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莲应念》尽枕河

2、第一章 得成比目

　　玉城千叶居。

　　软罗纱幔，檀香厌厌。女子的闺房里第一次挤了这样多的人，却安静如常。

　　君千殇缓缓收回搭在那青纱帐外的皓腕上的手。沉吟一会儿，微皱着眉缓缓回身，打开随身的医箱，翻出一带银针，目光一接上那针尖上的熠熠冷光，眼里的温度彷佛都降低了几度。轻轻拈起一枚银针，以与面上的些许迟疑相悖的速度闪电般地扎入手腕脉门，瞬间拔起，银针上已带上了诡异的颜色。
　　“啊……”站在他身侧的玉冰澈叫了起来，“是绿色的！”
　　君千殇没有动，只是凝视着针尖出神。
　　“澈儿。”玉希扬开口唤了一声，以目光示意他闭口，转而对着君千殇，“千殇兄，这……在下也为舍妹把过脉，脉象平稳如常，可为何银针上……明明是中毒的症状。”
　　君千殇这才回过神，摸摸玉冰澈的头，却是对着玉希扬说话，“我要见见下毒的人。”
　　这就是默认了玉千雪是中毒了。
　　玉希扬忍不住跨前一步：“舍妹中的什么毒？为何她只一味昏睡，却没有任何毒发的症状？……”
　　君千殇站起身来，宽慰道：“等我见过下毒的人，问她几句话，就知道了……你莫急。”
　　玉希扬苦笑一下，走至外间，拿起桌上冷掉的茶盏，喝一口：“要是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就不必劳烦千殇兄大老远上昆仑来了……那个人，唉……”年轻的眉目布满了不安。
　　君千殇也站起身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你大哥呢？”
　　“大哥他不在玉城，都是我这个二哥没用，叫妹子平白受这么多罪……”
　　君千殇微微一笑，在周围一片低迷的气氛里有些突兀，不过这个时候也无人敢怪罪他，只是有些奇怪他为何会露出这样惬意的笑容。
　　待下令侍卫将那个下毒之人带上来之后，君千殇到一边净了手，就施施然坐下，还饶有兴致地品尝起精致的茶点。

　　不大会，就听到闷闷的一声，是有人将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君千殇抬头一看，愣在当场。
　　原以为是玉希扬年少心慈，才在言语间透露出对那下毒之人无可奈何，但在看见地上的人的形状之后……君千殇摇了摇头。
　　地上的人一身白衣已被血染地无比凄艳，一头长长的黑发杂乱覆盖，依稀可见背上裂成的布条无法掩盖的斑驳错杂的鞭痕。四肢有些怪异地扭曲着，他一眼便看出是被人扭断了去——血色模糊下的脚腕还带着镣铐。
　　纤细的身子很清晰地表明了，是位女子。
　　一声微弱的喘息后，地上的身影动了起来，让人意外的是，伤成这样她还挣扎着想坐起来。只见她颤颤地半抬起身子，微微动了动脖子，将压在自己身下的青丝移了出来，似乎是不满意上面沾上了污渍，轻轻地哼了一声。
　　君千殇并没有急着发问，却站起身来，走向地上的人。

　　“千殇兄小心……她会下……”毒。最后的一个字被君千殇的眼神压回肚子里。

　　君千殇伸手扶起她，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袍，还伸手理了理她遮住面容的长发，甚至还为她擦净脸上的血污——手势颇为温柔。
　　渐渐露出来她的本来面目，双眼因伤重而半阖着，脸侧也带了伤痕，红肿结痂，在姣好的面目上尤为狰狞，脸色苍白却盖不住嘴角还带着冷冷的笑意——伤成这样还不见柔弱，凌厉地让人切齿。君千殇扶着她心底低叹一声。
　　玉城的人自然是无法容忍他此时的举动，还是玉冰澈孩子心气，最先开口道：“君哥哥，她是坏人！”
　　小小的身子上前，抬腿提向那个人。
　　幸好玉回暖及时把他抱过去。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被君千殇掀翻在地——有了那么温柔地对待那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之后。

　　在众人等待的目光中，君千殇终于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要下毒，你……受了什么委屈？”
　　听到他后半句话，在场的玉城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仅如此，在她怀里的女子也皱起了眉，掀起眼帘看他。
　　剪水秋瞳，有横波氤氲。

　　君千殇温柔一笑，贴近了她耳边言语一两句。

　　玉希扬见此，压着脾气开口：“君兄这是何意？难道你以为是我玉城亏心在前不成？小妹本性纯良，绝不可能与人交恶！这个妖女，这个妖女何故心怀恶意施毒于她……”喘了几口气，“玉城与君府从来同心，今日君兄为何要向着外人？”

　　君千殇抬眼看他，目光温润如前，语气也不见起伏：“玉兄误会了，千殇并没有帮着外人。”

　　听他这样说，玉希扬到底忍了下来，也不好追究他对妖女的举动，何况此时有求于他：“这样最好，那就请君兄快逼问她到底对舍妹下了何毒……君兄一向公正明理，此次玉城之事还要仰仗君兄了。”

　　君千殇摆手打断了他：“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先医治这位姑娘，还请玉兄借在下一间客房安置她。”
　　玉希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君千殇，此次请你上玉城，是为了医治我小妹千雪的……”
　　“我并没有说不会医她。”
　　“可是你要先治好这个妖女！”
　　“虽然这里是玉城，但君千殇要做什么还不归你玉二少管。”
　　“笑话！你当我玉城无人不成，竟欺人到此！”
　　“呵，就算你大哥在这，我要医她，又能奈我何？”
　　“你还记得我大哥！”玉希扬气得声音都发抖，“……大哥当日说过，玉城巨细，千殇可托。千雪是我大哥的妹子，也就是你的妹子啊……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大哥！”

　　君千殇挑起眉看他，半晌无语，在众人以为他已被打动之时，他却弯身小心地抱起地上的人，将她轻轻地放在一边的软榻上，低头抚了抚她的发，没有回头，柔声道：“妹子？我这不是正要医治我妹子吗？” ——你这样对她，玉希扬，我不管前因，你玉城欺我妹子到这般地步，若不是顾着你大哥，你此刻哪里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质问我？

　　一语惊人。
　　就在大家都惊愕地说不出话的时候，跟随君千殇一道来玉城的君舞月扑哧笑开来：“大哥啊，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么位妹子啊？”眼神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不会是……初次见面的嫂子吧？”

　　君千殇无奈地看了自家妹子一眼，再看了眼面色不豫的玉希扬。从前来玉城都是跟挚扬在一块儿，跟这位二少爷少有交道，此刻玉挚扬不在玉城，只好客气地对他解释：“不瞒玉兄，令妹中的什么毒，在下已经诊出，此毒名为‘得成比目’，对受毒者并无伤害。所以我妹子绝不是跟千雪过不去，先容她下去疗伤，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玉希扬却不领情，语气不客气道：“既然你之前已经诊出是何毒，为什么还要先见这个妖女？难道千雪中毒之事跟你有什么关联不成？这种毒，我之前从未听过，谁知道是不是……”

　　君千殇一挑眉，那厢君舞月已经叫起来：“好没礼貌的小子！我大哥光明磊落世人皆知，岂容你如此污他？！”她还待再说，衣角被人拉住，她只好弯下腰去听，听着不禁又笑开来，一双眼在玉希扬脸上转来转去。
　　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说了什么话，玉希扬只好瞪向软榻上的妖女，却见她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又闭目养起神来。

　　君千殇轻咳一声引起众人注意：“这种毒的确少见，玉兄没有听过也是正常的。”顿了一下，又重申一次，“‘得成比目’对受毒者无害，就算阁下不信我妹子的品性，也要信自家的妹子绝不会招染恶人，对不对？就算你不信我君千殇在外的信誉，也要信你大哥交友的眼光，对不对？”好像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让人好笑。

　　那玉希扬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只是遇上妹妹被害，大哥又不在，也难怪他失了风度，面对君千殇温和也强势的姿态，到底逊了一筹，再也横不起来，粗声道：“今次有求于千殇兄，阁下的要求在下自然要满足，还望看在我大哥的面上，对我玉城之人多多照拂。”说完一甩袖出门去了。