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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说情字已情根深种,唱西厢便祸起西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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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赏月两日后,尚泉、玲官同着芸官正在厢房里说戏文,却听得说韩千重遣人前来问事。一青衣小厮过来,向尚泉行了礼,道:“我家主子说,公子那日赏月将扇坠子遗落了。现寻着了,特命小的送来。”说吧,拿出个小布包递给尚泉。
尚泉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块白玉扇坠子,晶莹可爱。尚泉心里疑惑,只因他的扇子上从来没有这些东西,便道:“怕是弄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那小厮低头答道:“我家主人说,是公子的东西。还说公子若不信,看了扇子便知道了。”因这几日凉快,尚泉并没有用扇子,只得打开屉子将扇子取出来。再打开一看,尚泉发现这竟不是自己的扇子,扇面上是一幅淡墨山水图,反面却是两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尚泉便明白了八九分,暗笑这睿桢堂堂王爷,却是小孩心性,竟非要留样自己的东西。
玲官见尚泉忽然笑起来,便问道:“笑什么?这东西可是你的?”尚泉也不回答他,只将坠子系在扇子上,又对那小厮道:“东西我留下了,回去谢谢你家主人了。”那小厮便去了。这里玲官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看着尚泉笑个不停。芸官却拿过那扇子,一眼就看到扇面落款是睿桢二字,表情竟十分复杂。
过了八月,下了几场雨,天气渐渐凉爽下来。柳畅园的生意越发好了,门前车水马龙,园内夜夜笙歌。
这日,因说要唱西厢记,尚泉和玲官正在那里对词,却有位姓周的官吏携礼上门拜访。尚泉十分诧异,因他素日同这官吏并无交情。等此人说明来意,尚泉才明白了。原来这周姓官吏是外放回京述职,想留任在这里做个京官。他不知从那里打听到,说尚泉同平安王交情甚好,便想走这条道,攀上平安王的关系。尚泉自是不肯,推说自己同王爷只见过几面,并无交情。那官吏却以为尚泉嫌礼太薄,任尚泉百般解释也不听。
尚泉开始只觉得好笑,谁知接连几日都有官吏上门拜访,渐渐难以推脱。尚泉正为此事烦恼,谁知隔了几日,这些人又都不来了,甚是奇怪。再又过了几日竟传出他得罪某位权贵,所以连累办事之人的谣言。尚泉听了,啼笑皆非。
后来,玲官同尚泉说,却原来是那周姓官吏本可留任在京,却因得罪某位权贵外放了。尚泉问道:“那里来的消息?”玲官道:“自然是有人说的。”尚泉取笑他道:“你近日同那孙公子走得近。”玲官嗔道:“没有的事。”脸却红了,又道:“我倒是越来越不明白那人了。”尚泉知他说的是睿桢,道:“这话怎么说的?”玲官道:“他在背后使这些手段,生出那些谣言。众人都以为你得罪他了,倒教些小人在背后嚼舌头,说些难听的话。”尚泉听他这样说,笑道:“这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他毕竟是个王爷,自然有他的考量。我倒觉着这样很好,至少清静了许多。”
两人正在那里立着说话,却听见外面闹哄哄,眼见班主就冲了进来,嚷嚷道:“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尚泉玲官俱十分诧异,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班主气喘吁吁,道:“今日里芸官去张府里赴会唱曲,眼见众人都回来了,他却没回来。我刚去张府里要人,竟被赶出来了。这可麻烦了!”尚泉玲官一听此言,心里一惊。那张府的主人是吏部尚书的小舅子,素日里就有些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此人觊觎芸官多时,众人都小心翼翼避着他。玲官急道:“赶紧去找园子里管事的人!”那班主跺脚:“已经去找了!就恐一时半会找不着,芸官就麻烦了。”玲官见如此,更是急,看着尚泉道:“怎么办?”尚泉想了想,便道:“只有去求他了。”玲官道:“看他前日做的事,未必会帮这个忙!”尚泉道:“现在这样,只有先去试试。”说着就要出门,玲官拉住他道:“倘若他乘机要挟怎么办?”尚泉道:“现在管不了那许多了!救人要紧!”便急忙出门去了。
尚泉出门雇了辆车到了平安王府,只见三间朱红大门,门口蹲着两个汉白玉石狮子,门上一匾“平安王府”,知是到了。尚泉下了车,却见门口并无一人。尚泉只有去扣那门上的铁环。扣了半晌,旁边的角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来,喝道:“什么人?”尚泉急忙上前道:“我是柳畅园的琪官,特来见王爷。”那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番,傲慢道:“可有贴子?”尚泉一楞,道:“没有。”那小厮一听,要关门。尚泉道:“我真有急事求见王爷,烦请通报一声。”说着递上了一锭银子。那小厮接过银子,掂点了掂,说了句等着吧,就把门关上了。
尚泉在门口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心里越发的着急。却听见吱呀一声响,中间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有一位蓝衣老者出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两三个小厮。老者向尚泉行礼道:“尚公子久等了,请进!”尚泉匆匆还礼,便跟着他进去了。
那老者将尚泉引到府内花园一凉亭上,又命人上茶,这才道:“我家王爷外出未归,请尚公子稍等片刻。”尚泉闻言,虽然心急却也只有等着。又抬头望去,只见这平安王府红砖大瓦,雕梁画栋,十分的气派。等了半晌,尚泉远远见老者引着一个人来,以为是睿桢,便站了起来,到近处一看却不是。只见是一位少年公子,眉清目秀,头戴着双龙戏珠紫金冠,身着刻丝月牙白长袍,束着腰带。他略看了尚泉一眼,回头似说了什么,那老者急忙上前回话,样子十分恭敬,两人就往里面去了。
那戴冠少年正是平静王睿祥,睿桢的亲弟弟。那睿祥走到里面,见睿桢正立在窗前,呆呆地望着花园凉亭上人。睿祥便道:“既然在家,为什么又不出去?只在这里站着发呆。”睿桢转身见是他,竟十分勉强的一笑,道:“你怎么来了?”又问那管家道:“事情问清楚了吗?”管家答道:“问清楚了。原来是柳畅园的芸官被张府的关住了,不得出来。”睿桢略一皱眉,道:“你即刻带人去张府要人,然后送回柳畅园去。”管家一一答应着,下去了。
睿祥在一旁坐下,道:“我说你最近行事有些奇怪。却原来是为了这个人,柳畅园的琪官也算有名。只是值得你这般费心思吗?你身为王爷弄个人还不容易。”睿桢只叹了一声,道:“你却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便把当日之事同睿祥说了一遍。睿祥道:“却真是个烈性子。”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哥哥若真想要这个人,让人求生不成求死不能的法子多了。眼下就是个好机会,他上门来求你,若出去同他说了,不怕他不答应。”睿桢正色道:“我若只想要他的人,真是手到擒来。到也不知怎么,我看他难过,心里也难过,恨不得掏出所有,只换他一笑。”说着又看着窗外那人,低声道:“我何尝不想出去见他。他来这里找我,我自高兴得很。但一想到他来求我,勉强同我假笑周旋,更是难过,还不如不见。”睿祥听了这话,竟愣了半晌,才叫了声:“哥哥,你--”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哥哥竟动了真情。
睿祥素日里除了皇帝哥哥,就同睿桢最为亲近。今见睿桢为情所困,如此消沉,窗外那人却什么也不知,心里竟升起一股恼意。这样想着,便走了过去,睿桢在后面叫他也不应。
却说那尚泉在凉亭上左等右等,茶都添了两次,也不见有人来,心里着实不安。正站起来想寻个人问问,却看见刚才那少年公子朝自己走来。尚泉刚想行礼,却听见睿祥问道:“你就是那柳畅园的琪官。”口气十分不善。尚泉略微皱眉,道:“正是。请问公子是?”睿祥道:“我是睿桢的弟弟,平静王睿祥。”尚泉心里颇为惊讶,道:“见过王爷。”
睿祥见尚泉表情平静不惊,态度不亢不卑,暗暗赞叹,到真不愧是哥哥看上的人,语气却仍是冷淡,道:“你今日先回去吧,我哥哥不会见你的。”尚泉吃了一惊,十分不解。那睿祥见他如此,又添油加醋道:“哥哥如今正在这王府,却是不会见你。”尚泉心里一窒,只听得他说睿桢不愿见自己,心里如同竟翻江倒海一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勉强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说罢,也不等睿祥回答,竟自走了出去。
睿桢在屋子里见尚泉竟走了,连忙追出来,问睿祥道:“你同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就走了?”睿祥撇嘴道:“我没说什么。只不过说你不愿见他而已。”睿桢指着他,气道:“你胡说什么?”睿祥还是个小孩心性,见睿桢指责他,便生气起来,冷冷道:“我说得不是实话吗?看他那一脸无辜模样就恼得很!”说完,也扭头走了。睿祥知他性子有些古怪,也不好与他计较,只得苦笑不已。
再说尚泉回到柳畅园,玲官见了他急忙问道:“怎么样了?”尚泉苦笑道:“连人都未见到。”玲官急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尚泉摇摇头,心里也没有主意,只是想着睿桢不愿见自己,竟觉得胸口十分沉重。玲官见尚泉呆呆的,似有什么心事,心里越发急。两个人,一个发呆,一个着急,都没了主意。
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竟是芸官回来。众人惊喜万分,围着他问长问短。芸官也十分不解,只道自己被强行留在张府里,正焦急时,却见平安王府的管家亲自来要人。那张府自然不敢反驳,只得把他放了出来。众人只是高兴,玲官却十分疑惑,对尚泉道:“不是没见着人吗?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尚泉只是摇头,也不明白。
众人见芸官平安回来,俱十分高兴。其中也有些势利小人,以为芸官同那平安王府有些关系,十分逢迎巴结。尚泉原本是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因那日在王府内听了睿祥说的话,总想睿桢为什么不愿见自己,却又派人去接了芸官回来?心中竟微微泛起一股酸味。玲官因从未见他这样神思恍惚过,却有些担心。
尚泉思量半天也没有答案,只得先暂时抛开这些,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唱那西厢记。尚泉唱腔婉转细腻,正合适扮做那崔莺莺。玲官活泼可爱,扮做红娘在合适不过了。他两人素日亲厚,配合起来也十分默契。这西厢记才上了台,众人皆赞不绝口。
尚泉在那戏台上,看见睿桢也坐在下面,一双眼睛依旧瞧着自己,只觉得心跳加快,竟不敢再看他,唱道:“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双目含愁,情怀幽伤,霎时倾倒众人一片。看得睿桢心里竟如同水一般,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他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却说这夜,尚泉正要去后台上妆换衣,经过园子中时,看见树下立着个人,走进一看却是芸官。尚泉见他眼眶微红,神情凄楚,好似哭过了,想要问却又不知道问什么。谁知那芸官一见他,神情更是难过,突然道:“可叹你竟什么也不知道。”尚泉听了这话更不知所以然,芸官又道:“为什么他偏偏喜欢你?枉费了诸多心思,你竟不领情。你素日里为人淡漠,却也当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最难得真情二字。”尚泉听了这话,竟愣了,好似更不明白,又好似明白了什么。恍恍惚惚画了妆,又恍恍惚惚上了台,只管唱,唱什么却不知道,心里却好似有一团火烧。拿眼瞧台下,却没有看见睿桢,心中更觉失落。
尚泉在台上唱着,却叫台下的一个人看直了眼睛。此人名唤徐宝绅,刚到金陵不久。他在外省十分富有,家有良田千亩,在金陵又有亲戚在朝为官。徐宝绅为人愚钝,又刚愎自用,自以为财大气粗可以横行天下。他到金陵来不久,就结交了一帮酒肉朋友,俱是臭味相投。这些个泼皮无赖时常奉承他,其实是将他当成冤大头,成日里引他去秦楼楚馆花天酒地。
这徐宝绅一见到尚泉便惊为天人,又见他扮女装清丽动人,竟把他当成了相公堂子里卖笑的小官,心想一定要将他弄到手。那在戏台上的尚泉那里想到,因为此人,竟有一番祸事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