他不愿被玉面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愿让他的话影响心绪,他需要一件事,一个信念,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去面对,好回避眼前这从未敢想象的一切。
“江遇,你就忍心看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为你送死?江大侠的心肠,可真是又硬又毒啊!”玉面人继续用言语刺激,“你说,他是不是应该知道真相?”
“够了!”江隐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威压,面前的鬼兵们暗自运劲抵挡依旧被逼退数步。
喧闹的场面为之一静。江隐看向江行:“阿行,住手。”
江行终于回头望向他,发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头暗自逞强又虚张声势的小兽。
江隐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转向玉面人:“贺山,没想到你竟亲自前来,看来这么多年,你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吧?”
贺山不由按住了那张白玉面具,眼角抽搐了一下:“不必跟我逞口舌之快,这些年,你想必也不好过吧?”
江隐不再跟他兜圈子:“说吧,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贺山阴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十三年前我就说过,江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是你自食其果,连本带利偿还的时候了!”
江行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意,却本能地紧张起来:“隐叔,他想做什么?”
贺山大笑起来:“江遇,好戏要开始了,我等着看你怎么演下去!”
江隐哂道:“你带这么多人,大费周章前来,就是为了看戏?你还是这么无聊啊,贺山。”
贺山负手而立,神态显出几分自得:“这场好戏,观众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人声,山林震动,数十人出现在了林子的那一头,竟全都是身配武器的武林中人!
那些人迅速接近,乍见众多鬼面人,纷纷亮出武器,摆出防御阵势。江行只在画本中看过类似的装扮,凭借这武器和着装,他认出这些大多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有天剑宗、霸刀门、逍遥谷、祁山派这江湖鼎盛的四大派,也有沙海帮、浣花宫这样的小帮派,其余一众,他尚且无法辨认。
“鬼门之人怎会在此?”
“玉面修罗?鬼主贺山竟也来了!”
“难道他们……”
……
众武林人士显然对鬼门之人出现在此十分惊讶,但当他们看清被围在中央的江隐时,脸上的震惊更甚!
“那,那人是……”
“江遇!当真是你!”
“惊鸿剑果然未死!”
江隐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武林人士,不由眉心微蹙。贺山的出现已在他的意料之外,而这些人,是更大的变数,他们在此时闻讯到来,应当也是贺山的手笔。
“那……那旁边的少年是……”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江行身上。
“难道他就是宋家公子?”
“眉眼间和宋大侠年轻时一模一样!他果然是宋大侠的遗孤!”
“他们竟真在这里!”
……
议论声纷纷而起,众人神情各异,江隐冷然以对。
江行只觉得头晕目眩,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无声的皮影戏,而他莫名其妙成了那被提线木棍操纵着的主角。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洪钟般响起,压下所有嘈杂。一位白眉垂目的老僧越众而出,正是德高望重的大慈寺方丈枯禅大师。
如今武林没有盟主,大慈寺便成了最具公信力的所在。但他方才立于人群后,显然并非带队前来之人,但此刻一出声,其他人便自动以他为首,为他让出一条路。
“江施主。”枯禅大师看向江隐,“十三年前宋家惨案后,你绝迹江湖。今日重现,于当年之事,你可有交代?”
江隐向着枯禅大师行了一个佛礼,语气淡然:“江湖既已定我之罪,我又何必多言?”
“老衲与宋诀施主乃是忘年之交,与江施主也曾照面相谈,二位品性,老衲心中有量,你是否为人所陷害?或有难言之隐?若真有冤屈,如今不妨当众言明,武林同道自有公断。”
江隐目光扫过黑压压的鬼面人与各怀心思的武林人士,最后在江行身上停留一瞬,便快速移开。他微微仰头,似是笑了笑:“我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江遇,你不说,我替你说,如何?”
贺山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戒备、审视和好奇。
“当年贺某为寻回本门心法《轮回劫》,特地前去拜访宋大侠和江大侠。”贺山又下意识按了按白玉面具,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江隐:“当年那一夜,贺某在场,亲眼见证江大侠用惊鸿剑法,杀了他的师兄宋决!”
这句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这……据说宋大侠确实是死在惊鸿剑法之下……”
“果然是他杀了宋大侠!”
“宋决侠义仁心,怎会有这样的师弟!”
“鬼门之人所说,未必可信……”
“那可是江遇的独门剑法,况且他自己都承认了!”
“江隐!贺山所言可是事实?”一位性急的沙海派长老厉声质问,“当年的‘刀剑双壁’仁德侠义,情同手足,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所有的目光都压向江隐。
他青衫染血,身形如青竹挺立,面对千夫所指,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慵懒的讥诮。
“侠义?仁德?那不过是束缚庸人的枷锁!”他缓缓抬眼,眼中平静无波,“师兄宋决一生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身伤痛,和一声虚名。他选择放下一切退隐江湖,我却不甘和他一样碌碌一生。”
“他不过虚长我几岁,天赋武学远不如我,却总以长辈姿态约束管教我,他守着那些迂腐的侠义道,阻我探寻武学至高之境。我欲融合《菩提偈》与《轮回劫》心法,堪破生死玄关,他却说我坠入鬼道……呵,本是道不同罢了。”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但他却在我的酒中下药,想废去我的武功!我如何能坐以待毙?”
“江遇,你当真练了《轮回劫》?那可是鬼门心法!”天剑宗长老沉声质问。
“那又如何?在场的诸位千里迢迢而来,难不成只是为了当年之事的真相?”江隐目光扫过群情激奋的众人,“有几人敢说,对《菩提谒》和《轮回劫》的功法丝毫不感兴趣?”
“邪魔外道!你自己心术不正,休要血口喷人!”霸刀宗掌门厉声喝道,“追求无上武学是人之常情,但你杀害同门师兄,乃是罪不容诛!”
“阻我前路,毁我武道者,杀之又如何?”江隐冷笑一声,“我江遇行事,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