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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作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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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原是要去怀盟厅用晚膳,但见大哥迟迟不来,东隔间又亮着灯火,便敲门去看,依稀还瞧见个人影。”
荀霜坦荡地直视面前质问一番的人,许是因着刚醒不久,说话时声音还是闷闷的,散乱的乌发披在肩上,惺忪的眸子仍涣散无光,像是未假思索便脱口言出。
不是在骗他?
魏珵书略带狐疑地瞧她一眼,接过她的话头:“人影?那时我尚与凌王在后山谈事,怎么可能在怀盟厅的东隔间。”
又忽地反应过来:“六妹的意思是,有人偷偷潜入了尽苍寨?”
“确是如此,但我武功不济,即便是持着长剑,也没能将那人抓住,我记得华漂也看到了。”
荀霜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又想是在回忆一般:“贼人蒙着面,看不清样貌,或许与尽苍寨有过什么结怨,不知大哥可有头绪?”
魏珵书摇了摇头,皱着眉回她:“除了要剿匪的那群官兵,未曾有过什么私怨。”
面上虽然这样说,所思所想中猛然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韩辞化。
依托于殿下的谋划,如今的尽苍寨已然全换上了自己的人,若说有什么窥探机密的漏网之鱼,想来定是先前残余的韩相党羽。
思及此,魏珵书便告辞要走,又听荀霜解释道:“昨夜未曾来得及告知大哥,实是因为新来的莫休言在场,又不好直言相告,才耽搁至今日,是我的过错。”
说着,一脸歉疚,看得男人忙摆了摆手:“六妹言重了,方才事急,大哥说话才严了些,六妹莫要见怪。”
荀霜笑了笑:“大哥心系尽苍寨安危,又如此谨慎小心,我合该高兴,哪里会怪罪大哥呢。”
二人一会儿的工夫,都将咋夜的前后因果讲清,魏珵书方出了山腰处的三层小楼。
少女见状,自顾自地重合上门,将来人递还给她的长剑扔至案桌的一边,又在床上沉沉睡去。
待至醒时,已近晌午,荀霜却还是恹恹地不想动弹。
许是夜深时多思困倦,竟连午膳也没甚么心思去用,便回了外头敲得噔噔作响的少年一句:“我不去吃了,你一个人去怀盟厅那儿吧。”
隔着一层窗户纸的少年身影未动,迟疑了半晌,方道:“阿蕴,我可能与你谈谈?”
说话的语气万分小心,像是怕她不答应下来似的。
只可惜,她现下并未有什么心思同外头之人相谈。
闻言,荀霜撑着的头摇晃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回道:“你走吧,我要歇下了。”
慕容莫仍是不得放过:“我只是想问,阿蕴可曾见过我屋里的包袱?”
真是个难缠的鬼。
少女把玩着手中的玉瓶,又将其掷在案桌上,掩在了数叠账册之中:“你进来吧。”
门随即打开,慕容莫缓步而入,又轻轻合上,待荀霜使了个眼色,直至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阿蕴,我桌子上的包袱可是你拿的?”少年淡然开口,似乎已然料定是她做的一般,“你为何要这么做?”
荀霜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双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也并未掩去,直视了对坐之人:“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她抬眼,凌厉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堆的帐册,如有形质地刺向慕容莫:“一个旗兰人,偷偷潜入大周境内?”
闻言,少年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伪装出来的天真之态瞬然烟消云散,抽动了一下嘴角,清秀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华漂果然告诉你了,”慕容莫的眼神倏然变得阴森,仿若白日里盘踞于檐的细蛇,“这条大周的走狗。”
其实,荀霜原本没有想那么快就跟此人坦白了。
毕竟这旗兰三王子来尽苍寨的底细还没探听清楚,冒然显出结盟示好之意,委实唐突了些,也不得那人信任,反而误事。
但今早魏珵书拿剑来找她,还将东隔间里发生何事质问于她,忽而便有些摸不准他的动作了。
先前荀霜一直有恃无恐,仗得便是魏珵书背后之人执了死棋,将她钉在了刺杀韩辞化这一步上不容有失,所以在她入京之前,荀寄明之女绝不能死。
所以,即便她真的进了东隔间窥探尽苍寨,魏珵书也万万不敢杀她。
就像那一夜在后山,他明明知道自己放跑了四姐和五哥,却从未点破过,反而装模作样地信了她的拔花之言。
可方才进来的魏珵书却未如她所料,反而厉声质问,甚至隐有怒气,不似往常般慈眉善目。
仿佛一番盘查下,真是她进的东隔间,便要立刻杀了她似的。
虽然在少女面不改色的巧言令语之下,但也是将疑虑埋入了心中。
怀盟厅的东隔间,有着魏珵书不惜杀了她扰乱棋局,也要藏住的秘密。
或是如华漂所言,是楚州拐童案的罪证。
不,应该是更为重要的事。
能揭露魏珵书背后何人的事。
所以,在入京招安之前,她得快一些将此人查清楚。
而这,不单单是她一人所能做到的,还需事外之人。
思及此,荀霜淡淡漠的眼中闪现出了异样的色彩,看得隔了张案桌的温昉元皱眉:“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有什么需求要提出来?”
跟他师兄不一样,倒是个难得的爽利性子。
不过,少女摇了摇头:“并非是你告诉我,而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闻言,慕容莫轻笑,指了指自己深比凉夜的眸子:“你可不要诓我,这双眼睛跟大周人的一模一样,若非有人相告,你能猜得出来?”
少年轻蔑一眼,看得荀霜有些哑然无言。
毕竟,她总不能把温昉元的事透露出来吧。因为,荀霜轻轻揭过这个话头,另说道:“你来尽苍寨,无论为何,我都可以帮你。”
“帮我?”慕容莫上下打量她一番,审视的样子看得少女好生不自在,“你一大周人,帮我一个旗兰人,岂不是叛国之罪?”
荀霜闻言,细眉微蹙,却也出言相讥:“因为我料定,你来尽苍寨的目的,绝非是能让我牵连上叛国之罪的。”
少年挑眉:“哦?此话怎讲?”
“你来的地方不对,”荀霜淡然开口,言语间似有笃定之意,“大周与旗兰敌对的并非是民与民,而是兵与兵,官与官,君与君,所以你该去的是军营或府衙,而不是我尽苍寨。”
慕容莫微微颔首,轻视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说得倒有些道理,但尽苍寨也算不上民吧,不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吗?”
少女笑了笑:“与兵对,与官对,与君对,难道不是民吗?况且尽苍寨素来劫抢的都是些恶贯满盈之人,施恩济贫的义举常有,并非你口中仅仅打家劫舍的山匪。”
一席话听得慕容莫有些惘然若失,傲着的头也低下去不少,终是不甘心地承认道:“你看得比我通透。”
荀霜直视他的眼睛,似是在等少年的回复:“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尽苍寨是为了何事吗?”
告诉面前这个小丫头?
慕容莫微眯着眼,不由有些迟疑,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罢了,去开芳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告诉她也无妨。
便道:“尽苍寨可是过几日要被招安入京?”
他怎么知道!
少女惊疑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变,待要开口相询,却听道一句:“大周地大物博,奇珍异宝众多,因而我想入皇城参加开芳宴。”
开芳宴?
荀霜顿觉茫然失措,似是遭苦痛卷席,一时之间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阿爹,便是在开芳宴上被治贪污之罪的。
听说那日皇帝赐了一件蜉蝣鼎,阿爹便自请其罪,入牢受刑了。
而当时的荀霜入了女眷之席,一人独坐在末席吃着花糕,便看见一个老太监进来喝道:“荀寄明的女儿在哪!”
她慌然上前,又听老太监说:“罪臣之女荀霜,随老奴入牢吧。”
入牢?
方才还是官家小姐,这会儿一句话的工夫,却成了阶下囚了。
后来又成了山匪。
属实是命途多坎。
思及此,荀霜未有波动的眸子中,终是染上些哀切之色,看得对坐的慕容莫亦是目光微动:“这开芳宴可是有什么玄机?”
却见荀霜恍惚万分地摇了摇头,一副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少年更是心疑,几乎要将面前的人盯穿。
开芳宴,不是大周皇帝向朝臣赏赐珠宝的众乐之夜吗?
怎么瞧这小丫头的样子,倒像是视为洪水猛兽,吓得要吃人一般。
着实古怪。
慕容莫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心中要去开芳宴的决定更是急了些。他倒是要看看,其中究竟有何牛鬼蛇神?
“你为何会觉得,尽苍寨进京之后,便能去到开芳宴呢?”
少女忽地发问,眼神中似是终于有了些思虑之色,不再木愣愣地呆坐于前。
“虽然受邀前往开芳宴的众臣均由皇帝亲定,不分品阶大小,但一个刚受朝廷招安的山匪,哪里就会那么快得到皇帝青睐呢?”
闻言,慕容莫挑眉,并未立刻作答。
他在师父那儿听到的,自然不会有失,但又不能向面前的这个什么六当家透露。
况且,有一点他对这小丫头说漏了,他去开芳宴可不止观宝识物啊,还要亲自揪出大周皇宫中与他通信之人。
而这个人,神通广大到能将拐来的孩童安然运至旗兰,却不叫守永州的齐老头子发觉,他好奇已久,此番暗中掩藏身份,倒要看看是何种人物。
思及此,少年胡乱回了一句:“师兄说的。”
此等机密之事,魏珵书断然不会同华漂这个旗兰人多说,唯一的可能,便是华漂如昨夜一般进入了东隔间,才得以窥知。
既然是这般笃定之音,却也说明,魏珵书背后之人已然位高权重到,可以左右皇帝办的开芳宴了。
又或者,那一日,此人就在宴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