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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烬落竹声 ...

  •   寒山寺归来后,将军府内的气氛愈发微妙。那日梅林旁无意听闻的对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叶泊简心中。陶兰母子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这个认知让他更加警惕。他对叶尽的防备提升到了顶点,连带着对父亲叶城峰,也只剩下面子上的恭敬,父子间隔阂日深。
      温若中的身体彻底康复,但落水事件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两人在听竹轩内,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隔绝着外界的风雨。
      叶尽被解了禁足后,似乎收敛了些许锋芒,不再主动到听竹轩附近挑衅。这些日子,云闻依旧如同影子,沉默地跟在叶尽身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偶尔会落在听竹轩的方向,带着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日,叶城峰被皇帝召入宫中议事。偌大的将军府,似乎连空气都松弛了几分。
      午后,叶泊简在书房处理一批从边疆送来的军报,眉头紧锁。北境戎族近来异动频繁,小规模摩擦不断,形势不容乐观。温若中在一旁安静地研墨,偶尔抬眼看看叶泊简凝重的侧脸,心中也跟着沉甸甸的。
      “哥,边关…又要起战事了吗?”他忍不住轻声问。
      叶泊简放下军报,揉了揉眉心:“未必是大战,但摩擦少不了。父亲今日入宫,恐怕就是为了此事。”他看向温若中,缓和了语气。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将军府的世子,迟早要经历沙场洗礼。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惊慌的哭泣声。
      叶泊简与温若中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听竹轩平日少有闲杂人等靠近。
      “出去看看。”叶泊简起身。
      两人刚走出书房,就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脸色煞白,正是陶兰身边伺候的侍女,名唤春桃。
      “大公子!大公子救命啊!”春桃见到叶泊简,如同见到救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慢慢说。”叶泊简沉声道。
      春桃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是、是夫人……夫人她突然腹痛如绞,脸色白得吓人,已经、已经晕过去一次了!奴婢想去禀报将军,可将军入宫未归……府里的老大夫今日又告假回家了……二公子也不在院里……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陶兰突发急病?叶泊简眉头蹙得更紧。他第一时间涌上的念头是怀疑这是否又是某种算计。但看春桃惊慌失措、不似作伪的神情,以及陶兰若真在府中出事,父亲归来后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哥?”温若中看向叶泊简,眼神里带着询问。他也同样疑虑,但医者仁心,虽说他们并非真正的人类,但漫长的模仿学习让他们具备着相应的知识,眼见人命关天,终究不忍。
      叶泊简沉默片刻,对春桃道:“你先回去照看夫人,我即刻便来。”
      春桃连连磕头,哭着跑回去了。
      “若中,你去我房里,将那个紫檀木的药箱取来。”叶泊简吩咐道。那药箱里有些珍贵的药材,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对急症有奇效。
      “哥,你真要去?”温若中有些担忧,“万一……”
      “我知道你的顾虑。”叶泊简眼神冷静,“但此时父亲不在,叶尽不知所踪,她若真在府中出事,我们听竹轩难辞其咎。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她若真是装的,正好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真有事……也不能见死不救。”
      温若中点头,快步去取药箱。
      叶泊简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沉凝地走向泊音阁。这是他第二次踏入这个原本属于他母亲的院落,心情比第一次更加复杂。
      泊音阁内一片忙乱,侍女们个个面带惶恐,手足无措。陶兰躺在内室的榻上,双目紧闭,额上冷汗涔涔,唇色发绀,双手死死按着腹部,身体因痛苦而不时蜷缩,呼吸微弱而急促。看样子的确不像装出来的。
      叶泊简上前,示意侍女让开。他并非专业大夫,但常年习武,曾多次被叶城峰带去前线,耳濡目染,对些常见急症和外伤处理略有了解。他伸手搭上陶兰的腕脉,脉象紊乱浮滑,再观其面色和症状,心中微微一沉。
      “像是急性肠痈,或是误食了相克之物引发的中毒痉挛。”叶泊简沉声道,“发病多久了?”
      “约、约莫半个时辰前,夫人用了些点心后,就说有些不舒服,后来就越发严重了……”一个稍微镇定些的老嬷嬷答道。
      这时,温若中提着药箱赶到了。叶泊简打开药箱,取出一枚用蜡封存的褐色药丸,对嬷嬷道:“这是‘紫写丹’,有解毒镇痛之效,先化水给夫人服下,暂缓痛苦。立刻派人去宫中候着,一见将军便速速禀报!再派人去城里最好的医馆,请坐堂大夫过来,要快!”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下人们。嬷嬷连忙接过药丸,依言行事。
      叶泊简又仔细检查了陶兰之前用过的点心和茶水,并未发现明显异常。他吩咐将剩余点心封存,以备查验。
      药丸化水喂下后不久,陶兰的痉挛似乎缓和了些许,虽然依旧昏迷,但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叶泊简和温若中守在外间,等待大夫和父亲归来。泊音阁内的新来的侍女们看向叶泊简的眼神,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倒是多了几分崇拜和依赖。约莫一炷香后,叶城峰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御医。显然是府中下人设法将消息递到了宫中。
      叶城峰看到叶泊简和温若中在泊音阁,明显愣了一下,但此刻也顾不上多问,急忙引御医进去诊视。御医仔细诊脉、询问情况后,得出的结论与叶泊简判断相近,认为是饮食不慎引发的急性肠痈,兼之陶兰本身体质偏弱,故而来势汹汹。幸而用了对症的丹药稳住病情,否则后果难料。御医开了方子,叮嘱好生静养。叶城峰这才松了口气,送走御医后,他看向叶泊简,眼神复杂。他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是这个一直与继母不睦的长子出手稳定了局面。
      “泊简……今日,多亏你了。”叶城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叶泊简神色平淡:“父亲言重了,事关夫人安危,孩儿只是做了该做之事。”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夫人已无大碍,孩儿便告退了。”
      说完,他微微躬身,便带着温若中离开了泊音阁,没有多看叶城峰一眼,也没有接受任何多余的言辞。
      叶城峰看着长子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却疏离,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眼角。
      陶兰这一病,便在床上躺了七八日。叶城峰似乎因这事,对叶泊简的态度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虽谈不上像以前一样亲近,但至少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冰冷。
      叶尽在事发第二天才回府,听闻消息后去探望了母亲,之后便一直待在泊音阁伺候汤药,倒是安分了不少。只是偶尔在府中撞见叶泊简,眼神依旧复杂。
      这日傍晚,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叶泊简在院中练剑,温若中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个小暖炉,看着他。
      忽然,院门被轻轻敲响。
      温若中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叶尽。他披着一件墨狐大氅,身形在雪中显得有些单薄,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着云闻。
      “二公子?”温若中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侧身挡了挡院内的视线。
      叶尽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院内刚刚收势的叶泊简,声音平平:“我来找我哥。”
      叶泊简闻声走来,雪花落在他未干的热汗上,瞬间融化。他看着门外的叶尽,语气疏离:“有事?”
      叶尽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道:“母亲……让我来谢谢你那日的援手。”这话说得有些僵硬,显然并非完全出于他本意。
      叶泊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雪落无声,只有寒风掠过竹梢的细微声响。
      叶尽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看了看叶泊简,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温若中,忽然道:“能进去说话吗?”这个要求出乎叶泊简和温若中的意料。叶泊简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最终侧身让开了通路:“请。”
      叶尽走进听竹轩,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兄长的领地。院子不如他的栖梧院奢华,却布置得清雅别致,一草一木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香和药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他感觉有些窒息的紧密氛围。三人在正厅坐下,温若中默默地去沏了热茶。
      “有什么事,直说吧。”叶泊简开门见山,他不认为叶尽只是来道谢那么简单。
      叶尽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用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天……谢谢。”这一次,语气似乎诚恳了些许。“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太好。”
      叶泊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又是一阵沉默。
      叶尽似乎有些烦躁,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叶泊简:“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也看不惯我母亲。但我叶尽恩怨分明,你这次帮了母亲,我记下了。之前……落水的事,是我和云闻不对。你如果你们有事,我们有能帮上忙的地方都会来帮忙。”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叶泊简看着他,少年倔强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窘的。他忽然觉得,这个“弟弟”,或许也并非全然面目可憎,至少,还懂得基本的知恩图报。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叶泊简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只要你日后安分守己,不主动生事,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叶尽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不服,闷声道:“我自有我的分寸。”他顿了顿,忽然话题一转,“北境不太平,父亲近来忧心忡忡,你……知道吗?”
      叶泊简眸光一闪:“略有耳闻。军国大事,非你我可以妄议。”
      “我只是想说,”叶尽放下茶杯,站起身,“若真有战事,我也不会缩在府里,所以你能做的我也能做。”他说这话时,下颌微低,带着些许比较与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证明什么的渴望。叶泊简看着他,只是平静道:“有志气是好事,但战场非儿戏,需得有真本事。”
      叶尽像是被激了一下,脱口而出:“我的武艺是父亲与云闻教的,不会比你差!”
      提到云闻,温若中的眼神暗了暗。
      叶泊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吗?有机会可以切磋。”
      这话不带火药味,反而像是一种默认的邀约。叶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叶泊简会这么回应。他看了看叶泊简,又看了看一旁的温若中,忽然觉得这听竹轩,似乎也并非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叶尽垂眸低头摸了摸下巴,站起身,“我该回去了,母亲那边离不得人。”
      叶泊简也没有留他,只是点了点头。
      叶尽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叶泊简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入了纷飞的雪花中。
      温若中关上门,回到厅内,轻声道:“哥,他……这是道谢?。”
      叶泊简看着窗外叶尽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或许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仍需谨慎。”
      虽然只是短暂的交流,甚至谈不上冰释前嫌,但这一次意外的、相对平和的对话,无疑在两人紧绷的关系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带着不确定性的石子。将军府上空凝滞压抑的空气,似乎也因此透进了一丝微光。
      自那日雪夜来访后,叶尽果然安分了许多,不再明里暗里地找茬。偶尔在府中遇见,虽仍谈不上热络,但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静。陶兰病愈后,对叶泊简的态度也更加温和,甚至主动送了几次亲手做的点心来听竹轩,虽被叶泊简以“不喜甜食”婉拒,但姿态是做足了。
      叶城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未明言,但紧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许。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军务中,北境的局势如同逐渐收紧的弓弦,让人无法喘息。
      这日,天气晴好,积雪初融。叶城峰难得有暇,心血来潮,要去校场考较两个儿子的武艺。
      消息传来,叶泊简并不意外。身为将门之后,武艺是立身之本,父亲迟早要检验。他平静地换上劲装,束紧袖口。
      温若中替他整理着衣领,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哥,小心点。”
      叶泊简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放心,只是考较,点到即止。”校场设在将军府西侧,占地广阔,兵器架上寒光闪烁,地面是夯实的黄土。叶城峰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沉肃。陶兰也来了,坐在叶城峰身旁,显得更加娇小,面带温婉的笑容,目光却不时扫过场中的两个少年。
      叶尽早已到场,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倒是更显成熟了几分。云闻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目光低垂,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叶泊简缓步走入校场,气度沉静。他与叶尽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擦出无形的火花。
      “开始吧。”叶城峰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下令,“先试弓马,再较拳脚兵器。”
      第一项是骑射。两人翻身上马,皆是府中精选的良驹。叶泊简的马术是叶城峰亲手所教,沉稳老练,控马自如。叶尽则显得更具野性,人马合一,冲劲十足。箭靶立在百步之外。叶泊简挽弓搭箭,眼神锐利,弓弦响处,箭矢如同流星,连续三箭,皆中靶心,引来周围侍卫低低的喝彩。轮到叶尽,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专注,同样三箭连珠,前两箭稳稳命中靶心,第三箭却稍稍偏了一丝,钉在靶心边缘。
      叶尽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他偏头看着叶泊简,晨光打在叶泊简侧脸上,发丝散发着金光,似乎是注意到叶尽的视线,叶泊简转过头看着发呆的叶尽微微一笑,跳下了马“不错”
      叶尽呆呆的看着,直到叶城峰发话才反应过来,他侧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背对着叶泊简低头笑着“不错,不错……”
      叶城峰微微颔首:“泊简稳健,阿尽迅捷,尚可。”
      接下来是拳脚较量。两人在场中站定,互相行了一礼。
      “请兄长指教。”叶尽开口,语气倒是难得的正式。
      “请。”叶泊简摆开架势。
      叶尽率先发动攻击,拳风凌厉,招式狠辣,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劲,显然是云闻的路子。叶泊简则以守为主,步伐灵动,见招拆招,将叶尽的攻势一一化解。他的拳法更注重根基和应变,是叶家一脉相传的正统武学。
      两人你来我往,身影翻飞,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声响。叶尽攻势虽猛,但叶泊简防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便逼得叶尽连连后退。几十招过后,叶尽久攻不下,气息渐促,心浮气躁。叶泊简眼神一凝,抓住机会,一记巧劲扣住叶尽手腕,顺势一拉一推——叶尽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依着叶泊简的身体勉强稳住身形,脸上阵红阵白。
      “承让。”叶泊简收势,气息平稳。
      叶尽顶了顶上颚,没说话。只是看着已经离场的叶泊简走到温若中身旁,又低头笑了笑。
      最后是兵器。叶尽选了长枪,而叶泊简则用惯用的长剑。
      枪若游龙,剑似惊鸿。叶尽的枪法得了云闻的真传,诡谲狠厉,专走偏锋,每一枪都带着破空之声,直取要害。叶泊简的剑法则大气磅礴,兼具力量与灵巧,剑光织成一片密网,将叶尽的攻势尽数挡下。
      “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叶尽将长枪舞得泼水不进,试图以快打慢,压制叶泊简。而叶泊简则始终保持着节奏,剑势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叶尽只守不攻,渐渐地,叶泊简体力慢慢消耗,剑法出现滞涩。叶尽看准时机,剑尖一抖,荡开长枪,直刺中宫——
      “彭———”
      叶泊简迅速反应挡下一枪,反出长剑,叶尽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格挡,却已慢了半拍。冰凉的剑尖点在他的咽喉前寸许位置,倏然停住。
      校场一片寂静。
      叶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长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叶泊简缓缓收剑,拍了拍叶尽肩膀:“你的枪法根基不够扎实,易放难收。还需在基本功上多下功夫。”
      这话是点评,也是教导。
      叶城峰站起身,沉声道:“泊简胜在沉稳,根基深厚。叶尽锐气有余,后劲不足,还需磨砺。都散了吧。”
      他没有过多评价,但高下已判。
      陶兰连忙上前,拿着帕子替叶尽擦拭额角的汗,柔声说着什么。叶尽推开母亲的手,目光死死盯着叶泊简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山,仿佛一座他难以逾越的高峰。他紧紧攥住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又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出来。
      云闻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公子,大公子出剑有很明显的漏洞,您出枪后明明可以再挡一剑,但为什么住手?”
      叶尽笑着看向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兵器架上,震得架子嗡嗡作响。
      另一边,叶泊简和温若中并肩往回走。
      “哥,你刚才真厉害。”温若中由衷道。
      叶泊简摇了摇头:“叶尽天赋不差,只是心性还需磨炼。”他顿了顿,语气微沉,“而且,我感觉到,他体内似乎有一股……略显躁动的力量,不知是何缘故。”
      温若中若有所思。
      校场切磋,叶泊简全面压制,暂时确立了在武艺上的绝对优势,但也刺激了叶尽那颗敏感而骄傲的心。兄弟之间的竞争,从暗处摆到了明面,以一种更直接、更激烈的方式展开。
      而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北境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紧急,一场真正的考验,即将降临到整个将军府,以及这两个命运交织的少年身上。
      校场上的胜负已分,叶泊简收剑而立,气息平稳。远处的天际,残阳如血,将翻卷的云霞浸染得如同胜利的旌旗,猎猎铺展。一阵劲风掠过,吹动他汗湿的额发,也带来远方隐约的号角声——那是边关刚传来的捷报,与校场上小小的胜利遥相呼应,共同浸染在这片壮阔的夕阳里。
      他知道,真正的战场在远方等待,而属于他的凯旋,才刚刚开始。
      北境的战事最终以叶城峰率领的王朝军队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终。戎族主力受重创,短期内难再构成威胁。捷报传回京城,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般涌入镇北侯府。连日笼罩在府邸上空的紧绷气氛,似乎也因这场胜利而驱散了几分。
      为示庆贺,也或许是意图缓和家中分散冰冷的关系,叶城峰决定在游纪岗围场举办一次小规模的家宴与游猎。除了叶家父子、陶兰,被点名同行的自然还有和叶泊简形影不离的温若中,以及云闻,还有其他的官府子弟。
      出发那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马车辘辘,驶向城郊的游纪围场。围场依山傍水,林木葱郁,圈养着诸多百年一见的珍奇猎物,专供皇室贵胄狩猎消遣。
      叶城峰心情颇佳,骑在骏马之上,与身旁马车里的陶兰偶尔低语。陶兰今日穿着骑射服,较平日的柔婉多了几分英气,她时不时微笑回应着叶城峰。
      叶泊简与温若中共乘一车。叶泊简闭目养神,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参加一场寻常的户外活动。温若中则有些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刃。他并不擅长骑射,更不喜杀戮,此行于他,更像是一场不得不参与的应酬。
      另一辆马车里,气氛则略显沉闷。叶尽靠着车壁,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云闻坐在他对面,一如既往的沉默,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像。
      “喂,云闻,”叶尽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待会儿猎场上,别给我丢脸。”
      云闻抬眼,目光平静:“属下尽力。”
      叶尽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校场败北的耻辱犹在眼前,他急需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对父亲,或许更是对叶泊简,对自己。
      抵达围场,早有仆役扎好营帐,准备好猎具。叶城峰下了马,朗声道:“今日不拘礼数,各自组队也好,单独行动也罢,申时初刻回此地汇合,猎获最多者,重重有赏!”他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带着激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叶尽立刻上前,拱手道:“父亲,孩儿愿与云闻一组,定不让父亲失望!”
      叶城峰点了点头,看向叶泊简:“泊简呢?”
      叶泊简看了一眼温若中,淡淡道:“我与若中一起,他箭术稍欠,我正好指点他。”
      温若中低声道:“哥,你跟我组队只怕是会拖累你,我在幄帐等你回来就好了”
      “无妨,”叶泊简语气温和,“重在参与。”叶尽死死盯着温若中,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却未做声。
      叶城峰见兄弟二人并未如他预想般剑拔弩张,心下稍慰,挥挥手:“去吧,注意安全。”
      众人分散开来,各自选择方向进入林地。叶尽与云闻动作最快,选了林木最茂密、据说常有大型猎物出没的西侧,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叶泊简则带着温若中,选了东侧地势相对平缓、溪流环绕的区域。这里猎物多以小型兽类为主,更适合温若中这样的新手。
      “跟紧我,”叶泊简递给温若中一把轻巧的角弓,“不必强求射中,感受氛围即可。”
      温若中接过弓,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林间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鸟鸣啾啾,溪水潺潺,暂时远离了府中的勾心斗角,气氛难得的宁静。
      叶泊简箭法精准,几乎是箭无虚发,不多时,马背上便挂了几只肥硕的野兔和一只羽毛艳丽的雉鸡。温若中在他鼓励下射了几箭,虽未命中,心情却愈加放松下来。
      “哥,你看那边,”温若中忽然指着溪流对岸的一片灌木,“好像有只白狐!”
      叶泊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抹极快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毛色纯净,在绿意中格外显眼。“是只雪狐,倒是罕见。”他搭箭上弦,却并未立刻射出,似乎在判断时机。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熊嚎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树木断裂的咔嚓声和惊恐的马嘶!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西侧。
      叶泊简脸色骤变,瞬间收弓:“是熊!声音在西边”他毫不犹豫地对温若中道:“你留在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去看看!”说罢,不待温若中回应,已策马朝着声音来源疾驰而去。
      “哥!”温若中惊呼,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叶泊简武艺高强,但面对狂暴的熊罴,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他攥紧了手中的角弓,一咬牙,也寻了方向,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西侧密林深处,一片狼藉。
      叶尽与云闻此刻正陷入险境。他们原本追踪一头牡鹿,却不慎惊动了一头在洞穴附近守护幼崽的母熊。那母熊体型庞大,人立起来比成年男子还高,暴怒之下,力大无穷,一掌便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拍断。
      云闻手持长刀,护在叶尽身前,眼神凌厉,与母熊对峙。他的刀法狠辣,几次劈砍在熊身上,却因皮糙肉厚,未能造成致命伤,反而更加激怒了这头野兽。叶尽手持长枪,几次突刺,也被母熊灵活地躲开或用爪子格开,险象环生。
      “公子,退后!”云闻低喝,试图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叶尽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他没想到运气这么背,竟撞上了这林中的霸主。实力的差距和死亡的威胁让他手心冒汗。母熊再次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咆哮,腥风扑面,巨大的熊掌带着千钧之力朝着云闻拍下!云闻举刀硬抗,却被那股巨力震得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踉跄着后退数步。
      空隙露出,母熊血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叶尽,朝着他猛扑过去!“公子!”云闻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叶尽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血盆大口和利爪,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入母熊相对脆弱的眼睛!
      “吼——!”母熊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扑向叶尽的动作猛地一滞,痛苦地人立乱挥爪子。
      叶尽惊魂未定,只见叶泊简骑在马上,手持强弓,面色冷峻,又是一箭射出,直取母熊另一只眼睛!箭矢再次命中!双目失明的母熊彻底疯狂,在原地胡乱冲撞,吼声震天。
      “攻击它咽喉和心脏!”叶泊简高声喝道,同时策马靠近,吸引母熊的注意力。
      云闻反应过来,强忍手臂酸麻,瞅准机会,一个翻滚贴近母熊腹下,长刀由下至上,狠狠刺入其心脏部位!与此同时,叶尽也恢复理智,挺起长枪,用尽全身力气,刺入了母熊因咆哮而暴露的咽喉!
      双重致命打击下,庞大的母熊终于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林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叶尽脱力般地以枪拄地,看着地上巨大的熊尸,又看向马背上收弓的叶泊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又是叶泊简……他在关键时刻救了他。
      云闻走到叶泊简马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多谢大公子救命之恩!”
      叶泊简跳下马,扶起云闻:“不必多礼,你们没事就好。”他走到叶尽面前,打量了他一下,“受伤了吗?”
      叶尽避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谢谢。”
      这时,温若中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和巨大的熊尸,脸色瞬间变的惊慌愤怒:“哥!你们没事吧?”
      “没事,”叶泊简安抚地看他一眼,“都解决了。”
      危机解除,四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经此一役,那层坚冰似乎被打破了一丝缝隙。
      “有些人怎么老是喜欢找麻烦”温若中愤怒的瞪着叶尽“自己找事还解决不了……怎”
      “若中!”叶尽打断他的话“怎么和二公子说话的?赶紧道歉。”
      “哥…公……公子”温若中无措改口“我不是…是因为他们每次……”
      “没事,这事也的确怪我们,是我们惹的麻烦,却要你们来解决”叶尽轻叹一口气“不怪他说”
      “?”温若中悄悄抬头皱眉“他挑衅我?”
      “嗯,那我们就先走了”叶泊简给温若中使了个眼神“走了”
      叶泊简看了看熊尸,又回头对莫名其妙笑起的叶尽道:“这熊罴是你们二人最终击杀,功劳是你们的。回去后,熊皮可献给父亲,想必他会欣慰。”
      他主动将功劳让出,这让叶尽愣了一下。
      叶尽抬头看向叶泊简,眼神复杂:“你……”
      “走吧,”叶泊简打断他,语气平静,“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其他野兽。我们该回去了。”他牵起自己的马,示意温若中跟上。
      回营地的路上,四人沉默同行。经历生死,许多无谓的争执似乎都显得苍白。叶尽看着叶泊简挺拔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兄长,并非仅仅是他想象中的假想敌,他有着超越私怨的担当和能力。
      云闻的目光则更多落在温若中身上。方才温若中不顾危险跟来,虽未起到作用,但那份下意识的关切,与他心中平日沉默冷硬的印象略有不同。
      回到汇合点,叶城峰和陶兰早已听闻动静,焦急等候。见四人安然归来,还带回了巨大的熊尸,皆是又惊又喜。
      听闻事情经过,叶城峰看向叶尽的目光充满了赞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愧是我叶城峰的儿子!临危不惧,有胆识!”他又看向叶泊简,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赞许,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陶兰则后怕地拉着叶尽上下检查,眼圈微红。
      当日的游猎,最终以叶尽猎获熊罴拔得头筹。叶城峰果然重赏,并将那张完整的熊皮赐给了叶尽。
      夜幕降临,营地点起篝火,烤制着白日猎获的野味,香气四溢。气氛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叶城峰与陶兰低声谈笑,叶尽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的阴郁似乎散了些。他甚至主动将烤好的熊肉分给叶泊简和温若中。
      叶泊简接过,道了声谢。温若中有些受宠若惊,也小声谢过。
      云闻安静地坐在稍远处的阴影里,啃着干粮,目光偶尔掠过篝火旁围坐的几人,尤其在叶尽与温若中身上停留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给你”温若中扔给云闻一大块肉,又悄悄凑到叶泊简耳边小声道“唉,哥,他是不是因为脑子不好才不喜欢说话的?这里这么多肉他在那里啃树皮干什么?我看他……”温若中随意的瞟了一眼云闻,看见他正盯着自己,慌忙的闭嘴转过头吃起手中的肉。
      刺客出身的云闻自然听清了温若中的话,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震惊“……树…树皮?”
      叶泊简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悄悄地又给云闻塞了几块肉。今日之事,看似缓和了关系,但他深知,这只是特殊情境下的暂时现象。叶尽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并未消失,陶兰母子的秘密依旧如迷雾笼罩,而寄生妖的宿命更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与叶尽、云闻之间那古怪的牵引感,在今日近距离接触后,似乎更清晰了些。
      他看了一眼身旁小口吃着烤肉、神色放松的温若中,暗暗握紧了拳。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生路。
      围场之行,如同一阵风,吹皱了府中沉寂的池水,让水下的暗流涌动得更加难以捉摸。短暂的和平之下,是更深的试探与命运交织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雪烬落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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