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双》羌引

27、生辰

　　荡丘山，尽苍寨。

　　山腰处的三层小楼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悄然无声，本该起早练武的荀霜现下倒安心睡着，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又兼昨日里魏珵书突然说要她歇息一天，也未讲明原由。

　　不过荀霜自然没有推脱，乐得万分清闲。

　　许是连日习武带来的疲惫之感袭来，这一觉睡得尤其安稳，往昔里因为要查看账本的六当家难得贪了个懒。

　　甚至连底层莫名忽大忽小的响动声，都毫无察觉，着实不是旧日里听到点动静都难以入睡的性子。

　　一觉醒来，便觉身子爽利不少，看得也分外清晰，只是外面日头照得正酣，想必已近晌午时分。

　　于是，荀霜索性没看寨子里流水往来的帐本，只慢慢梳妆打扮完，才起身。

　　推满书册的桌子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枝含苞欲放的寒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看得荀霜心中着实疑惑不已。

　　可既摆在桌子上，那想必是送给她的吧。

　　于是，荀霜噙着一抹笑，欣喜盈盈地将这一枝红花缠上红线，慢慢绑在素日常戴的长绣针上，又簪在密密的乌发上。

　　照着不足脸大的铜镜，便见眉眼间少了几分往常伏案看帐的憔悴色，一点红色更衬得素面的两颊有了些许的生气。

　　到底是要多睡好觉，才显得气色好。

　　荀霜看得甚是满意，颇为自得地放下摆弄的铜镜，随意丢在梳妆匣边，方起身离开。

　　她缓步下楼，正打算骑了马去怀盟厅用午睡，还未到底层，便在木梯上瞧见了一大堆人乌泱泱地围站在下面。

　　古怪得很。

　　荀霜心里稀奇，便继续踏下木梯，果瞧见了寨子里的其他几个当家都坐在底楼的一处桌子上。

　　是新搭的吧，往常下面都是空荡荡的。

　　少女狐疑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景象。

　　是要在这儿吃饭吗？

　　照例不是应该在怀盟厅里吗？

　　怎么今日倒搬到她这儿来了，怪不得一醒来就听见底下吵吵闹闹的，还以为是金九安又哼哩晃当地，要吵着回去呢。

　　正思索着寨子里其他人的来意，众人却都看到了她，俱是一推一扯的，要拉她到上座上去。

　　这可真是非比寻常，怪之又怪的稀罕事。

　　尽苍寨素来不讲完这些，之前的位子次序都是随意坐的，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拘住人手脚的小节。

　　虽照着他们的话坐下了，荀霜却更是疑惑了，正打算开口询问，身侧再也忍不住的小丫头倒先一步开了口：“阿蕴姑姑，皎若祝你生辰快乐，喜乐常伴，笑口常开。”

　　闻言，荀霜这才惊觉，今日是她的生辰啊。

　　一旁的南近悱轻敲了一下稚童的脑袋，嗔怪道：“皎若不要这么着急，第一句该是大哥说啊。”

　　魏珵书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孩子第一个说反倒更是吉利，皎若乖巧又有灵气，正合六妹的心意呢。”

　　听罢，众人都笑，抢着说了些恭贺生辰佳日的吉祥话。

　　听得荀霜心中感动，蓄满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欣喜不已的思绪起伏于心。

　　宁宛云见状。

　　想着她生辰的日子，若是落泪实在不太好，忙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阿蕴多吃点，今日的菜式都按着你的喜好来的，可要每一样都尝一口。”

　　“六姐，还有这碗长寿面。”

　　温昉元也在一旁应和道。

　　他虽然年纪比荀霜要长几岁，但是因了尽苍寨不按这个论，也就顺着未成文的规矩叫一声六姐。

　　听得荀霜很是不好意思。

　　更何况，这一席生辰宴，众人都顾着她吃这吃那的，让素日里习惯隐于一侧的荀霜很是不自在，一顿饭吃得通程都羞红了脸。

　　待用毕，众人都散了，还觉得两颊的红晕烫得她手心疼，好是缓了一阵，才慢慢白皙如初。

　　大家，真是将她放在心上啊。

　　思及此，荀霜轻叹一声，随即为了稳定心神，又翻看起帐本。却是看不进，正冥思苦想之际，门外忽传来一声：“小姐。”

　　是金九安。

　　荀霜正色回道：“进来吧。”

　　便见驼背的男人打开门，一步一步，缓慢地移了过来，直到木桌的一侧。

　　怀里还抱着一盆盛放的白玉牡丹，颇为不忍地递到她空出的桌角一侧：“温昉元那小子送你的。”

　　“什么？”

　　一席话听得荀霜万分诧异，挑眉看向他。

　　金九安又道：“生辰礼。”

　　闻言，荀霜莞尔一笑：“那多谢你送来了。”

　　话毕，驼背的男人就要急着离开，刚要走出门外，又停住了：“别把它摘下来，要好好养。”

　　荀霜却也叫住了他，神情颇有些不得其解的困惑：“你方才说，送这牡丹的人是温昉元？”

　　闻言，金九安忙背过身来看她，嘴角一抽，看好戏似的瞧她：“那是当然了，我何时说过谎。怎么，是个小姐没料到的意外之人？”

　　边说着，边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我瞧这温昉元可是用心了，这白玉牡丹可是他用雪岭寒梅跟我换的呢，想必是下了血本。”

　　又啧啧啧了几声，浑浊的双目微翻，嘴角抽搐得更是厉害了些，显出混迹情场的面目来：“不过嘛，拿些老套的小伎俩骗骗小丫头，真是没什么新鲜的。”

　　雪岭寒梅？

　　如今已是暖和的春日，像荡丘山这等的北地都没有还开着的梅花，若要寻来，必要到大周以北的突厥去了。

　　即便是大周与突厥互市多年，却也不是连名花贵草都能随意买来的，更何况雪岭寒梅这样只做观赏用的奢靡之物，当然是两国往来间御赐的贡品。

　　那，温昉元是如何寻来的？

　　话语间，荀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非比寻常的金贵物，虽听着金九安不着道的几句调侃，却在心中暗自思忖。

　　左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乌发间簪着的红梅，却看得金九安大叫：“我就说呢！这个...”

　　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拖拖拉拉的像嚎不出来的兽崽子。

　　荀霜不由皱眉：“怎么了？”

　　“怪不得我拿到的雪岭寒梅莫名其妙地断了一枝，温昉元那小子还说什么搬运途中，有所损伤乃是常事，”金九安越说越气，连肩也一耸一耸的，愤愤得恍若痛失一臂，“原是借花献佛去了。”

　　又颇具怨气地瞧她一眼：“都是因为你这尊佛。”

　　闻言，荀霜不甚在意地一笑：“那有什么？你养养好，还会长的。”

　　看他这要再争几句，又将几句戳人心窝子的话坦然说出：“没有我这尊佛，你连雪岭寒梅的影儿都见不到呢。”

　　呛得面前的男人如哑巴吃黄连一般，愣是半句话连回不出，只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荀霜却也起身，倒不是要送他，只是她与温昉元相处不过数日，就收了对方这样重的礼，实在是要当面道谢。

　　更要当面问问他此举何意，她可不信真如金九安所言，是为了什么男女之情。

　　正要推门而出，却一头撞上了宁宛云，一身骑装的女子一脸诧异：“阿蕴这时出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荀霜摇摇头：“四姐可知七弟现下何处？”

　　“大哥安排他跟着我巡寨，如今这个时候应该转到西面了。”

　　闻言，少女轻叹：“好吧，那等用晚膳的时候再找他。”

　　一说起晚膳，宁宛云却一脸莫测地笑了笑，说道：“到了夜里，还有一份送给阿蕴的大礼呢。”

　　听得荀霜兴致上来，拉着女子的衣袖连声哀求：“是什么大礼？四姐，你就告诉我吧。”

　　宁宛云忙捂住双耳，坚决闭口不谈：“不行，不行，阿蕴到了那时就知道了。”

　　却仍是不得放过。

　　即便是扬言要出去巡寨了，荀霜也跟着她，亦步亦趋地下了楼，甚至连她的红马也抢了：“四姐若是不告诉我，今日就不让你巡寨了。”

　　闻言，宁宛云另牵来了一匹棕马跨上，还没骑稳就见另一匹红马上的少女飞快地冲了出去，随即挥鞭跟上，又道：“你的骑术还是我教的，我如何会追不上你。”

　　说罢，荡丘山的马道上闪过两道疾驰而过的人道。

　　一前一后，笑闹不已。

　　北地风光，尽数于此。

　　遂江以南的燕京，却满城死寂。

　　明明是正该生意红火的晌午时分，街上人却少得可怜。

　　仅存一个开着的的馄饨摊子，还有数十个挨家挨户搜查的披甲卫兵。

　　为首的是个黑脸男人，身形高大，拧着眉头听那些卫兵的回禀：“指挥使，一个都没有。”

　　闻言，唐付昌并未动怒，只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我等会儿还要回宫向陛下交代，你带着剩下的骁甲卫继续巡卫皇城吧。”

　　说罢，待其他人都走尽了，径直踱步到馄饨摊子前，敲了敲擦干净的桌子：“来一碗肉馅的馄饨。”

　　摊子后面才露出一个探头探脑的老妇人，一双花白的眼翻啊翻，见数十个骁甲卫确实都离开了，才支起烧饭的家伙，却又听一声清朗的少年音：“来两碗！”

　　抬眼一瞧，果见个锦衣玉带的公子，模样倒真是好极了。

　　又见那公子坐在唐付昌旁座，忙低下头来。

　　想必都是宫里的大人吧，要商谈什么要事，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还是避着些的好。

　　秦沭生却像对这个外人浑然未觉一般，熟络万分地拍了拍唐付昌的肩，喊道：“唐指挥使，别来无恙呐。”

　　吓得老妇人拿汤勺都不稳了。

　　唐付昌见怪不怪，一脸平静，只淡淡的一句话便语出惊人：“陛下让你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