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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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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江隐怔住,随即失笑,抬手敲了下江行的额头:“小孩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你那些武侠话本里还讲这些?”
江行又想起昨夜撞见的情景,那时的气氛过于暧昧……他不敢深想,只要想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任何超越寻常的亲密,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他怕自己再次失控,才匆忙离开,然而,他在竹林坐到半夜,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回去熬了粥便急急赶来。
“你们之间,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是吗?”江行的声音低了下去。
江隐沉默片刻,道:“阿行,若有一日你身处险境,无人可依,或许……可以信他”
“不会有那么一天!”江行几乎是立刻反驳,“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
“隐叔,我只相信你。”少年的语气更加坚定。
江隐的神情僵了僵,张口却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江行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江隐摆手,只说是喝粥呛到了,脸色却明显差了许多。
江行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单薄的,因咳嗽而微微抖动的肩膀,心又揪了起来,他忽然附身,从背后保住了江隐:“隐叔,你不要生气……”
小时候,这是他屡试不爽的撒娇手段。
然而,将近成年的他,身量已经快和江隐差不多大。江隐被他这样抱着,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我没有生气。”江隐道。
“那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江行不依不挠。
“怎么了?”江隐问。
江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么问。好像眼前这个人,随时要消失一般……
他将下巴抵在他肩窝,小狗似地蹭了蹭:“你答应我……”
发丝擦过脖颈,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江隐越发不自在起来,他拍了拍江行的手,神情疲惫:“……阿行,我有些累了。”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收拾一下。”江行松开手,乖巧应道。
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竹笛,这是他准备了好些日子,想送给江隐的礼物。本想今日借此赔罪,但眼下形,似乎不是好时机。
*
三日后,江行回竹屋准备午饭,过了饭点却迟迟未归。
江隐正在温泉小屋闭目调息,村口方向忽然传来大白急促的叫声,他脸色骤变,迅速掠出小院。
竹屋小院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被打翻的草药。五名黑衣鬼面人将江行团团围住,江行手中的木剑已被斩断,大白在旁扑棱着翅膀“昂昂”大叫。
“和你一起的人在哪?”为首的鬼面人步步逼近。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江行咬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的鬼面装扮,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面人不再多言,用手势指挥手下动手。
五道鬼魅般的黑影迅速合围,封死了江行所有退路。江行手无寸铁,立于院中,心脏狂跳,却能清晰感受到丹田内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内力正奔涌不息。
劲风袭面!当先两名鬼面人一左一右,利刃直取要害。江行下意识侧身滑步,掌风横扫,竟将那二人逼得踉跄后退。他心头一震,自己的内力,何时精进至此?还是说这些鬼面人武功竟都不如自己?
眼角瞥见墙角的竹扫帚,他脚尖一挑,竹柄入手。电光石火间,施无异那几日和他对战的画面骤然浮现。
气贯于顶,意御八荒,身随影动,势破风罡……
心念变化间,内力竟真如丝如缕灌入竹竿!仿佛被无形剑气包裹,竹帚带着破空锐响,他旋身挥出,如长剑破空!
随着“啪!啪!”两声脆响,竹竿精准抽在另两名冲来的鬼面人手腕上,骨裂声清晰可闻,惨叫声中,钢刀应声落地。
剩余三名鬼面人攻势骤停,显然有些震惊,他们迅速交换眼神,同时暴起,刀光织成绵密的网,身法诡谲如烟。
鬼面人配合默契,招式阴狠刁钻,而江行初临实战,凭借临阵悟剑勉力支撑,终究经验匮乏,很快左支右绌,臂上、肩头已被划开数道血口。
一记毒辣的撩阴腿无声袭至,他勉强后退躲过,另一人的钢刀已裹挟着劲风而来,江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倏然而至!“叮”的一声脆响,鬼面人手中的钢刀竟被一根纤细的竹枝荡开,人也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来人衣袖拂过,竹叶飞出,一旁的鬼面人尚未看清,只觉喉间一凉,便已倒地。
江行愕然抬头,只见那道青影立于身前,衣袂飘扬,宛若仙人。
“果然是你!”为首的黑衣人又惊又惧,厉声喝道。
江隐并不答话,竹枝轻颤,化作数点寒星,直取对方要害。黑衣人骇然变色,慌忙格挡,竹枝却已经先一步穿透他的咽喉。
一切发生地太快,不过眨眼之间,院中血流遍地,只剩一片死寂。
那个整日懒洋洋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提桶水都叫苦连天的人,此刻身姿挺拔如松手中竹枝染血,眼中流转着森然寒意。
江行怔怔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这当真是他那个好吃懒做,谎话连篇的隐叔吗?
可方才那惊鸿掠影般的身法,那妙至巅毫的剑意……却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
“你……你到底是谁?”少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并不是害怕,而是震惊、困惑、被欺瞒的愤怒,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
江隐没有转身,只淡淡道:“先把这里收拾干净。”
江行看着满院的尸首,血流满地,第一次杀人和劫后余生的恐惧才后知后觉得涌上心头,让他手脚发软。
纵然这些都是恶人,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有太多的疑问和满腔的情绪,可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异常平静的脸,竟不知从何问起。
江行深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默默找来工具,将院子清理干净,又将所有尸体都拖到菜地里掩埋。
而江隐一直坐在院中小凳上,拿了一筐菜,慢条斯理地喂着大白。
江行做完一切后,走到他身后,双手紧握成拳,却不知怎么开口。
“去拿清水和药箱过来。”却是江隐先道。
江行闻言,忙去取了水和药箱,面上担忧:“隐叔,你受伤了?”
江隐轻轻摇了摇头,面色如常:“给你处理伤口。”
江行愣了下,仿佛痛觉在这一瞬间恢复,他眉头皱了皱,发现自己手臂和肩头都受了伤。
江隐熟练地解开他半边衣衫,替他清理伤口。反倒是江行有些扭捏,毕竟长大之后,隐叔还未这样照顾过他……
包扎好伤处,江隐仔细地将药瓶工具一件件收入药箱里,江行在一旁犹豫许久,终于问道:“隐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是鬼门之人,也是我的仇家。”江隐语气十分平淡。
鬼门!江行心头巨震,那是江湖中恶名昭彰的邪派,是所有画本里的反派魔头!
“隐叔,你这么多年隐居在这,就是为了躲避他们?”他立刻紧张起来,顿了顿,又想到方才江隐退敌的场景,“原来,你武功不好,都是装的……”
“你的身体……也没事?”江行声音发涩,“这么多年,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阿行。”江隐语气有些生硬,“有些事,从前无法告诉你,现在依旧不能。”
“为什么?”江行像是被这句话刺痛,颓然后退一步,“是因为,想保护我,还是觉得我会拖累你?”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重,补充道:“隐叔,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拖累你,我也可以帮你……”
“我知道。”江隐打断他,“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而我的事,你无需过问。”
“所以,这么多年,你就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团团转?”江行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尽心尽力操持这个你编织出来的‘家’,为你的病操心着急,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你……看着我这样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江隐沉默着,没有回答。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是因为我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依靠,对吗?”连日来的委屈、愤怒、后怕,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接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觉得浑身都脱了力。
“隐叔,你和鬼门到底是什么关系?施无异是鬼门的人,对不对?”江行红着眼睛质问,“我刚刚埋尸时,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刺青印记,施无异身上也有!他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突然离开,然后鬼门的人就找上门了,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阿行!”江隐终于出声喝止。
江行被他这一声喝得愣住,眼尾泛红,直直地盯着他。
“咳咳……”江隐情绪波动引动内息,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身体微微佝偻。
江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又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他照顾江隐这么多年,很清楚那病痛绝非伪装,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好……
可这高深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施无异的身份也绝不简单?他这个向来只会嬉笑怒骂的养父,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看清他。
可事到如今,他仍是最担忧他的身体和安危。
“隐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江行语气软了下来,“我……”
“阿行,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江隐虚握着拳,又掩唇轻咳了几声,“鬼门的人既已找到这里,绝不会只派这么几个小角色。青竹村……不能再待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江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我去收拾东西!”
“你去张婶家买些干粮,再去李婶家带包姜糖。”江隐道,“只告诉他们我们要出远门,让他们不必担心。”
江行犹豫了下,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了,但他一时没有头绪,只能点头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少年消离开的背影,江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而后迅速在自己的手腕上扎入一枚银针,内息随之流转,一股暖流暂时充盈四肢,压下不适。运转一周天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示弱装病管用。那孩子最是心软,不然也不会总是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天色阴沉下来,山风渐急,吹得树叶呜呜作响,似在哀鸣。
大白不安地绕着江隐脚边打转,江隐拍了拍他的脑袋:“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他走到厨房,纵身跃上房梁,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取下一个落满灰尘的陈旧包袱。里面是叠放整齐的三百两银票,一封边缘泛黄的信函,以及一枚质地上乘、刻着古体“宋”字的玉佩。
江隐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玉佩表面,眼眸微微颤动。随后拿起那封信函,指尖运立,那信瞬间化为齑粉。
随后,他又从床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把用布包裹的长剑。剑身银白,镂刻着精致的花纹,虽未出鞘,却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和天边逐渐积聚的乌云。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