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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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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天格外冷,新买的风衣没穿几天,已经要换上棉袄了。
想来,上大学之后,再也没回过之前的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了吧,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看得上那种老古董。
一行大雁从空中飞过。
贺明华抬头看去,明明南方也很冷,还是说,它们打算飞到更遥远的南方去?
他不懂这个。
刚辞了工作,贺明华一身轻松地在街上闲逛。
他遥遥望去,不远处高楼的楼顶立着一只白鹤。一身漂亮的白羽很是显眼,其他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样。那栋楼已经废弃了很久,入口处并没有人看守,想进去轻而易举。
贺明华轻飘飘地走过去,不嫌累地爬了三十多层阶梯,来到楼顶。
白鹤安静地立在天台边缘,仿佛正看着他。
贺明华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俯瞰脚下的街景。
这是一座忙碌的城市,街上来往的大多都是游客。更多的人,缩在出租屋里,坐在办公室中。每日伴着闹铃声醒来,用酒精和尼古丁来麻醉自己的大脑,就连一场美梦,也难得做得完整。总是睡得不安宁,醒得不清醒。
前天夜里,他坐在出租屋的窗边,坐到了清晨,始终没见到日出。一座座的高楼林立,天空变成了小小一角。仿佛只有在梦里,才能喘口气。
贺明华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我是一只白鹤,我的名字,是,自由。”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叫,但他已经不想去听了。
“……”
“等一下!”
景夕见他不听劝,无奈之下,用尽全力奔向他,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又被迫垫在他身下,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你,你不要想不开啊!那个……”景夕没事人一样坐起来,语气急切。“你难道,了无牵挂吗?”
刚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
贺明华涣散的瞳孔逐渐重新聚焦,只是仍然失神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景夕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贺明华没什么表情地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自己。
“那个……”
“你,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景夕,风景的景,夕阳的夕。”
“你……”贺明华顿了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里却好像不曾映出他的倒影。
停了半晌,他开口。
“你是真实存在的吧?”
景夕愣住了,一时间没搞懂他什么意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刚想开口,就看见贺明华起身又要朝天台边缘走去。他不由地气笑了。
“你往下跳啊,像你这样轻贱生命的人,不救也罢。”
话刚说出口,景夕瞬间就后悔觉得太说过了,连忙捂住嘴。
看见贺明华真的停下,没有再往前走一步,他这才松了口气。
“抱歉啊,刚才话说太重了。我,我们先下去吧,这里也不安全。”景夕小心翼翼开口。
贺明华没说什么,只是表情麻木地跟着他下楼梯。走到一半才开口说话:“我把工作辞了,出租屋退了,手机上的工作联系电话也全都删光了。我在这世界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人记得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又不是我,你不会爱我的。”
景夕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下走。
“我只是基于人类的基本道德和自己的良心,才选择救你。这和你是谁,我是谁,都没有关系。还有,我是不会爱上你这种不自爱的人的。”
听罢,贺明华停下脚步,幽幽地望着他的背影。
景夕感觉到身后的人莫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刚想回头找补几句。贺明华轻轻地推了下他的肩膀。景夕就这样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了下去。
恍然睁开双眼,景夕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感觉七魂六魄回到体内。他刚想对贺明华发怒,却才发现自己似乎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贺明华也不见了踪影。
周边是一片纯白的草原,地上的野草都像打了霜一样,呈冰白色。与此同时,草地上还点缀着零星几点各色的小花儿。
更奇怪的是,现在的温度很暖和,更像是春季。
景夕茫然地站起身,四处寻找着贺明华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不会吧?我不就是意外救下了一个疯疯的小孩儿吗?这怎么还……穿越了?”
但是说起来,那个推他的家伙呢?因为是反派所以没有一起穿来?不对吧?
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还算冷静,但仍然很迷茫。
“是梦?”
可未免太真实了吧?
又奇怪,又真实。
景夕强压下心中强烈的违和感,定下心来继续查看四周的情况。
周遭的一切都很诡异:白色的草地,远处紫的,粉的大树,还有长在地面上的不知名果实。这一切都仿佛是春暖花开的景象。
但是,安静得可怕。
见不到任何活物。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小雪。
他走了很久很久,远远地看见一只兔子。白白的一团趴在草地里,不是很显眼,却有着莫名很强的存在感。
当他靠近的时候,兔子也没逃跑,反而转过身来看向他。
兔子的眼睛是宝蓝色的,很干净。
景夕想起了贺明华。虽然之前没细看,但好像有一瞬间,他看见那家伙的眼睛变成了蓝色。
景夕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兔子先动了。
它围着景夕的脚转了一圈,竟开口说话了。
“你会救我吗?”
……
他大概确信自己是在做梦了。
景夕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了吗?”
“我们的神明大人被囚禁起来了,就在森林的另一边。”小兔子朝森林的方向跑了两步,示意道。
“神明大人?”
“是的,神明大人是一只白鹤。祂很漂亮的,你见了,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小白兔激动地说着,原地蹦了两下。
景夕顺了顺它的毛,道“你别着急。你们的神明…是被什么给囚禁起来了?”凶恶的猛兽吗?
小兔子愣了下,愈发着急,原地转着圈圈,漂亮的蓝色眼睛染上了一层灰灰的薄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祂被囚禁了,祂快呼吸不过来了,祂在向我们求救……”
“我们试过好多次了,可是……做不到。”
小兔子停了下来,闷闷地趴在草地上。
景夕思考了一会儿,没急着答应它,反而问道:“你先说,我要怎样才能回去?”
小兔子恹恹地回答:“白鹤什么都知道。”
“好吧。”景夕站起身来,望向森林,又低头看向小兔子:“你和我一起吗?”
“不…我连森林都进不去。”
“那,好吧,再见。”
“一直往前走就好。去救祂吧。再见。”
说完,小兔子飞快地跑走了。
景夕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向森林走去。
他感觉前方应该不是特别危险。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刚走进森林,景夕就感到气压瞬间下降。明明周围都是五颜六色的树木,还能看见一条流淌着七色光辉的溪流。一切都是那么明艳,美丽。明明依旧很暖和,他却隔着毛衣,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气。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鲸鱼在深海的鸣叫。
听得人莫名悲伤。
景夕加快步伐,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环顾周围。
之前的草原上的花儿几乎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生长,森林里也不例外。所以,只要顺着植物生长的方向,应该是能顺利地走出去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想得没错。
只是越往里走,他就越难受,走得也越慢。甚至有时候他不得不停下,蹲下来大口喘气。
“好冷……”他有些意识模糊地喃喃道。
好奇怪,明明这么冷,他的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眼睛似乎失灵了。
眼中的世界一会儿是灰色,一会儿又变得明亮起来。
眼睛好疼……
头疼……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景夕一边抱怨,一边艰难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
缓慢地走了好一会儿,难受的感觉才终于缓和下来。
眼前的景色也终于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色彩艳丽的参天大树,而只有一些一人高的紫色树叶的矮树。
那些树叶长得异常茂盛,几乎不能过人。
景夕想了想,试图弓着身子过去,却发现树干上长满了细小的刺。他的裤子很厚倒是没关系,但他的脸可没有防护。不得已,他只能放弃弯下腰,踮着脚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紫色中勉强穿行。
很拥挤,很吵闹,香味儿很奇怪。
才走一会儿,他就莫名难受得想吐。
却只能干呕。
景夕突然想起来,那些莫名其妙的聚会,好像也是这样。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假装很熟,不停地敬酒。没话找话聊,聊不下去了就喝酒。
酒味儿混合着各式各样的香水味儿,令人作呕。
他恍惚了片刻,晃晃脑袋,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甩掉,继续向前走。
可是,真的真的很拥挤。
他感觉自己该被挤扁了。
好不容易穿过这片矮树丛,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一片湖水,清澈见底。
湖对面是一片青葱的树林。
“这是森林?”
而且这湖太广了,两边找不到路,也没有桥。难道该游过去?
景夕蹲下身,一眼望去,这湖起码得有三、四米深。
这只能游过去了吧?
他刚伸出一只脚,就被人拦住了。
“别下去。”说话的是一个比他还要高一些的男人。他穿着青色的长衫,眉眼温柔,长发垂到肩膀,用一根锦带松松扎着。他的身上散发着很浅的清香。有点像茶叶的味道,还略微带些苦涩。
景夕觉得有些奇怪,他的眼睛也是纯净的宝蓝色。
景夕站好,看着他,“请问?”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我介绍道:“我是茗良,是一名调香师。那个,这片湖很危险,你还是不要下去比较好。”
景夕奇怪地看了一眼那清澈无比,风平浪静的湖水。
“危险?”
“嗯。”茗良点头,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们之前都想要救祂,但很多都消失在了湖水中,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我很担心你。虽然你和我们不一样,但是……”
“但是…我还要拯救你们的神明。”景夕看着他的眼睛。
茗良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开口:“谢谢你。虽然我们都没能做到,但是,你的话,大概可以。”
景夕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只是为了回去,你们呢?你们是为了什么?”
“我们啊, ?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呢。白鹤被囚禁起来之后,我们大家都过得非常痛苦。你应该不知道,祂曾经,不是这样的。祂一直告诉我们,要活下去,要自由。”
要自由。
“如果救不了祂,我们恐怕也没法活下去。祂是神明,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缘由。”
说罢,茗良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湖面上立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你会救我们。”
他并没有在询问。
景夕像是看风景一样看着前方,嘴角噙着一丝笑。
毕竟他要回家。
“你也不和我一起走吗?”
茗良摇摇头:“不了,我刚回来。我没有办法救祂,我的朋友正在那里陪祂。你去吧。”
景夕有所思地点点头,缓步走过冰面,穿过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森林,终于走到了另一边。
白鹤静静地站立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睛如同蓝宝石一般。
远方是一大片蔚蓝的天空,几朵浮云悠悠飘着。
几米之外,一个身穿蓝色背带裙,戴着一顶草帽和一副黑框眼镜的少女,正倚着一块岩石,呆呆地望着天空。
他能看见,她蓝色瞳孔里倒映的云朵。
大家都要像神明一样。
少女看见他,便悠悠地走了过来,有礼貌地摘下帽子,伸出手,开口:“你好,久等了。我是王希,是一名作家。”
景夕回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景夕。”
王希回头看了一眼白鹤,依旧浅浅地笑着:“那接下来,交给你了。”
景夕凝神,看向正在神游的白鹤。
果然,是梦吧。
“……”
“你好?”
白鹤缓缓转过脑袋,看向他:“你好。”
“你要怎样才肯回去呢?”
白鹤沉默着,轻轻地笑了声,“你以为,我在离家出走?”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景夕走近他,轻抚他白色的漂亮的羽毛,温柔地开口:“差不多吧。囚禁你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白鹤忽地跳开,声音有些颤抖:“你猜的?”
景夕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推理出来的。
听了他这话,白鹤反而平静了下来。
祂望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的囚笼,缓缓开口:“你和他们好像都不太一样。”
“那是,我又不惯着你。”
“……我还是有些不安,我希望你不是他们。”
白鹤听着风声,开口:“你看见那朵蓝色的花儿了吗?我记得它就在你刚过来的地方。你把它给我,我才能出去。”
景夕刚要回头去找,又听见祂问:“你,是谁?”
他觉得这问法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我叫景夕。风景的景,夕阳的夕。”
“景....夕?”
他转身去寻白鹤说的那朵花儿,不过一会儿就带着它回来了。
他一手拎着连根拨起的花朵,问:“这个?”
“嗯。你能看见它?”
“这还挺显眼的。”景夕把花儿丢给白鹤。
白鹤沉默半晌,说道:“我知道了,你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
“看来,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景夕并不想接受他诡异的赞美,摆摆手,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回去了吧?”
白鹤舒展双翅,飞向蓝天,只留下一句话。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梦?”
话音刚落。
他脚下的世界,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