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拂柳》念栀_

8、番外二·临渊行

　　北地的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卷起的雪沫子迷得人睁不开眼。天色灰蒙蒙的，压得极低，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

　　江唯落勒住马，眯起那双明亮的粉眸，望向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几缕歪歪扭扭的炊烟。那不是寻常人家的炊烟，带着股慌乱和焦糊气。她抬手抹掉睫毛上凝结的冰霜，啐了一口：“呸，这鬼天气。”

　　座下的枣红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她拍了拍马脖子，“老伙计，再忍忍，前头好像不太对劲。”

　　她原本只是路过这北地边陲的小镇，打算补充些干粮便继续南下，避开这冻死人的寒冬。可那炊烟……还有风中隐约飘来的哭喊声，让她心头一紧。爹娘说过，江湖人，遇到了，能搭把手就别绕着走。

　　她一夹马腹，枣红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山坳。

　　越靠近，空气中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就越浓。哭喊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清晰地传来。

　　江唯落脸色沉了下来，速度更快了几分。

　　转过一个山脚，眼前的景象让她怒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只见一个小小的村落正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十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杂乱皮袄的彪悍匪徒，正挥舞着雪亮的马刀，疯狂地抢掠着。他们踹开简陋的屋门，拖出瑟瑟发抖的村民，抢夺他们怀里那点可怜的粮食和财物，稍有反抗便是拳打脚踢，甚至一刀劈下。

　　地上已经躺了几具村民的尸体，鲜血染红了白雪。老人和妇孺的哭喊声凄厉无助。

　　“妈的！北蛮子的散兵游勇！”江唯落一眼就认出这些人的装扮和行事风格，是边境常有的小股流寇，凶残嗜杀，专挑软柿子捏。朝廷大军顾及不到这种偏僻小村，这些村民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多想。反手从马鞍旁抽出她那柄长剑，剑身在灰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寒芒。

　　“喂！那边的杂碎！”她声如清雷，炸响在混乱的村子上空，“以多欺少，抢老百姓的东西，你们还要不要脸！”

　　正抢得兴起的匪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来。只见村口雪地里，一人一马傲然而立。马是骏马，人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甚至有些纤细的姑娘？穿着一身利于行动的玄色劲装，粉色长发在高束的马尾中格外显眼，一张脸被冻得发红，却掩不住那份逼人的明媚与……怒意。

　　匪徒头子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他愣了一下，随即发出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哪来的黄毛丫头？敢管爷爷们的闲事？活腻歪了不成？赶紧滚蛋，不然连你一起抢了，正好给兄弟们暖暖被窝！”

　　其他匪徒也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江唯落粉眸之中寒光一闪，非但没退，反而催马向前了几步。她目光扫过那些惊恐无助的村民，扫过地上的血迹，心中怒火更炽。

　　“暖被窝？”她冷笑一声，长剑平举，指向那独眼龙头目，“就凭你们这几头烂蒜？本姑娘今天正好手痒，拿你们练练剑！”

　　那独眼龙被她的嚣张气笑了，独眼中凶光毕露：“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上！剁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立刻便有五六个匪徒嚎叫着，催马挥刀朝她冲来。马蹄践踏起纷飞的雪泥。

　　村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有的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这姑娘血溅当场的惨状。

　　江唯落却丝毫不慌。她从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经历过的凶险场面多了去了。眼看匪徒冲近，她猛地一踹马镫，枣红马与她心意相通，灵巧地向侧前方一跃，恰好避开正面劈来的几把马刀。

　　与此同时，江唯落腰肢一拧，手腕翻转，长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向最前面一个匪徒的手腕！

　　“啊！”那匪徒惨叫一声，马刀脱手飞出，手腕上鲜血淋漓。

　　江唯落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剑光顺势一撩，格开另一把砍向她马腿的刀，剑尖借力向上一挑，又在另一名匪徒脸上划开一道血口子！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全是实战中磨练出的杀招。粉色的马尾在雪地和刀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匪徒们没料到这姑娘身手如此狠辣刁钻，一时竟被她打了个手忙脚乱。

　　“废物！一起上！围住她！”独眼龙见状，怒吼一声，亲自挥刀加入战团。

　　剩下的七八个匪徒立刻围了上来，刀光从四面八方劈向江唯落。

　　压力陡增。江唯落屏息凝神，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当当的格挡声不绝于耳。她仗着马术精湛和身法灵活，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每一次出剑都必然见血，虽不致命，却足以让对手失去战斗力。

　　但对方毕竟人多，而且都是亡命之徒，打法凶悍。一把马刀贴着她的后背划过，将她玄色的外袍划开一道口子，冷风瞬间灌入，惊出她一身冷汗。另一把刀则差点砍中马腿，幸亏枣红马灵性，及时跃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江唯落心念电转。她目光猛地锁定了那个在外围指挥、骂得最凶的独眼龙头目。

　　“擒贼先擒王！”

　　她猛地一勒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暂时逼退了身前两人。就在马匹前蹄落下的瞬间，江唯落脚尖一点马镫，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竟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直扑向那独眼龙！

　　“老大小心！”有匪徒惊呼。

　　独眼龙也没料到这姑娘如此悍勇，竟敢直接扑向他。他狞笑一声，挥起沉重的马刀，迎头劈去！这一刀势大力沉，若是劈实了，足以将人劈成两半！

　　半空中的江唯落似乎无处借力，眼看就要撞上刀锋。

　　村民们发出绝望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唯落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在空中硬生生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扭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刀！马刀带着寒风从她身前劈过。

　　而她的长剑，却如同鬼魅般，顺势递出，精准地架在了独眼龙的脖子上！冰凉的剑刃紧贴着他的皮肤，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都别动！”江唯落落地，气息微喘，但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冷冽，“再动一下，我就割开他的喉咙！”

　　所有匪徒的动作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的头儿，竟然被一个照面就制住了？

　　独眼龙感受着脖颈间剑刃的锋利，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能感觉到，这姑娘不是开玩笑，她手上是见过血的。

　　“你……你想怎么样？”独眼龙声音干涩地问道。

　　“带着你的人，滚！”江唯落冷声道，“把抢的东西留下，立刻滚出这里！再让我看到你们祸害百姓，下次就不是划破点皮这么简单了！”

　　独眼龙眼神闪烁，显然不甘心。

　　江唯落手腕微微用力，剑刃立刻压出一道血痕。

　　“我数三声！”她语气森然，“一！”

　　“走走走！我们走！”独眼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大喊，“都把东西放下！快走！”

　　匪徒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不敢拿老大的性命冒险，纷纷将抢来的粮食杂物丢在地上，警惕地看着江唯落，慢慢后退。

　　江唯落制着独眼龙，直到所有匪徒都退出一段距离，翻身上马，才猛地飞起一脚，踹在独眼龙的后背上，将他踹了个狗吃屎，同时自己也借力向后一跃，轻盈地落回自己的马背。

　　“滚！”

　　独眼龙狼狈地爬起来，屁滚尿流地冲向自己的马，在手下的接应下仓皇逃窜，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雪地上，只留下几滩血迹和散落的财物，以及那群惊魂未定、呆呆看着她的村民。

　　江唯落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被冷风吹得生疼，手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酸。她收剑入鞘，跳下马来。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激涌上心头，纷纷围了上来，就要跪下磕头。

　　“哎哎！别跪别跪！”江唯落连忙摆手，弯腰去扶最近的一位老人，“老人家，快起来，使不得！路见不平而已，大家没事就好。”

　　她帮着村民收拾散落的东西，查看伤者。好在除了最初被杀害的几人，其余大多是皮外伤。她拿出自己随身带的伤药，分给受伤的人。

　　“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一位老妪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要不是你……我们这村子……就完了啊……”

　　“是啊是啊，女侠真是活菩萨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激。

　　江唯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什么女侠不女侠的，我就是路过。大家赶紧收拾一下，看看损失大不大，天快黑了，别冻着了。”

　　她帮着村民把被匪徒踹坏的门板勉强固定好，又查看了一下被抢掠的情况。这个村子本就贫穷，经此一劫，更是雪上加霜。她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中还带着恐惧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默默走到自己的马旁，从行囊里取出所有的干粮和一小袋碎银子——那是她准备南下路上的盘缠。她将这些东西塞到那位老妪手里。

　　“老人家，这点东西不多，大家分一分，应应急。”

　　老妪慌忙推拒：“这怎么行！女侠救了我们，我们还没报答，怎么能再要你的东西……”

　　“拿着吧！”江唯落坚持塞给她，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年轻力壮，饿不着！你们更需要。好了，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她不顾村民的再三挽留，翻身上马。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粉色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女侠！请问恩人高姓大名！”有村民在她身后高声喊道。

　　江唯落勒住马，回头笑了笑，声音清脆：

　　“江湖路人而已！记住了，遇到麻烦，能帮就帮一把！走了！”

　　说罢，她一扬马鞭，枣红马撒开四蹄，迎着凛冽的寒风，向着苍茫的雪原尽头奔去。玄色的身影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暮色四合的天际线上。

　　村民们久久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

　　寒风依旧呼啸，但劫后余生的村庄里，却因为那个陌生粉发姑娘带来的温暖和希望，而重新有了一丝生机。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印，通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