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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洛氏秘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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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禾祀艰难起身。窗外,连日不绝的春雨拍打着初初冒头的枝丫,随风摇晃,仿佛一切生机都在艰难求生。
“又梦到了啊……”
禾祀又梦到了赤瞳的点点滴滴,梦到了那年的惨状。那些记忆仿佛刻在她的骨子里,叫她一刻都不敢忘。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仔细整理着装束。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凌厉之气。禾祀抬手抚过左眼角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是六岁那年的记忆。
那晚的月光也是这般清冷。禾祀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着满地的鲜血。母亲倒在血泊中,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玉佩。禾祀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那味道至今萦绕在她的噩梦中。
每一个进入赤瞳的人都会被洗去前尘往事,而禾祀恰好是那个没有忘记的人。不知是那碗孟婆汤失效,还是那血海深仇让她刻骨铭心。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像是警钟敲打着禾祀的内心,提醒她什么该忘,什么不该忘。
禾祀收回思绪,将玉佩贴身收好。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牵挂。
这已经是她来到洛氏秘阁的第二年了。
禾祀艰难地熬过了所有试炼,明天就要进入内山。她披上大氅,推开房门,朝廊庭走去。一片雪花突然落在她的手背上,骤然化开,转瞬即逝。
禾祀怅然道:“春雨连绵不绝,怎么还会留下你这一小片。”
“三月倒春寒,谁知道还会不会下雪呢?”一声清亮的声音传入禾祀耳中,“六月都能飞雪,不是吗?”
禾祀缓缓转头,入眼的是一件用金线勾勒的大红羽缎面玄狐皮大氅。少年轮廓分明的脸庞带着些许稚气,一双干净的眸子透亮如星,纯真又透彻。若是他在,估计也会羡慕眼前这个长眉若柳、墨发披肩、嘴角微扬流露不羁的少年。
禾祀:“公子是?”
少年弯下腰,无畏无惧地直视着禾祀,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亮得晃眼:“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禾祀瞪圆了眼睛,在脑海中搜寻少年的记忆,但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唯一的可能,便是内门之人。
“真是对不住,公子。”
少年摆了摆手,无所谓道:“罢了,想必是父亲还未将我介绍给大家。”
他看着禾祀身上的制袍,得意地开口:“你肯定是今年秘阁送进内山的一员吧。”
禾祀点头应道:“回公子,是。”
少年继续说道:“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吗?”
禾祀唇角一勾,“公子若是想说,便早就说了。我问公子,公子就会说吗?”
少年似是要刨根问底,“你真的不问我了吗?”
禾祀有些哭笑不得,却依旧没有按他的意思去做,“你那么想让我问你,那我就偏不问你。”
还未等少年继续追问,不远处跑来一个少女,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一脸嗔怪道:“公子,你怎么能甩开我自己单独跑出来!”
少年无所谓地开口:“云岚,这是秘阁,又不是山外,你怕什么。”
侍女云岚正要开口,看见一旁的禾祀,又看了一眼少年,随后说道:“公子,该回了。”
少年有些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依依惜别:“我们会再见的。”
禾祀看着渐渐远去的少年,心中多了一些思量。
庭院中,雨疏风骤。春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圈起层层涟漪。当最后一缕余晖散尽,迎接山外山的,将是难以平息的鹤唳风声。
第二天一早,秘阁长老便带着通过试炼的十四人进入机关冢。一炷香之内,他们需找到属于自己的兵器。
为确保路线不被泄露,秘阁命所有人喝下迷药,一路昏睡至目的地。
好在禾祀早已听从影子的安排,服用赤瞳特制的解药。一路上,她默默记下从秘阁到机关冢的路线,并在脑海中不停绘制。
马车逐渐放缓速度,最后停下。长老的剑侍开口道:“到了,都醒醒。”
禾祀装作困顿的样子,无辜地看着周围的人:“到了啊……”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将鬓发挽至耳后,“多谢剑侍大人了。”
年轻剑侍哪经历过这些,有些慌乱地避开禾祀的目光,扶着众人下马车。到禾祀时,她轻轻捏住剑侍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柔声道:“剑侍大人,里面会不会很难?我会死吗?”
剑侍一本正经地说:“姑娘放心,只是选择趁手的兵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兵器,你们之间会有共鸣的。”
禾祀欠了欠身,媚眼如丝地看着剑侍:“那便多谢剑侍大人提点了。”
进入机关冢后,禾祀发现这里不仅是选拔兵器的地方,更是一座囚禁人的死牢。
她一路上通过香粉留下记号,方便出来时加深记忆。
机关冢内四通八达,遍布守夜人,几乎每个关卡都有两名守卫。禾祀不敢轻举妄动,却硬着头皮用余光环视周围的环境和机窍。
他们走到一扇门前,剑侍开口道:“这道门后就是你们获取武器的试炼场地。里面的每一件武器都有自己的灵魂,不可强求,不可抢夺,不可破坏。如有违者,逐出山外山,并终生被追杀。”
剑侍拿出一块玉佩,放在门上的卡口处,大门缓缓打开。
他拱了拱手,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祝各位找到心仪的武器。”
禾祀踏入门内的一刻,呼啸的山风席卷山谷。倚天而立的巨大山脉耸入云霄,形如巨龙盘踞大地。山体上插着各种缭绕剑气的兵器,有的锋芒毕露,有的锈迹斑驳,仿佛随时就要断裂。
荒草随风倒下,连绵的山峰如接天的黑影,光明与阴鸷互相追逐。成群结队的乌云遮住日头,遮天蔽日,阴森可怖。
山脉最顶峰插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青铜古剑,晶莹剔透,散发着肃杀之气,仿佛轻轻一触便会毙命。
禾祀身后的迴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看着她注目山峰处的那把剑,揶揄道:“你不会想要那把剑吧……”
迴感慨道:“那柄剑据说是山外山创立之初,为一位小家主打造的。那位小家主是位女子,山外山倾注了所有人力和天材地宝为她淬炼身体,以承担这把宝剑。只可惜天妒英才,她年纪轻轻便病逝了,也不知有没有留下后代。”
禾祀沉思片刻,问道:“一切天材地宝砸向她,怎会如此?”
迴思索道:“谁知道呢,也有说是被嫉妒谋杀的!”
禾祀背过身,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故事,竟有些发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迴轻轻拍了拍她:“自那之后,山外山多了一条禁止女家主的门规。”
她叹了口气,怅然道:“都是他们的借口,一个让女子艰难生存的借口……”
禾祀低着头,沉默良久,才默默朝自己的方向走去。
她走走停停,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剑。突然,山脉与溪流连接处传来一声铮鸣,不大不小,恰好传入禾祀耳中。她侧耳倾听,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第二声铮鸣传来时,禾祀不再犹豫,快步朝山洞飞奔而去。入口处逼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她走了片刻,触及洞内的光亮。刚踏入,寒鸦四起,乌压压的一片呼啸而过。
“呵。”禾祀挑了挑唇,透过群鸦看见了那柄属于她的剑。
在赤瞳时,只有天地玄黄才能拥有独一无二的佩剑,时辰和节气不过是替死鬼,连命都不属于自己。
现在,她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剑。
禾祀走过去,轻轻拔起插在山脉石缝处的剑柄。剑身冰冷彻骨,握住的瞬间,犹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剑柄上缠绕的金色符文光辉镀染,剑身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可随意弯折,刚好能缠在腰间。
任务既已完成,她朝洞口走去,准备复命。回去的路上,她遇见了迴。迴手中握着一柄富丽堂皇的双向短刀。
禾祀欠了欠身,面带微笑,直勾勾地盯着迴:“真是恭喜姐姐了。”
迴见她如此,也回应道:“你的也很不错。”
禾祀看着迴,笑道:“迴姐姐,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先出去吧。”
众人听到禾祀的话,纷纷点头附和:“对哈,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赶紧出去汇报给剑侍大人。”“我可不想垫底。”“禾祀你也快点。”
禾祀勾了一抹不动声色的微笑,在跑向出口的时候,回头望向迴。
她嘴里无声地说了一句:“迴姐姐,你被我缠上了哦。”
迴仔细看了过去,脸上莫名浮现一丝笑意,心想:一个小丫头片子!
禾祀见迴愣在原地,大喊道:“迴姐姐,任务结束了!”
风起梢动,禾祀的笑容带着初雪般的纯净,仿佛新生的枝丫肆意疯长,连同刚才的点滴都化作云间的风,缓缓飘散。日头偏西,远处山间晕出无限光芒,透过云雾落在二人身上,两道身影泛着朦胧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