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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渊饲十命 ...

  •   连日的阴雨终于歇了,阳光勉强穿透云层,洒在镇北侯府牌匾上——这是圣上亲赐的府名,彰显着叶城峰赫赫战功与荣宠,积水沿着翘起的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声响。
      叶泊简被禁足在听竹轩已三日。
      那日与父亲的争吵犹在耳边。叶城峰语气不容置疑,令他每日须去陶兰所居的“泊音阁”晨昏定省,以全孝道。
      “孝道?”叶泊简当时气血上涌,口不择言,“我的母亲早已埋骨黄土!父亲要我向一个莫名出现的女人行孝道,岂非笑话?”
      叶城峰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作响:“逆子!陶兰既入我叶家门,便是你的母亲!你这般忤逆,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亲,还有叶家的规矩!”
      “叶家的规矩便是忘了结发之妻,另觅新欢,还要逼儿子认贼作母吗?明明是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凭什么住在我母亲的院屋里?”积压多年的怨愤与对母亲早逝的痛楚,在那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放肆!”叶城峰额角青筋跳动,“滚回你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今天是禁足的第四日,温若中陪着他,看着他哥一日比一日沉默,心里像压着块巨石,却不知如何宽解。他只能更细心地照料叶泊简的起居,默默陪他练字、下棋,或在廊下看着被高墙切割的一方天空。
      第五日清晨,院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陶兰带着一名捧着食盒的侍女,来到了听竹轩。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发髻简单挽起,比起那日在泊音阁的光彩照人,更添了几分弱质与温和。“泊简?”她站在院门口,并未擅自闯入,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能进来吗?”
      叶泊简正与温若中对弈,闻声执棋的手一顿,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他抿紧唇,没说话。
      温若中看了看他,起身走到院门处,依礼道:“夫人。”
      陶兰对他温和地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院内僵坐着的叶泊简:“我炖了些冰糖雪梨,秋日干燥,又听闻泊简前几日有些咳嗽,润润肺最好。”她示意侍女将食盒递给温若中,“不便打扰,我便不进去了。”温若中接过沉甸甸的食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陶兰看着叶泊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那日…是我与你弟弟来得突兀,未曾顾及你的感受。将军是一片好意,望家庭和睦,或许急切了些。你心中不快,是应当的。我并无他意,只盼日后能相安无事,莫要让你们为难。”
      她的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与那日叶城峰身旁的温婉女子判若两人。这番话,竟让人挑不出错处。
      叶泊简背影依旧僵硬,但紧握的拳微微松了些。
      温若中低声道:“谢夫人,公子他……”
      “无妨,”陶兰摇头笑了笑,“你们且安心,禁足之事,我会再劝劝将军。”她又看了一眼叶泊简,这才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温若中提着食盒回来,放在石桌上。叶泊简盯着那精致的描金食盒,半晌,嗤笑一声:“叶城峰这个不长脑子的找的夫人却都是如此。”
      话虽如此,但那股尖锐的敌意,终究因这突如其来的低姿态而松动了一丝,虽不至于冰释,却也不再是纯粹的憎恶。至少,表面上的僵持缓和了。
      又过两日,叶城峰果然解了叶泊简的禁足。一来或许是陶兰的劝说起了作用,二来边关送来紧急军务,他需叶泊简协助处理一些文书。父子二人在书房相见,皆冷着脸,公事公办,一句多余的话也无。解禁后,叶泊简偶尔也会依言去锦兰苑问安,只是态度疏离,礼数到了便寻借口离开,从不多留一刻。陶兰也总是客客气气,有时备些点心,有时问些日常,从不逾矩,也绝口不提要求他亲近之事。叶尽通常不在,似乎刻意避开了他来的时辰。这诡异的平静,却让温若中心中愈发不安。
      这日午后,叶泊简被叶城峰叫去书房商议军务。温若中独自在听竹轩后院练剑。少年身姿挺拔,剑光如水,破开微凉的空气,带着心事重重的凝滞。
      忽然,一颗石子从墙外飞来,啪嗒一声落在他脚边。温若中收势,警惕地看向月亮门。
      叶尽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少年身量比叶尽略高,穿着府里新配的侍卫服,腰佩长刀,面容俊秀却透着冷硬,眼神锐利如鹰,沉默地跟在叶尽身后半步,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温若中心头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剑。
      “练着呢?”叶尽上下打量着温若中“我哥的贴身侍卫,功夫看来也不怎么样嘛。”他刻意加重了“我哥”两字。
      温若中不欲生事,垂下眼:“二公子。”他谨记叶泊简的吩咐,离他远点。
      “二公子?”叶尽嗤笑“叫得可真生分,我听说,你跟我哥可不是一般的主仆,亲近得很啊?”他话语里的意味让温若中皱起眉。
      “属下不敢。”
      “不敢?”叶尽走近两步,逼近温若中,“我怎么觉得你敢得很?这么刻意的亲近自己主子,怕不是个……断袖?”
      他身后的侍卫目光冷冷地落在温若中身上,带着审视与警告。温若中后来才知道,他叫云闻,是叶城峰亲自为叶尽挑选的贴身侍卫,据说身手极好,来历却不甚明了。
      “属下并无此意。”温若中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叶尽却步步紧逼,目光扫过温若中手中的剑:“听说你的剑法是跟我哥学的?云闻,我想看看,大公子教出来的能有他几成本事。”说着,云闻从身后窜出竟突然伸手去夺温若中的剑!
      温若中下意识手腕一翻,格开他的手:“二公子请自重!”
      “自重?”叶尽脸色一沉,“我哥跟你说过打架的时候还要说闲话吗?”云闻再次出手,这次带了劲风,直抓温若中手腕要穴。
      温若中闪身避开,心中火起,却牢记身份,只守不攻。云闻那眼神却像毒蛇信子,锁定了温若中每一个细微的破绽。
      两人缠斗间,不知不觉靠近了后院角落的人工湖。秋日湖水已带寒意,深不见底。云闻虚晃一招,诱温若中侧身格挡,却不想脚底一空。
      “噗通!”
      一切发生得太快,温若中重心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跌入冰冷的湖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湖水猛地灌入口鼻。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浮上水面,却感觉全身刺痛,加之冰冷的湖水刺激得四肢僵硬,竟一时无法挣脱,向下沉去。
      叶尽站在岸边,看着水中扑腾的温若中,冷眼旁观。云闻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瞟了一眼身旁的叶尽后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就在温若中意识开始模糊,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时——
      “若中!”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叶泊简处理完事务回来,刚进院子就听到异响和水声,进了院子却不见人,冲进后院便看到这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岸上站着的是谁,甩开外袍便纵身跃入湖。
      冰冷的湖水激得他一个哆嗦,他奋力游向那挣扎渐弱的身影,一把揽住温若中的腰,拼命将人拖向岸边。
      叶泊简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角,水珠不断滴落。他顾不上自己,立刻检查温若中的情况。少年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唇色发青,已然昏迷。
      “若中,若中……”叶泊简声音发颤,用力拍打他的脸颊,迅速按压他的胸腔。
      “咳……咳咳……”温若中猛地咳出几口水,悠悠转醒,眼神涣散,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叶泊简立刻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将他紧紧裹住,打横抱起。直到此刻,他才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住岸上脸色微变的叶尽和面无表情的云闻。
      “叶尽!”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杀意。
      叶尽平静的盯着叶泊简:“我们来找他比武,他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看我们干什么?”
      叶泊简根本不信他那套说辞,他目光扫过叶尽,最后落在云闻身上,云闻沉默一瞬,抱拳,声音平板无波:“属下未能及时护住温兄弟,请大公子责罚。”竟是避重就轻,将责任揽下,却坐实了“意外”。
      叶泊简怒极反笑,他不再看这两人,抱着瑟瑟发抖、意识昏沉的温若中,大步流星地冲向听竹轩,一路怒吼着:“叫大夫!快叫大夫!”
      整个听竹轩瞬间乱作一团。
      消息很快传遍了府邸。
      半个时辰后,镇北侯府的主厅———叶城峰端坐主位,面色铁青,手指用力按着太师椅的扶手。陶兰坐在他下首,脸色苍白,手指紧紧绞着帕子,不时担忧地望向门口。
      叶尽站在厅中,低着头,嘴角却抿着一丝不服。云闻作为侍卫,垂首立在他身后阴影里,如同隐形。
      叶泊简换了一身干净衣袍,头发仍湿着,他站在另一侧,眼神冷得像冰,直直射向叶尽。温若中并未到场,他受了寒,发起了高热,大夫正在听竹轩为他施针用药。
      “究竟怎么回事!”叶城峰声音低沉,蕴含着风暴。
      “父亲。”叶尽语气带着委屈“我去找温若中切磋一下武艺,谁知他脚下打滑,自己跌进了湖里。我与云闻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我们不习水性……”
      “放屁!”叶泊简厉声打断,“我亲眼所见你笑着站在湖边看着,你身边的侍卫也眼睁睁看着!切磋武艺?他若与你切磋,怎会毫无防备背对湖水!”
      “大哥你偏心也要有个限度!”叶尽提高了声音,“分明是他自己失足,你为何一味袒护一个下人,反来诬陷我?”
      “下人?”叶泊简猛地向前一步,逼视叶尽“在我眼里,他比某些心术不正的东西强千百倍!”
      “够了!”叶城峰猛地一拍桌子,巨响在威毅堂中回荡,“泊简!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叶泊简猛地转向父亲,眼中是深深的失望和愤怒“父亲!若中此刻高烧昏迷!若非我及时赶到,他可能就淹死在那个冰冷的湖里了!您只听他一面之词,可曾想过若中现在躺在床上是否会撒谎?可曾想过您这位好儿子,究竟是何秉性!”
      陶兰急忙起身:“将军息怒!泊简息怒!都是阿尽的错,是他不懂事,冲撞了温侍卫……我代他向泊简赔罪,向温侍卫赔罪……”她说着竟要屈膝。
      叶城峰一把拉住她,脸色更加难看。
      叶尽见母亲如此,梗着脖子道:“母亲!何必求他,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你闭嘴!”陶兰回头斥责他,眼神却复杂地闪了一下。
      叶泊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无比讽刺。好一出母慈子孝、以退为进的戏码。
      “父亲,”叶泊简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心灰意懒的疲惫,今日之事,是非曲直,您心中自有论断。我只说一句,若中若有任何不测,我绝不放过伤他之人!”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冰棱,狠狠剐过叶尽和阴影中的云闻。
      “至于赔罪”他看向陶兰,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不必了。”
      说完,他不再看叶城峰骤变的脸色,也不再看那母子二人,毅然转身,大步离开,朝着听竹轩的方向疾步而去。
      身后,传来叶城峰的怒喝:“逆子!你给我站住!”
      但叶泊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冰冷的裂痕,已彻底化为难以逾越的深渊,横亘在这座显赫的府邸之中。而躺在病榻上的温若中,则成了这裂痕中心,最无辜的祭品。
      听竹轩内,药香苦涩,混杂着清冷的竹息,氤氲不散。
      温若中躺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只有偶尔因梦魇蹙起的眉头,证明他并非安睡。叶泊简坐在床沿,手里攥着一块浸了温水的帕子,动作极轻地擦拭着温若中额角的虚汗。他的眼神沉静,却似冰封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那日主厅不欢而散后,叶城峰到底没有继续深究。或许边关军务确实紧急,或许他也觉得此事纠缠下去只会更难堪,只罚了叶尽禁足三日,对云闻则是不痛不痒的几句申斥。这般轻拿轻放,更坐实了叶泊简心中的冷意。
      “哥……”榻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叶泊简的衣袖。
      叶泊简立刻俯身,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柔和:“我在,没事了,若中,哥在。”
      温若中缓缓睁开眼,眼神起初还有些涣散,聚焦到叶泊简脸上时,才仿佛真正安下心来,抓着他衣袖的手却更紧了些“冷……”他声音细弱,带着病后的沙哑。
      叶泊简忙将旁边的锦被又替他掖了掖,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热度退了些,但仍是温凉的“大夫说寒气入体,需得好生将养几日。”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自责“都怪我,不该留你一人在院里。”
      温若中轻轻摇头,想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低咳。叶泊简连忙将他半扶起来,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口温水。
      “不关你的事。”温若中缓过气,靠在软枕上,看着叶泊简紧绷的下颌线“是那个叶尽……他故意的。”他虽昏迷,但落水前叶尽那挑衅的眼神和云闻冷眼旁观的姿态,已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我知道。”叶泊简的声音冷了下去
      他叶泊简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但底线就是温若中与母亲。任何人触了这条线,都要付出代价。
      “哥,你别冲动。”温若中看出他眼底的戾气,有些担忧,“叶将军他……”
      “别提他。”叶泊简打断,语气生硬。父亲那日的偏袒,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对父权仅存的敬畏和期待。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公子,药煎好了。”是听竹轩里一个可靠的小厮。
      叶泊简起身去开门,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他试了试温度,正合适。
      扶起温若中,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喝药。温若中很顺从,尽管苦得眉头紧皱,还是乖乖喝完了。
      “睡吧。”叶泊简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我守着你。”
      温若中确实精神不济,喝了药后更是昏沉,很快又陷入沉睡。
      叶泊简却没有离开。他吹灭了大部分灯烛,只留床边一盏昏黄的纱灯,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温若中沉睡的侧脸,思绪却飘远了。
      他和温若中,并非普通的主仆,甚至……并非普通意义上的“人”。他们是寄生妖。
      这个秘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从他们有意识起就牢牢锁住了他们。他们从绽放的优昙婆罗花中孕育,意识被植入在两个人族男婴的身体里苏醒。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来历,知道自己是人类口中需要被清除的“怪物”。他们必须隐藏,必须伪装,直到十六岁生辰那天必须进行命运的绑定。如果没有进行绑定,或者……绑定的不是人类,则寄生失败,意识体破散三日就会死亡。
      绑定一个人类,将自己的十命与之相连,成为暗处的盾,无声地为其抵挡致命的灾厄。每挡一次,命数减一,自身也随之衰弱。而在人类看来,这非但不是庇护,反而是汲取他们生命力的“寄生”。
      多么讽刺。
      他的生辰在明年腊月,若中的在后年开春。时间,不多了。
      绑定谁?叶泊简原本心无旁骛,可如今横插进来的叶尽,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乱了一切。
      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叶尽身上有种古怪的牵引力。说不清,道不明。
      还有……他看向床上孱弱的温若中,心头一阵刺痛。若中要绑定的,是那个冷冰冰的云闻?那个眼睁睁看着他落水无动于衷的侍卫?还是令人厌恶的叶尽?或者是……假心假意的陶兰?…………叶泊简叹了口气:那还不如绑定一个陌生的普通人。
      叶泊简的手指悄然收紧。他绝不允许若中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来自叶尽,还是云闻,或是这该死的命运。

      与此同时,将军府另一端的院落里。
      叶尽也被禁足在自己的“栖梧院”。比起听竹轩的清雅疏朗,这里布置得更为精致华美,却透着一股无人常住的冷清。
      他百无聊赖地抛接着一枚玉佩,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云闻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喂,云闻,”叶尽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说,我那个‘好哥哥’,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云闻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属下不知。”
      “不知?”叶尽嗤笑一声,停下抛接玉佩的动作,“你当时不是看得挺清楚?他跳下去那样子,跟疯了似的。”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不就一个侍卫吗?至于?”
      云闻沉默片刻,才道:“温侍卫于大公子而言,似乎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叶尽挑眉,想起温若中看叶泊简的眼神,那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以及叶泊简毫不掩饰的回护,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是挺不寻常的,主不主,仆不仆。”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听竹轩的方向,眼神渐冷:“我倒要看看,他能护到几时。” 他讨厌叶泊简那副事不关己,装清高样子,更讨厌他对自己的无视和轻蔑。那个温若中,不过是叶泊简用来彰显地位、打击他的工具罢了。落水是意外,但看到叶泊简为此失态,他心底竟有一丝扭曲的快意。
      云闻看着叶尽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重新垂下眼,恢复成那道沉默的影子。

      ---
      温若中的病反反复复,拖了七八日才好利索。这期间,叶泊简几乎寸步不离,所有军务文书都搬到了听竹轩处理。叶城峰大概也觉得理亏,或是军务繁忙无暇他顾,并未苛责。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院中的竹子也褪尽了最后一丝绿意,显得有几分萧索。
      这日午后,温若中觉得身上爽利了许多,便披了件厚外袍,坐在廊下看叶泊简练剑。叶泊简的剑法得叶城峰真传,凌厉霸道,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飘逸之美,剑光闪烁间,仿佛能斩断凛冽的寒风。
      一套剑法练完,叶泊简额角见汗,气息却依旧平稳。他收剑回鞘,走到廊下,接过温若中递来的汗巾。
      “感觉如何?”他问,目光仔细扫过温若中的脸色。
      “好多了,”温若中笑了笑,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再躺下去,骨头都要僵了。”
      叶泊简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庭院中光秃的枝桠,忽然道:“等你好全了,我们出去走走。”
      温若中眼睛微亮:“去哪儿?”
      “去城外的寒山寺吧,”叶泊简淡淡道,“听说那里的梅花开了,清静。”
      他需要带若中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府邸,透透气。而且,寒山寺的方丈与他母亲有些渊源,或许……也能寻得一丝关于寄生妖命途的启示。
      温若中自然无不应允。
      三日后,两人轻车简从,出了将军府,直奔城西寒山寺。
      马车驶出喧闹的城区,沿着覆着薄雪的山路蜿蜒而上。空气清冷干净,吸入肺中,带着草木和雪的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寒山寺隐于半山腰,红墙黑瓦,在雪色与尚未盛放的梅树枝桠间,显得古朴宁静。因不是初一十五,香客寥寥。
      叶泊简让随行的侍卫在山门处等候,只带了温若中一人入寺。穿过几重殿宇,绕过放生池,来到寺后一片僻静的梅林。此时红梅初绽,疏疏落落地点缀在遒劲的枝头,于一片素白中平添几分艳色与生机。
      两人漫步梅林间,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忽然,一阵山风掠过,吹落枝头积雪,也带来了隐约的人语声。叶泊简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将温若中拉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声音是从梅林另一侧传来的,越来越近。
      “阿尽!”陶兰的声音响起,带着斥责,却又压得很低“那日落水之事,已是惹得将军不悦,你何必再去招惹他?安稳些时日,等风头过去……”
      “安稳?怎么安稳?”叶尽冷笑,“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他叶泊简才是正主?我算什么?一个外来者?连他身边那个小侍卫都比我金贵!”
      “住口!”陶兰语气严厉起来,“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将军既然认了你我,我们便是这府里的主子。你且忍耐,来日方长……”
      “忍耐?我忍得够久了!”叶尽的声音透着压抑的怒火“看着他那张假清高的脸我就恶心!还有那个温若中,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装给谁看?”
      “阿尽!”陶兰似乎气急,又怕声音太大引来旁人,喘了几口气,才压低声音道,“你……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的……”
      后面的话模糊下去,似乎是极隐秘之事。
      叶泊简和温若中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陶兰母子,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脚步声和话语声渐渐远去。叶泊简从山石后走出,望着那母子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
      “哥,他们……”温若中蹙眉。
      “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叶泊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意思。”
      原本只是想出来散心,却不料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叶尽的敌意比他想象的更深,而陶兰,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与世无争。
      回府的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马车轱辘压在雪地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快到将军府时,叶泊简忽然开口:“若中。”
      “嗯?”
      “以后尽量避开叶尽和云闻。”叶泊简看着他,眼神认真,“若不得已对上,保全自己为上,不必顾忌什么规矩礼数。”
      温若中心头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
      叶泊简望向车窗外巍峨的将军府门楣,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名为争斗的火焰。
      既然风雨欲来,那便来吧。
      他倒要看看,在这座吃人的府邸里,最终会是谁,棋高一着。
      而他不知道的是,命运的丝线,早已在暗中悄然编织。他与叶尽,温若中与云闻,四个人的纠葛,才刚刚开始。属于寄生妖的宿命,也正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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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回将军府,沉重的府门在身后合拢,将山间的清冷彻底隔绝。叶泊简眼底最后一丝柔和散去,只余下锐利的冷光。他看向身旁的温若中,声音低沉却坚定:“记住,在这府里,你只需信我。” 温若中郑重点头,将所有信任无声交付。车轮碾过青石,载着两人重新没入这繁华牢笼。叶泊简知道,闲适已尽,他与叶尽之间那根绷紧的弦,即将迸出撕裂一切的火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寒渊饲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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