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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鬼奴 ...

  •   罗刹堂暖阁,四季如春。

      江隐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一身朱红宽袍松松垮垮地系着,墨色长发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红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外袍领口滑落些许,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和一段伶仃的锁骨。

      身旁矮几上摆着几样精致果品点心,他手中执着一卷民间话本,神态慵懒闲适,仿佛不是置身于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门罗刹堂,而是在某处雅致的别院休憩。

      施无异一身玄衣,挟带着门外风雪寒意踏进门槛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仗着刚服了药,就敢如造作是吧?”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惯常的讥诮。

      江隐慢悠悠翻过一页书:“施堂主这地龙烧得太过热情,难免燥热。”

      “是啊,我这罗刹堂,本是至阴至寒之地,往年冬日连炭火都不见。如今倒好,为你又是改建温泉别院,又是烧地龙暖阁。”施无异环顾这与他罗刹堂格格不入的温暖陈设,嗤笑道,“江大侠,你说说,我这和那‘金屋藏娇’的昏君有何区别?”

      江隐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区别自然是,施堂主并非昏君,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没错,我是疯了。”施无异走近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才陪你这个疯子演了两年的戏!那江大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个‘名分’?”

      “急什么,你这‘鬼门叛徒’的身份,很快就坐实了。”江隐放下书卷,神色转为凝重,“贺山那边,有动静吗?”

      “你故意泄露行踪,让他知道你这两年一直藏身于罗刹堂。他倒是沉得住气,竟到现在还没打上门来。”施无异摩挲着腰间的玄剑剑柄,“不单是忌惮我的实力,恐怕也在憋什么更坏的主意!”

      “他如今不敢明面上动你,可连暗地里的试探都没有,属实不正常。”江隐沉吟。

      “或许……”施无异忽的眸光一闪,“我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俯身逼近,一手快如闪电般按在江隐的后颈上,将人不由分说地往自己面前一带。江隐一个激灵,抬掌朝他打去,手腕却被施无异精准地扣住。

      “别动!”施无异贴在他的耳边道,“你刚服了药,内力未复,所以没察觉到……”他压低声音,“你的小狗崽子找来了,就在外面。”

      江隐一怔,随即用另一只手勾上了施无异的脖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唇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看来……贺山是故意放出消息,引他前来。”

      两人姿态骤然变得极其暧昧,呼吸交错,衣袂纠缠。

      “砰——!”

      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道猛地撞开!江行双目赤红地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榻上几乎相贴的两人,声音颤抖:“你们……在做什么?!”

      施无异率先松开手,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小师侄,几年不见,眼神怎么变差了?我们在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江行却根本不理他,目光死死钉在江隐身上:“隐叔!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隐,红衣潋滟,却非话本里少年侠客的飒爽英姿,而是一种……近乎妖异的慵懒,带着摄人心魄的风情,也带着让他心碎的陌生。

      江隐拢了拢滑落的衣襟,神情淡漠:“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这里可是鬼门!”江行急切地上前一步,“你说过,这是你的仇敌……”

      “时移世易。”江隐语气平淡无波,“如今罗刹堂与施堂主能保我性命无虞,我为何不为?”

      “当真只是,保你性命?”江行目光在江隐和施无异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颤声问道,“还是说,你真的……喜欢他?”

      江隐眼波微动,随即漾开一个微笑,伸出指尖轻轻勾了一下施无异的下巴,动作轻佻:“是,又如何?”他转向江行,语气疏离,“宋少侠擅闯鬼门,难道就只是为了过问我的私事?”

      “隐叔……”江行被他这态度刺得心口剧痛,“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求你……”

      江隐心中狠狠一抽,面上却依旧冰封不动。他侧首对施无异说了一句什么话,施无异挑眉,似笑非笑:“好,便给你们一刻钟。”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

      室内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

      “说吧,你的目的。”江隐率先打破沉默。

      “我带你离开这里!”江行语气坚决。

      江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宋少侠哪来的自信,以为可以在鬼门来去自如?又是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

      “你是迫不得已的,是不是?”江行眼神执拗,声音却艰涩,“隐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的……我武功进步了很多,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一些名堂,我还重新修葺了宋家老宅,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如果你不想被人知道,我会把你藏好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那里只有你和我,我们……”

      “别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江隐打断他,“你只有一刻钟。”

      “贺山不会放过你的!这里不安全!施无异他对你也没安好心!你别被他骗了!”江行急切地说着,不由上前了几步。

      “我的事,无须你操心。”江隐语气冷硬,“我亦非任人摆布之辈。”

      “那你为何非要留在此处?!”江行不解。

      江迎直视着他,缓缓道:“因为施无异,能治好我的病。”

      江行一怔:“你的病……当真好了?”

      他仔细看去,见江隐虽然依旧清瘦,但面色确实比从前好了不少。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搏。

      “宋少侠!”房门被推开,施无异一掌格开江行的手,语气森然,“在我罗刹堂,对我的人动手动脚,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一刻钟已到,请自行离去吧。”

      见到施无异,江行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即便挥掌向他攻去!施无异冷笑一声,从容接招。两人顷刻间在暖阁内过了数招,气劲四溢,撞得桌椅砰砰作响。

      “够了!”江隐猛地站起,厉喝出声,“宋景行,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放你自行离开,也请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我没想逼你……”江行慌乱地解释,“我只是……”

      “你以为我如今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江隐打断他,背过身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江行,“宋少侠,若你还看中往日那点微薄情分,就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既然,连杀父之仇你都能放下,那么,也请你……放过我。”

      “放过……你?”江行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面如金纸。

      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好。”

      少年的最后一眼,深深烙印在江隐身上,随后他转身,踉跄着走了出去,走入数九寒天的风雪里。

      “江大侠,话说得这么伤人,可别把自己的肺管子也给戳疼了。”施无异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正事。”江隐强撑的气势溃散,声音透出一丝疲惫。

      “正如我们所料,消息是贺山故意放出去的,人也是他暗中放进来的。”施无异道,“看来他的恶趣味,还是一如既往。”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探究看向江隐:“但我捉摸不透的,还是你。从前的惊鸿剑,快意恩仇,宁折不弯,可不是如今这般步步为营、言不由衷的模样。没想到,你会为了那个小子,付出和改变至此。”

      江隐垂眸,沉默不语。

      施无异继续道:“你身上这‘相思绕’也是因为他吧?”

      “我累了。”江隐直接打断他,不愿再谈。

      施无异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知道那压制蛊毒的丹药服下后,夜间反噬最为难熬,便也不再追问:“罢了。你今晚怕是不好过,我让人守在外面。”

      夜深人静,暖阁内地龙依旧烧得很旺,江隐却觉得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他蜷缩在厚厚的被衾中,浑身冰冷,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江遇,你和他,只能选一个!你要如何?”

      “你以为自己能救得了谁?你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杀死你的利刃!”

      “江遇!我要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要你不得好死!!”

      癫狂的声音和那个雨夜惨烈的画面交织,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然后,梦境陡然一转,是他带着年仅四岁的江行,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

      那时他身中蛊毒,寒症频发,还要照顾一个不知人事的小孩儿,举步维艰,几近绝望。

      可是,在那段最黑暗的岁月里,是怀中小小孩子的体温,那纯然依赖的眼神,那睡梦中地呓语和呼唤……一点点,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微薄力气。

      梦境混乱而痛苦,江隐在冰冷的深渊与短暂的温暖记忆中浮沉。

      猛地惊醒,一身冷汗浸湿了中衣。他靠在床头,微微喘息。

      早些年,在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并非没有过恨意和后悔,他也曾怨怼,是否上天待他太过不公?是否自己的选择只是徒劳?他如今的,乃至以后的痛苦,或许都来自于这个孩子。

      但更多的,是这个孩子带给他的,那些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快乐与牵绊。所以,他拼尽全力也要保他平安。

      更何况,他是师兄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他希望他能像师兄期望的那样,平安长大,娶妻生子,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他绝不能……让他喜欢自己。

      他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太清楚那看似温顺的表面下,是多么倔强和固执的性子。所以,他只能用最决绝、最伤人的方式,去斩断这份不该有的情愫。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烛火摇曳。江隐疲惫地闭上眼。

      他有几分心力,便为那孩子筹谋几分。若是哪天力竭了,那便罢休。他从来不是什么精于算计之人,从前只凭手中一剑,胸中一腔孤勇,横冲直撞地往前,却最终连累了至亲之人。如今,无力提剑,才被迫生出这满腹的机关算尽。

      他想,今日这番话,应该是彻底伤了那孩子的心吧。

      只是他没想到,亲手将人推开,自己的心……会疼得如此厉害。

      那疼痛细密而绵长,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蔓延至四肢百骸,比蛊毒发作时,更加难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鬼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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